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验毒(上)

    穿过竹林就到了大路,走到镇上的街道已经过了一刻钟有余。

    路上太阳晒得额角出了点汗,谢眠把粼司拉到屋檐下,顺着影子往深巷里的酒家走去。

    鲜香滋味早已吸引大群食客,连偏僻的地理位置都挡不住人潮。

    还没走到跟前,吵闹声已经穿过人墙遥遥袭来。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周围排队的群众顿时哄哄地往前探看,两人根本挤不进去。

    谢眠左右张望,踩到一旁宅院门口的石梯上,踮脚看里面的动静:“哎哎,扶着我点儿。”

    粼司臭着张脸将他的手引到肩膀,安静扮演拐杖。

    站高的人抬头望去,看见个衣着朴素的老妇人倒在酒家门口哭天抢地,老板模样的人一脸苦笑,显然是店客纠纷。

    “不是你们还能是谁?我家娃又没吃别的,吃了你们的烧鸡回去就发烧,现在还傻乎乎的只会喊疼嘞!哎哟!我的娃哟……”老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控诉。

    旁边的小厮着急怒斥:“跟这里胡扯!你有本事你告衙门去,找几个人来验验,看到底是我家菜有问题还是你那个娃自己有毛病!”

    老板赶紧拦下口无遮拦的跑堂,朝妇人作了个揖,语气很是无奈:“罗娘,我们出门做生意的,怎么敢给客人的饭菜下药呢?小孩体质弱,兴许先前吃了别的,又或许积食,着凉了也发热发汗……再说我们家开了这么久,怎么别人就没吃出来?”

    小厮愤恨跺脚:“老板你别和她理论,一看就是来讹人的!说我们的饭菜不干净,有什么证据?我呸!”

    “哎!你这孩子,怎么跟客人讲话呢?”老板唉声将人扯回来,又过去和妇人道歉。

    这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逼得妇人泪脸满面无处辩解,围观群众在一旁七嘴八舌议论,不乏对商家的同情。

    正值饭点,门口堵着还怎么做生意?

    眼见劝说不成,小厮一时怒气上涌,老板一时没拦得住,便看他甩手冲向妇人,竟要直接把人从门边拖走。

    谢眠脱口而出:“住手!”

    “啊——”小厮的手腕应声被横飞而来的石子痛击。

    谢眠怔了怔,低头看见粼司把手收回袖口,没有迎上他的眼神。

    周围人群却都以为这颗石子出自谢眠之手,哗然让出一条路,两侧的视线在酒家和两人之间来回。

    老板面色一僵,很快恢复苦笑的神色,嘴上对小厮骂道:“你这孩子,怎么还对客人动手了?出门在外做生意,无论对错都是我们的不是!”

    话里含着隐隐的自嘲意味,看似退让,实际上却暗指妇人是过错那方。

    小厮怨恨抬头:“……那人冤枉我们家饭菜有毒,你让大伙说说,这半个月吃出什么来了?”

    这句话激起层叠的同情之声,周围群众纷纷声援,说酒家饭菜干净健康,卤rou烧鸡都是别的地方比不上的,一天不吃就心里惦记,一定是哪家嫉妒他们生意好故意派人来砸场子。

    “你,你们……”老妇人抹了把眼泪,恨声辩解,“你要不信,我吃给你看!我们家几代对药毒敏感,哪儿可能吃了东西发热,用什么药都不见好?寻常肠胃问题怎么可能……”

    “看看,各位看官,她搁这儿讹吃喝哪!”小厮登时竖起眉眼,应和着周围的嘘声。

    谢眠对四周声音充耳不闻,两步踏到妇人身前,搀着人站起。

    低声询问身体是否有碍,得到否定的答复,他才轻微颔首,抬头环视周身,目光定在老板脸上。

    宽脸的老板眯眼和他对视,皮rou挂着笑意。

    “不需要我们亲自吃。”谢眠目光笔直锋利,“这位老板,这烧鸡是你家卖的?”

    他手指向挂在钩上色泽金黄的烧鸡。

    老板摸不透他的用意,谨慎点头:“是。我家烧鸡用祖传的烧制方法,这么好的味道不多见了。”

    见他承认,谢眠又问:“所用调料可否一看?”

    老板当即摇手:“我们靠手艺吃饭的可不敢乱传配方,要是给谁偷了去谁能负责?”

