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上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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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下班,温亭站在公司门口等季之木。 雨季未歇,一阵暴雨一阵晴,才下过雨的空气充斥着土腥味,乌云弥散后明灿的阳光铺洒大地。 温亭瞥见两道熟悉的身影从公司门口出来,一男一女,拉拉扯扯走到马路对面,两人上了同一辆车,他抬起手挡在额间,向车屁股望去,眼神狡黠。 他盯着小车开出路口,哼笑一声,耳旁忽然传来一道车喇叭声。 温亭收回眼神,季之木的车已停在身边。他上车后发现对方的穿着不似工作时的正装这么严肃,像是特意换了身衣服过来,休闲不失得体。 温亭看着头发服服帖帖垂在额间的季之木,恍惚间以为回到了高中。 他忍不住揉揉季之木的脸,又摸了摸对方柔顺的头发,爱不释手,被人压在靠背亲了会儿,温亭喘息未定,说:“我像在占小年轻便宜。” “你本来就是”,季之木吮了一口他的下嘴唇,坐回驾驶座开车。 温亭往后座一瞄,那里摆着几个礼盒袋,摆在中间的酒盒很瞩目。 “不是说好不买酒吗?” 季之木手指轻点方向盘,说:“纯粮的,偶尔喝点没什么。” “你会喝?”温亭撑着车窗睨他一眼,“我爸酒量很好,你灌不醉的。” “不会”,季之木说完,看了温亭一眼。 “看我干嘛,指望我帮你喝?我也不会。”温亭笑笑,看向窗外街景。 正值下班时间,车流拥堵,开了快四十分钟才到温国安所在的市区,温亭发信息给他爸说明一声,对方没回信息,估计在做菜。 车辆驶入小区停车场,温亭领着季之木上楼,到门口后站定,背过身亲了季之木一下,向他眨眨眼,而后按响门铃。 温国安开门时握着个锅铲,一身油烟味。 “温叔”,季之木朝他点头问好。 “进来吧,菜快好了”,温国安随意瞅他一眼,转身回厨房忙活。 温亭拿拖鞋给他换,把他摁到沙发说:“你先坐着,我去厨房看看。” 客厅装潢得很有中老年人风格,实木沙发、墙上挂着几副山水字画,古朴素雅。电视柜旁摆着两个玻璃相框: 一副大概是两三岁的温亭,他依偎在一位长相温婉的女人怀里,两人看着镜头,眼睛出奇的相似,黑色的眼珠占据眼睛大半。温亭在照片里咿着牙笑,很开心的样子。 另一副则是一只金毛,坐在草坪上吐舌头,眼睛乌黑圆亮。 那只金毛此时此刻正坐在相框旁,咧嘴吐舌,和照片中如出一辙。 季之木与它对视了一会儿,向它伸出手,鬼使神差喊:“温亭。” 他的脚突然被人用力踩着,温亭将一杯水放在他的手心,凉凉地看他一眼,“它叫丽丽,说你长得美丽那个的丽”,说完又转身走回厨房。 金毛似乎察觉到温亭对这个陌生的客人并不友善,于是冲季之木吠了一声。 季之木并不在意,从礼盒袋中掏出骨头形状的玩具一抛一抛,余光瞥见面前的金毛身躯一动。 温亭进入厨房要给他爸打下手,温国安正切着土豆丝,见他进来,还拿着把菜刀便绕他转一圈,上下打量,像是在琢磨从何下刀。 温亭缩着脖子,颇感无语,“能把刀先放下吗?” “看出什么没?我真没伤到哪儿。”温亭抻了抻手臂。 “瘦了。”温国安转头继续切菜。 温亭抽抽嘴角,每次见都说瘦了,都要瘦回娘胎了。 他顺着温国安的话说:“对啊,这不留着肚子等你这一顿吗,太香了。” 说罢,他夸张地吸吸鼻子。 “要帮忙吗?”