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君主与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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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夫托维纳,有智族,因为其种族特性,在出席联盟军首领议会的同时担任会议秘书长的工作。在主持人向其提问时,有义务回答且必须诚实回答提问,不得回避、不得无视、不得撒谎。”翁晨的语气和会议开始前相比没多少改变,听上去还是漫不经心的调子,根本不像是在认真教他的学生该如何主持这场会议,“现在,照我说的来做。请对您的秘书说:‘洛夫托维纳,我要对你提问。’” 奥修维德没有丝毫迟疑,立刻遵照翁晨的指示去做,他注意到翁晨向他使用了敬语,包括在刚才他被请求先坐下来,说明至少在翁晨作为顾问参加议会的期间,他们的地位已经发生了变化。 “请您说出您的问题,我尊敬的朋友,洛夫托维纳会真诚、完整地告诉您我所知的全部回答。”人形态的洛夫托维纳看起来只有15、6岁,完全就是个还没长开的青少年,他有着一头有智族标志性的叶绿色长发,眼瞳的颜色和它树体的主干一样,由于树木本身的特性令他的人形五官更显中性化,但从衣着上看,他此时穿着的是一套星际标准的男式将军礼服。 和平日里奥修维德见到的洛夫托维纳相比,他今天显然要克制得多,至少从两人见面到现在,喧哗木只说了这一句话。如果今天只是大家的第一次见面,那么绝对没人会相信他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话痨。 翁晨深谙这一种族的特性,有智族最大的优点也是它们的缺点,即由于它们直接依赖彼此的精神力沟通交流,所以整个种族之间就没有任何的秘密可言,这也就导致它们不明白“保密”的可贵性。它们从不传播谣言,因为它们认为谣言是没有意义的,但它们也不会拒绝别人的提问,因为它们认为自己已知的秘密完全能够共享。 星际中有一句至理名言:“如果想打仗,就去找虫族;如果想发财,就去问有智。”说的正是这两个种族的天赋和劣根——它们有时全知全能,有时却显得愚蠢至极。 “请告诉我,在我抵达会议室之前,这里发生的一切。”翁晨说话的时候没有看洛夫托维纳,他的目光正落在两脚族的首领身上,后者却在盯着正要发言的喧哗木。 洛夫托维纳的回答毫不迟疑:“我在早上9时抵达会议室,拟物意志的代表G33在10时进入会议室,两脚族首领哈克雷、混血族首领狄、兽族首领巴尔在10时23分先后到达会议室。 “10时30分,G33向虫族首领奥修维德发送了一封催促信;11时30分我发送了第二封;11时57分和12时22分,巴尔发送的第三封和第四封;13时05分,哈克雷发送了第五封;13时37分,狄发送了第六封;14时09分,巴尔发送了第七封。16时21分,巴尔离开了会议室,后在17时45分回到会议室。” 翁晨没有继续开口,他似乎还在等待洛夫托维纳继续回忆,像是知道喧哗木还有未说尽的话一样,既不再次提问,也不催促回答。在场的另外五个人都以为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到此为止了,直到洛夫托维纳挣扎着似乎想要说话。 “……不……”哈克雷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他动嘴的幅度也很小,但会议室内太安静了,他们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奥修维德意识到,中间出了事情,但他却不明白翁晨是怎么知道的,后者的目光早已从哈克雷的身上移开,没人知道他刚刚看向阿克雷的目光里正酝酿着什么样的风暴。 