    深巷的店家正是靠着令人念念不忘的香味吸引顾客,开店没有多久就吸引来打量顾客,镇上的其它店家早就嫉妒不已。

    “所言有理,确实是我唐突了。”谢眠微笑,一手抵唇思索,“毕竟只是调料,我还以为没有用量没有做法不会泄露秘方,现在想想的确幼稚。你家菜品奇香无比,气味从这里传到巷子口都闻得清晰,一定是用了特殊香料作为点睛之笔,怎么能轻易示人?”

    各家卤味所用的卤汁不同,许多只是在用量用法上存在细微差异,哪怕拿出调料给人看也无伤大雅。

    不过若是存在某种特殊风味,例如橘香、杏仁香,味道太过特殊,将食材拿出来示众就立刻揭晓谜底。

    这是众人默认的事实,只不过被谢眠点开。

    “我家烧味的确用了与众不同的香料,还请高抬贵手,不要逼问太多。”老板两颊绷紧,脸上笑容逐渐发僵。

    “这是自然。”他目光微闪,“既然香料不可示人,做好的烧鸡也可。店家院里可还养着活鸡?”

    老板知道他要做什么,面露难色:“让活鸡吃同类,恐怕不合适吧!”

    “那就换老鼠来试,总没问题?”谢眠爽快认同对方的观点,向人墙寻求帮助。

    当即有附近居民举手,没过多久提着个铁笼过来,里面关着只目露凶光的大黑鼠,缩在笼子一角一动不动。

    “前几天抓的,饿好几天了。”居民憨厚一笑递过铁笼。

    深巷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人,方才等着那人拿老鼠的间隙,别处酒家都听闻风声派人过来打听,店家的老板小厮、前来讨要说法的食客、谢眠二人都被团团包裹。

    正中的空地摆开方桌,铁笼放在桌上,笼里大鼠来回转圈。

    老板的脸上已经不再挂着笑容,目光透出几分不屑,甩手站在对侧。

    这样的场面若是出错,在镇上恐怕要沦为笑柄。

    思考间袖口被人扯了扯。

    谢眠回神,发觉粼司凑近耳边。

    “这就去了?”蛇妖轻声问,“就不怕我骗你?”

    从到镇上起粼司就再没吭过声,只沉默地跟在背后,仿佛是谢眠的随从。

    说起来所谓蛇鳞香也只是他一面之辞,镇上并没传出大规模的重病消息……虽说等到传出来就已经晚了。

    仅凭蛇妖的一句话便匆匆赶来,甚至不惜与店家对峙,不知该说是勇敢还是莽撞。

    谢眠轻拍他的手背,以同样低的声音答道:“你看看周围这些顾客。面色红得离奇,一些人脖子粗肥异常,另一些情绪亢奋……”

    原本只想来观察情况,然而在人群中推推挤挤,近距离接触几个罔顾眼色言辞激动的人,他就意识到其中一定存在异常因素。

    即使不是蛇毒,谢眠也能根据经验将范围缩小到几类慢性毒药之中。

    “另外,”他顿了顿,歪头回想,“你说的这味香料……我曾在古籍上看过,「以rou烹之,奇香,既得而无忘者」。”

    不过到了今天接触才真正领悟它的香味。谢眠在心里记下一笔,回去要把这味毒药特性效果记下来。

    粼司低头凝视他片刻,似乎没想到这人竟真有点药毒上的造诣,并非偏信自己言辞而贸然出头。

    老板已经在桌边恭候,笼子里的大黑鼠在狭小空间内转圈,人群见他们还不上前反而窃窃私语,逐渐鼓噪起来。

    眼见没有多少时间浪费,谢眠看向身边提出疑问的人,安慰道:“此事宁肯错杀不可放过,判断错误只是丢脸而已,不站出来制止,到出人命的地步还了得?放心,即使不是蛇鳞香,他也必定下了伤人肝肾的药物。”

    说完就准备上前争持,还没走出去手腕便被人握住,随即下意识转身,半个身体罩在粼司身前。

    蛇妖面色沉静,鼓励似的捏捏他的手腕,语气十分笃定:“不用怀疑,此物我见过多次,按照你的想法去验证即可,我以魔……不,我以粼司的名义向你保证。”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去吧,要是谁敢质疑——”他的笑容变得狡黠,“我就显出真身,把他们吃掉。”

    “胡闹。”谢眠笑着轻斥,心里最后一块压着的石头也放了下来。

    粼司松手,站在背后注视他的背影走到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