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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姓程

    一夜寂静,程粲拖着浮肿的面颊从门边爬起来洗了把脸,用指节在眼周反复刮滑,试图赶走眼眶下月牙形的乌青,大夏天的浑身生冷,身体里却完全烧了起来。

    他表情愤恨地扯下包着血痂的纱布,他拉的很用力,足足被拽掉一块儿嫩皮,几滴血又冒了出来,他用手胡乱抹开,小腿的伤看起来就更加骇人。

    天刚蒙蒙亮,程粲深一脚浅一脚地钻进厨房,小火慢煮着沈恣最喜欢的米粥,掐着点儿烤了吐司,照例拌好蔬菜沙拉搁在一边儿,怕苹果提前切好会氧化不好看就握着削皮刀蹲在地上,听到门响之后飞速几下削好切块儿摆进果盘。

    他从前也经常这么做,但今天做的格外紧张,用勺子盛粥时整条小臂都在抖,他反思自己的行径,跟了沈恣十年,居然只能用会煮一碗好喝的粥这样微不足道的技能去讨好沈恣。

    洗完澡的沈恣刚到客厅时就看见程粲顶了一张失了颜色的苍白小脸踉跄着走步,屈起的小臂平捧扎着各色签子的果盘,落地窗投射的第一抹白光将他瘦弱白皙的身子完全吞没,卷走了程粲竭力挤出的漂亮微笑,他的上身快要被微光吸附拉走,抹着污血的小腿骨抽动一下,又把它从光亮中割裂出来拖回切实冰冷的大理石面。

    程粲以为自己开口的第一句话会是一句要挨巴掌的问句,但事实上他的胆量很小,他没敢这么说。

    “哥,早安我、我做了早餐,你喜欢的米粥还有这些,热的……”

    程粲局促地把手里的盘子摆在餐桌面左边儿的空缺位置,眼神飘忽了会儿还是补了一句,“我,我问过小渊哥了,我不知道哥还有弟弟,我…..”

    这句话说起来很奇怪,程粲无措起来,他叫沈恣哥哥,但却不是沈恣的弟弟,那他算什么。

    如果过分的爱会让他被抛弃,那退而求其次,藏着爱当沈恣身边唯一的亲近的人也可以,现在再退,他不知道还能退到哪去。

    他不敢跟沈斌争的,以前他厌恶自己的出身,现在难过为什么自己血管里是和沈恣不一样的脏东西。

    程粲虚弱沙哑的声音让沈恣眉目浅蹙,他眼神落在程粲结痂的伤腿看了一会儿,“不会处理伤口吗?”

    程粲垂头低喘,这语气很冷,沈恣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小心思,拿伤口博关注的小把戏多年前就被彻底教育了个透,沈恣从来不吃这一套的,他不该再犯蠢的。

    程粲正踌躇时,房门开合的脆响让两个人同时扭头去看,沈斌一蹦一跳地把地面砸的咚咚响,打着石膏的脚腕时不时在瓷砖上摩挲两下,很快又被沈斌咬着牙抬高,有些脾气地骂了一句,“弟弟受伤,当哥的就干瞪眼?”

    沈恣没动身,程粲却脑门一阵发热,胳膊虚的有些抬不起来,只能勉强撑在了椅背上,眼巴巴望着沈斌刻意倒进沈恣怀里,旋即咬紧了后槽牙。

    沈恣把靠在他胸口的脑袋推开,往后撤了两步,程粲拉出椅子,却被沈斌一屁股坐了上去,弓着腰靠在椅背,那只伤脚耷在右侧的椅面上,很自然流畅的动作加上随意的神情,一派主人的架势。

    程粲闷声不吭,再拉了把椅子给沈恣,从圆桌上盛着白粥的瓷白小碗往左边挪搁在沈恣面前,做完这些才自己坐在了旁边,他竭力对沈斌视而不见,依旧望着沈恣笑的腼腆,很期待沈恣喝第一口粥的样子。

    “他也可以坐吗?”沈斌单只胳膊肘撑在桌面上,用手托着和沈恣相似三分的脸看向程粲。

    程粲一怔,第一时间抬眼去看沈恣。

    “不要多事。”沈恣蹙起眉头,声音稍显疲惫,不轻不重地点了沈斌一句。

    “我的粥呢?”沈斌尖锐的目光穿过沈恣直直落在程粲的脸上,像在斥责一个工作没做好的保姆。

    程粲抬头正对着沈斌的脸,只觉讨厌,忍着火气只淡淡道,“没有了。”

    “谁煮粥只煮两碗?”