此时的翁晨,只不过在低头朝冲着自己的一双手发呆,他的右手上戴了一枚银色的扳指,外面刻着一层浮雕花纹,在中心位置上还有一只虫子的微雕作为装饰。那做工看起来生动极了,如果不是和扳指一样的银色质地,简直能够以假乱真。 会议室里的沉默没有持续太久,洛夫托维纳是一个尽职尽责的秘书,却不是一个优秀的保密者,在这样压抑的会议中他已经矜持了太久,现在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倾诉欲:“哈克雷在发出催促信前,说服了狄与他达成一致,想要在会议期间从奥修维德手上得到0247东半球的管制权,许诺在他的军队挖掘到的所有资源中,狄可以得到三成。 “之后,他向G33以万维星系中的SE-77星系的完整权限为报酬行贿,希望拟物意志全体对此事保持沉默;向我以延长两族和平条约年限为报酬行贿,令我回避该问题;在向巴尔行贿时被拒绝,并受到了巴尔的嘲讽。狄在15时前后二次向巴尔提出行贿,被拒绝后挨了巴尔一拳——” “够了!”哈克雷已经站起身,那姿态似乎是想要冲到洛夫托维纳身边捂住对方的嘴,却不知道为什么他仍站在原地只是咆哮,神情显得急切又绝望,“闭嘴!闭嘴!!你这块没脑子的木头!!赶紧给我闭嘴!!!” 他完全失了态,奥修维德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几乎不敢相信它们是在这样的会议上能够发生的事情。翁晨却还在反复看他自己的手,他的指甲、他的汗毛、他的十指、他的掌纹……他早已游离在这事件之外,完全没有注意到眼前正有一名贵为军队首领的人物正在因为他的一次简单提问而前途尽毁,他只是专注于自己的双手,似乎已经在那里发现了某个更大、更能博深的秘密。 洛夫托维纳并不知道翁晨到底想要知道什么、知道多少,但是他自己已经知道得太多,所以除非翁晨让奥修维德叫停,否则他只会继续说下去:“哈克雷认为,裘博恩退席后的0247已经不再受领主翁晨的掌控,是时候让各族瓜分这里的资源。将军您只是一个懂得在战场上拼杀的莽夫,而并没有政治头脑。如果各方首领同意和他结盟,他可以在5年内把这颗星球掏空,届时就连虫族的帝国监狱也会无人看守,翁晨会以叛国罪被他的王除以死刑,但这颗星球及辅星上的资源则会尽收另外五族的背囊,而我们各自的族人并不会因此怪罪我们的这一做法……” “不……不……停下来……别再说了……”哈克雷已经不再愤怒,他早已泪流满脸,绝望完全笼罩在他身上,死神似乎就站在他的旁边,原本僵硬的身子现在已经瘫软,他一步步爬到了洛夫托维纳脚步,“求求你,我求求你……不,别再说了。” 洛夫托维纳没有停下来,他似乎轻松了不少,连语气都变得轻快起来,“他自称早已经规划好了未来五年的打算,实际上就连当初狄向翁晨提出开会申请也是由他一手策划,为的就是等到今天能够让新上任的虫族首领失去会议上的话语权,抢占到会议的主导,之后也会借着获得东半球的特权逐步架空您,直到他和其他几位首领完全接管对这颗星球的统治。” “我,”奥修维德实在忍无可忍,他出声打断了喧哗木的描述,瞪着哈克雷说:“从来都不是这颗星球的统治者,我只是一个军官,我的权利简直微不足道。真正统治这里的是我的领主,是翁晨殿下。” 翁晨像是被叫到名字时才意识到自己也身处在这间会议室当中,他终于不再看他的手了,但却又开始放空眼神,用手去不停旋转他拇指上戴着的扳指。 哈克雷知道,洛夫托维纳已经不会停下来了,他又转而爬到翁晨的脚边,去求他,可身后的洛夫托维纳还在说:“哈克雷的意思是,翁晨完全没有与他地位相匹配的能力。