厨房门口突然杵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温国安飞了那人一眼,眼神狐疑,说:“不用。” 温亭朝季之木眨眨眼,又摇了下头,对方便转身回客厅。 “爸,别看他这样,他很会做菜。” 温亭见他爸嘴巴动动,刀速有加快的趋势,便补了一句,“但是和你相比还欠点火候。” 温国安埋头快速处理手头的土豆,刀工熟稔,片状土豆很快化为厚薄匀称的细丝,被放入清水中防止氧化,接下来便处理尖椒葱蒜。 他听温亭掀开一旁的锅盖惊呼“全是硬菜啊”,见他还要掀开一旁的蒸笼,拔高嗓门叫住:“你等会儿!” “还没好呢!这一掀味道全跑了,多手多脚”,他挥挥手赶温亭出去。 温亭凑到温国安身边给他洗蒜,“还要做什么呀,够吃了。” “炝完这土豆丝就完事儿了。” 温亭笑得合不拢嘴,贼兮兮道:“搞这么丰盛,真把人当女婿招待了吧。” 温国安将刀一侧,刀身往砧板用力一拍,大蒜即刻一分为二,他沉声说:“出去收拾餐桌。” 客厅里,季之木和金毛打成一片,温亭见他往上抛了几下玩具球,作势往阳台扔,金毛立即冲阳台奔去,殊不知这人是虚张声势,把玩具藏到后背,懒懒地看着金毛在阳台搜寻的身影。 “心眼真坏”,温亭坐到他身旁,夺过他手里的玩具,朝阳台喊:“丽!看我!” 温亭拿着三颗玩具球开始杂耍,自己倒是抛得目不转睛,屏气凝神,颇为得意,岂料丽丽心思根本不在这。 季之木拿了颗球往阳台一扔,金毛又兴冲冲往外面跑去。 “不懂欣赏”,温亭抛了一会儿没博来关注,自讨没趣,把球一股脑塞季之木怀里。 他再次踏入厨房拿菜,见他爸将锅盖一掀,锅里冒出蒸腾热气,土豆丝被煸得金黄,温国安关小火候,出锅前又倒了一勺醋进去,翻炒片刻装盘。 “这味儿够呛”,温亭鼻间全是醋香,他捂着鼻子要打喷嚏。 “门外汉,这样味道才好”,温国安将锅铲一撂,围裙一解,“上菜!” 不长的饭桌足足摆了八道菜式,色香味俱全,引得金毛绕着饭桌打转。 温国安往狗盆倒了些鸡胸rou,喊丽丽过来吃,瞥见温亭要掀蒸锅,便喊:“先别开!再蒸一会儿!” 温亭回到饭桌,和季之木相对而坐,面面相觑,温国安上了盘盐水鸭肝,坐入主位,一顿鸿门宴开场。 主人不动筷,客人便沉默地正襟危坐。 温亭瞧见那盘鸭肝,颇有眼力见儿说:“正好买了酒来,赶上这么好的下酒菜。” 他手脚麻利给三人的杯子满上,率先啜了一口,说:“好喝。” “会喝吗你,咋咋呼呼的”,温国安白了他一眼,举起酒杯先闻了一下,咂了一口,口感柔和,不呛嗓,回味甘甜,的确是好酒。 他啜了几口放下酒杯,便见季家那小孩握着酒杯一口闷完,随口问道:“不是开了车过来吗?” 季之木顿了顿,淡定放下酒杯,“哦”了一声。 温亭内心笑季之木鸡贼,先斩后奏,就会扮猪吃老虎。 温国安举筷,清了清嗓门,“开吃吧,菜凉了就不香了,我给你们逐盘介绍这菜。” “清蒸鲈鱼”,温国安用筷头一指摆在正中央的鱼,葱丝和辣椒丝点缀着鱼身,看着鲜香味美。 “这道菜最要领的是不能冷水下锅,鱼rou会脱水,蒸久就会老。要等大火煮开再放鱼,蒸八分焖两分,端出来爽口滑嫩。” 温国安夹了一块鱼rou入口,颇为满意,又问:“还有一忌,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温亭闷头吃饭,闻言,夹了一块鱼rou放他爸碗里。 温国安瞪了一眼他的傻儿子,都说鱼rou带刺,不可随意夹给人,他看温亭八成就是来给自己添堵。 他默不作声地夹了块叉烧放温亭碗里。 “还有一忌,忌给鱼身抹盐,一是会吸干鱼rou水分,二是会破坏本身的营养。”一旁沉默许久的季之木缓缓说道。 温国安身形一顿,点点头,继续介绍旁边那道干煸牛rou丝,报了报菜名——“对牛弹琴”。 温亭一梗,心说他爸说话咋这么横,又给温国安夹了一块鱼。 “本来是打算炒芹黄的,但看到上面有菜虫,就全择了,果然还是炒芹黄好吃点,芹菜梗很多人不爱吃吧,都嫌难闻。”温国安夹了一根芹菜放嘴里嚼。 把菜里最嫩的部分摘了还诸多借口,温亭觉得他爸就是暗中和人作对,他小声吐槽:“吃个饭啰里巴嗦。” 温国安冷笑一声,对空气说话,“温亭这小子就不爱吃,挑嘴得很。” “不爱吃你还做”,温亭低头扒白饭。 “天底下要真顺着你胃口做菜,菜市场都要倒闭了。” 温国安筷子伸向那盘“杀鸡儆猴”——也就是沙姜鸡,夹起一块鸡翅放到温亭碗里,嘴上不饶人,“还没吃呢翅膀就硬了。” 他转头看向季之木,向他示意那道“对牛弹琴”,问:“你吃的吧?” 季之木点头,夹起一块牛rou看了眼,细嚼慢咽后评价:“温叔的刀工很好,切面平整,牛rou吃起来不会嚼不烂。” 他又吃了一口芹菜,说:“但放了酱就不必要放盐,可惜有点咸了。” 厨房蒸锅突然传来“滴滴”两声,温国安踢了温亭一脚,让他上最后一道菜。 温亭开锅夹盘,香气扑鼻,原来是一道藕蒸丸子。本是好菜,但温亭想到他爸今晚这么尖酸刻薄,这会儿最后上碟丸子是不是要让人吃完滚蛋。 他把这道丸子放到离自己最近的地方,不动声色地吃完一颗续一颗。 温国安还在给季之木逐道介绍菜式,卖弄烹饪中的门道,偶尔刁难一两句,好在季之木接得住话。 温亭一口丸子一口鸭肝下酒,觉得这酒实在好喝,香而不呛,苦却不涩,他不管那两人如何含沙射影,自己在一旁大快朵颐。 “你怎么一直吃那菜,吃完让人家吃什么?”温国安突然看向温亭。 “好吃呗”,他斜瞥他爸一眼,“你们光说话不吃能怪我?你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温亭说完,又夹了一颗丸子入口,莲藕很清爽,中和了猪rou的油腻,咸香入味。 温国安握着酒杯让温亭给自己满上,小口吃着鸭肝,总算消停下来放人吃菜。 推杯换盏间,一顿饭接近尾声,温国安盯着那道名为“白瞎”的白灼大虾,突然开口。 “本来还想做道蒜香八爪鱼,但那八爪鱼实在太难处理,粘人得很,缠着手臂,怎么甩都甩不掉,被喷了一身墨汁,又粘又腥,嚣张蛮横,把触须切了还在动,命还挺硬。” 说完,他鼻子哼笑一声。 季之木嚼着一口土豆丝,花椒和白醋混在一起,又酸又辣,有点呛喉。 他吃完便放下筷子,端坐着看向温国安,回话: “八爪鱼是有点难处理,可以放在清水里cao作,避免溅到墨汁,洗的时候加点醋和盐能把粘液洗净,如果温叔不介意,可以让我帮着处理。八爪鱼虽然处理时棘手,但很值得吃,毕竟营养丰富。”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今晚菜太多了,吃太杂对肠胃不好,明天再处理也不迟,我周末都有时间。” 温国安盯着季之木不语,半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笑了一声,放下酒杯时身旁亦传来“嗵”的一声。 他皱起眉看过去,见温亭趴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面前那盘没吃完的丸子滚了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