    “我。”

    程粲瞪着沈斌,两颗虎牙碾在下唇嫩rou,浓重血腥气炸开在口腔时才让他感到一丝爽快,好像撕咬的是眼前这个极讨厌人的皮rou。

    沈恣啪地一声把筷子掷在桌心,两个人顿时都噤声不吭。

    程粲是下意识地害怕沈恣生气,咬着嘴唇心里却只觉得有些松快,他和沈恣相处十年,知道沈斌的每一种行为都毫无疑问正中沈恣的雷点中心,顶嘴、吵闹、踩凳子,沈恣这样洁癖好静的人怎么会不发脾气,沈斌犯过的错他有的也犯过,哪一项都被沈恣狠狠惩戒一番,程粲期待沈恣发火,但又不希望沈恣真打沈斌,只要讨厌沈斌就好了,喜欢自己比喜欢沈斌多就好了。

    沈恣冷脸端坐,扫视分别坐在自己两侧的沈斌和程粲,一个垂头闷声,一个昂头挑衅,他深觉疲惫,从身到心都疲惫透了,就为了一碗粥争论不休吵吵闹闹,他的时间放在这两个人身上简直是浪费。

    沈恣压下火站起身,把自己面前那碗粥大力推到沈斌面前,因为盛的太满推的太快,那么粘稠的粥也晃荡着挂在碗壁上,分成先后几块儿垂坠下去,横亘在两人身子对照的桌面中间。

    原本闷声的程粲哑着嗓子对拿着外套要走的沈恣哭喊,“还有粥,还有粥,哥,还有粥……”

    程粲往厨房跑,看到疾步未做停留的沈恣又折了回来,憋着气擦把眼泪,跑到门口跪着给沈恣拿鞋,瘦小的身子委屈地团成小球,朦胧泪眼眨巴了几次才看得清地面,有一瞬间他甚至想要把沈恣的小腿搂紧在自己怀里,但他没有沈恣离开的很快,快到他都不记得是他给沈恣穿的鞋,还是沈恣自己穿的鞋,这好像不重要,重要的是沈恣没有摸他的脑袋。

    沈斌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程粲一系列所作所为,他起先是震惊,再由不解到蔑视,看来程粲也没传言说的那么被沈恣重视,这样的低贱的行为还不如一条狗,沈恣哪里有把他当成情人的架势。

    他开始质疑程粲值不值得自己费心思为难。

    程粲从玄关退回到餐桌旁时俨然像换了一个人,面无表情地去收桌子上的饭菜,沈斌大手扣住摆在他面前的那碗白粥碗沿。

    啪的一声,黏着粥米的瓷片在地砖上碎成大小不一的四瓣,沈斌还没有反应过来时,肩头和小臂一痛,被程粲捏在掌心反折起来,倏忽头上冒出了大汗,只需一下,程粲就能把他的胳膊整条卸掉。

    哪怕程粲已经足够压抑,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依旧很急,他凶劣地把眼里的恶意投进沈斌的眼底,攥紧的左拳恨不得砰砰砰把沈斌的门面砸个稀巴烂。

    沈斌痛的整张脸都扭曲起来,他没想到看起来瘦不拉几的程粲动起手来这么狠厉,他在道上混的三角猫功夫肯定是抵抗不了的,可有一点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程粲不敢真伤他一根指头,就凭他这张脸。

    程粲的嘴巴里全是咬出的血气,他在神思在怒火中反复乱窜,想自己如果伤害沈斌,会落得什么下场,沈恣会把他挂在院里最高的那棵树上用鞭子抽,还是剥夺他的所有将他再次放逐到黑拳场自生自灭,或者干脆握住沈斌的手持枪把他脑袋嘣个血窟窿。

    沈斌料想不错,程粲缓缓松了手,一个人蹲在地上用手去捡砸在瓷砖上的碎片。

    他连最好的结果都不敢赌,沈恣会讨厌他的。沈斌是沈恣的亲弟弟,是身上承有相同血脉的兄弟,能冠沈姓,程粲从头就输了。

    沈斌咳嗽两声,揉弄放松自己的肩胛,心里骂咧停歇后发出嗤笑,扭着半个身子对程粲道,“你是沈恣捡来的吧,你为什么叫程粲?”

    程粲不答话是在沈斌意料之中的,他先皱了皱眉头,其实他很抵触对一个十几年不见的陌生人喊出哥这个字,为了恶心程粲才这么开口,“我哥为什么给你起名姓程啊?”

    程粲依旧不语,沈斌就自顾自地笑着说,“其实咱俩挺有缘的,你知道我小时候有个外号叫什么吗?叫小橙子,哥也叫我橙橙,水果那个橙,那时候沈、哥总给我剥橙子,因为我急着吃,他连刀都不用,学会了用手剥,指甲缝里都是黄水,但是只要我乐意,他就开心。”

    这番话半真半假吧,沈斌压根儿不记得有没有这回事儿,他被丢的时候才多大,连沈恣的样子都记不住,这套说辞也是提前准备的。

    沈斌见程粲身子骨像条狗似的抖的厉害,毫不掩饰地笑起来,他觉得程粲真蠢,这样的话也会信。

    整个白天程粲一直钻在卧室,失魂地坐在床尾,一口饭也没吃,跑到卫生间吐了五回,脑子懵热的厉害,不记得什么时候烧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