在裘博恩任职期间,他一直受到老将军的庇护,已经被那位过分宠溺他的翁道川的旧臣养成了一个只知道玩乐的纨绔,他不但毫无才干,就连虫族本身的特性也没有遗传到半点翁氏家族的天赋,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而他在这颗星球上定下的各种暴政以及他在帝国包括星际上的坏名声已经让他很难立足,无论怎么看翁晨都只不过是一个被虫族的军权扶植起来的傀儡,他的威胁并不值得考虑。” 洛夫托维纳说这些话的时候,哈克雷正跪趴在翁晨的脚步痛哭失声,他已经连话也说不出来了,此时的愿望可能已经从原本的求活变成了死得体面。 翁晨被哈克雷抓住手臂的时候,终于有了反应,他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把那双满是灰土和汗水的手从自己的袖子上拉开,轻声对哈克雷说:“有一件事你是对的:今天在这场会议里,我确实无足轻重。翁晨,只不过是一位由奥修维德将军请来的顾问罢了。” 哈克雷立刻扑向了奥修维德,但是在他发出声音以前,奥修维德早已站起身抬脚踢向了哈克雷的前胸,力量之大足以把哈克雷踢飞,一直撞到墙壁才停下。落地后的哈克雷仍然清醒,但从他的嘴里只能听见含混不清的呻吟,绵软的身体还在不停抽搐。 站起身的奥修维德仍旧余怒未消,翁晨看到了他握紧的拳头和不停发抖的躯干。或许对于一只雌虫来说,最大的侮辱莫过于诋毁他的雄主,就算翁晨真如哈克雷所说的那样废物、名声也早已狼藉,哪怕这些事奥修维德比翁晨自己更加清楚,但被人提出、他被嘲笑的时候,奥修维德仍然会不可遏止地愤怒。这份维护并不需要太过细腻的言语来描述,但对于翁晨来说确实是区别于裘博恩的情愫。他已经体悟到,无须奥修维德做出更多。 “奥修维德将军。”翁晨开了口,他知道要怎么让他的虫子冷静下来,如果自己表现得无所谓,那么可能会伤了奥修维德的心,但却能让雌虫迅速回归理智,“如果您已经得到了答案,那么可以让您的秘书官停止回答。” “……洛夫托维纳,你已经可以停止回答了。”奥修维德正如翁晨预料中的一样,他几乎是瞬间就找回了理智,但脸上的红云仍在,他的手也还没能停止发抖,在他坐回到座位上以后,目光更多的是落在翁晨的身上。 “请说‘由于两脚族首领的失格导致缺席,我希望能和两脚族主星取得联络。’”翁晨仍旧在尽职地扮演着他顾问的身份。 奥修维德照做后,会议圆桌的中心升起了一块长方体显示屏,星际通讯几乎是在发出后的瞬间就被接起,对面的联络人是一个有着金发、尖耳朵、高鼻梁的两脚族,或许该叫他们这一种族泛称,“精灵”。 还没能等翁晨开口,对面的精灵已经急切地做了自我介绍:“您好,新到任的虫族首领,请允许我额外祝贺两位的新婚快乐,我叫做赫拉科,是两脚族对应虫族的外交部总长,请允许我跟尊敬的翁晨殿下说话。” 奥修维德转头看向了翁晨,后者只是懒懒地朝屏幕的方向摆了个手:“好久不见,赫拉科。恭喜和道歉还是免了吧,我需要个新人过来顶替他的位置,直播你也看到了,我觉得拟物意志做的传播数据应该不会延迟太久。” “没有,一点延迟都没有,感谢盟军——我实在是感到万分抱歉,我亲爱的殿下,此事我已经向我的大公汇报,新的首领会在六个星际月内抵达0247。请您务必不要动怒,两脚族一定会送去丰厚的赔礼表达我们对这次外交失误的歉意的,请您相信我,我族与贵国的友谊仍在。”赫拉科眼神里的慌张和语气中的急切毫不遮掩,他正在畏惧,畏惧着翁晨的怒火。 这些完全是奥修维德看不明白的的种种,今天让他感到困惑的事情已经太多了。从翁晨的态度上来看,他似乎早就知晓了一切,但始终都跟在翁晨身边左右的奥修维德却完全没注意到他的雄主是怎么收集到这些信息的,另外赫拉科的态度也让奥修维德感到震惊,虽然这次的事故起因应该怪哈克雷,但站在种族利益的角度上看,哈克雷并没有错,可赫拉科却表现得过于惶恐了,在翁晨面前也过于谦卑。 赫拉科在竭尽所能地讨好着翁晨,尽管后者看起来并没有动怒。 翁晨其实只是个虫族帝国边缘星系上的领主而已,尽管他贵为侯爵,但这样的处境无疑是一种虫皇阿达尔对他的流放,可在赫拉科的眼里,似乎翁晨就代表着阿达尔,甚至说在他的眼里翁晨也是一只虫皇……奥修维德不敢再深想下去了,时至今日,他仍对自己雄主的能力存疑,翁氏家族的秘密尚未向他展露,反而令他觉得越靠近这个家族,越感到它的神秘。 翁晨看着屏幕中的赫拉科,突然笑了,他缓缓站起身,走向了哈克雷,奥修维德本想跟上,却在起身前被翁晨按住了。雄虫走近哈克雷将他扶了起来,这时积压在哈克雷胸口的一口血,才一点点从他的嘴里流出来,脏了翁晨的衣服。 翁晨并没有在意他的廉价外套,扶着这个前两脚族的将军回到了他原本的位置上,让他瘫坐在那里,这才重新回到座位上对赫拉科说:“我不需要你们的赔偿,我所拥有的财富已经足够我去挥霍,但背叛需付出代价、轻蔑也要予以补偿。我提出的要求是:此次会议的录像对两脚族的全民公开,你们必须把它当做你们国家的纪录片、宣传部和教育片一样发布出去,确保你们大公统治下的所有公民、奴隶和旅客都会看到它。 “哈克雷·蒙雅将军并没有罪,他只是有点贪心,只是想要为你们的国家、你们的种族谋取一些利益,他本来该是你们的英雄,被你们世代称颂,他本来也不该死,更不该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遭受你们族人的唾沫——但是,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正是因为这个错误才会让他身败名裂、死无全尸、遗臭万年,那就是他挑衅了我,他挑衅了翁晨。 “我希望所以知道今天发生的这些事的人们都能够明白:任何的罪过都有被宽恕的可能,任何的贪婪都该有产生的原因,任何的狡诈与阴谋都存在成功的可能,除了在我面前,它们只会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毁灭。如果你认为,我是一个暴君,那么我就是暴君;如果你认为,我是一个废物,那么我也许就是个废物,但是请记住永远不要挑衅我,因为它致命。哈克雷·蒙雅就是这样丢掉他的性命的。这片星际海里,任何真正畏惧我、尊重我的人都该知道,翁晨不喜欢被挑衅。” 他说完这些,伸手把他的扳指摘下来,顺着会议圆桌滑给了哈克雷,后者没有接,只是原本无光的眼睛里突然爆发出了一种面临真正死亡时才会生出的惊恐。戒指就那样顺着圆桌掉到了地上,可静谧的会议室里却听不见半点东西掉落后触地的声音。 接下来发生的事,奥修维德难以理解,实际上没有人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哈克雷的容貌正在以rou眼可见的速度衰老:只是20秒,他就从一个青年变成了一个中年谢顶的糙汉,10秒后成了个行将就木的老人,5秒后成为了一滩腐尸,3秒后已经是一堆白骨,再一眨眼,就成了一堆灰尘。 “狄。”翁晨没有给任何人反映的时间,他叫出这个名字时后者几乎跳起,“能麻烦你帮我捡一下戒指吗?” 这个混血种站起身的时候,其他人能够清楚地看到他浑身的毛都已经炸起来了,或许只有翁晨全不在意。虫子拿回了他的戒指以后一边往手上戴,一边对身旁的洛夫托维纳说:“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去提醒裘博恩给你浇水了吗?” 后者甚至做不出一个假笑,“请原谅我,殿下……” 翁晨没再说什么,他套好他的扳指后高举双手,那只银色的饰品还在会议室的灯光下闪烁着。雄虫似乎已经忘了刚刚发生的一切,他欢快的语气就像是在准备某场节日的庆典:“致我的王,致虫皇阿达尔——!联盟军首领议会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