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耽美小说 - 满朝欢[伪父子]在线阅读 - 九十八:亁坤已定

九十八:亁坤已定

    98 .

    五百名骁骑营精兵,将栖客馆从前门到后门围了个水泄不通,街角、路口、楼顶皆有人把守,若哪个犯人当真在此处,便是插翅也难逃。

    大燕律法明令禁止官员嫖娼狎妓。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若是不小心给抓着,给京兆尹衙门负责的巡卫司送些“礼品”,官位小的也便过去了。官位高的大员们更是轮不到城防巡卫来管。退一万步,栖客馆背后大东家是皇亲国戚,若是真有哪个不长眼的找栖客馆的麻烦,也都被悄默声摆平了。

    然则,上述诸论在今日都行不通。

    披坚执锐的金亁卫冲入栖客馆,连同妓女一道儿,将大年初一还寻花问柳的嫖客们从一个个温柔乡中薅了出来。有些嫖客连衣裳都没来得及穿,或光着膀子或露着腚,但都被堵上嘴,五花大绑的,堆在了一楼正中央。

    龟奴们哪见过这阵仗,他们平时欺负起妓女来一顶一地强,但看见穿着铠甲、拿着刀剑的金亁卫,便吓得直哆嗦,弓着身子站在一旁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声。

    只因来之前曲默吩咐过了,是以这些士兵只是拿人,绝没有其他的兵痞子打砸摆设、顺手牵羊偷取财物的勾当。今日又是大年初一、又没到晚上,嫖客不多,打理起来也轻快得多。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昙甯才从三楼扶着楼梯扶手,扭着曼妙身姿、风情万种地走了下来。她打着哈欠,掐腰站在那黑脸短须的汉子面前,似笑非笑地打趣道:“军爷,有话好说。这样大的阵仗,真真也吓死奴家了~”

    张吏却目不斜视,良久未曾出言,一如既往地站着,他身量高、人又壮,吊顶的灯光打下来,影子拉的又长又宽,给人以十足的压迫感。

    昙甯不再说话,也便跟她的那些姑娘们站在一道儿,轻声出言安抚——那些妓女虽不至于衣不蔽体,但大多也胆子小,乍一看见这样多的兵卒闯进来绑人,都吓得不轻,可被张吏那帮人吼了几声,也不敢哭出声,只是默默掉眼泪。

    一通搜查下来别无所获,钱沛倒是从三楼翻了两件女人的衣裳出来。

    至此,栖客馆上上下下,妓女、嫖客、龟奴、连同后厨伙夫与洒扫的婢子都被找了来。一个大厅,聚了尽百十个人,什么胭脂水粉味、臭汗的馊味、过年糕饼炒货味都混在一道,浓得直冲鼻子。

    张吏指挥左右,让他们把周遭的窗子都打开,待对穿的冷风将这一堂子的腌臜味涤净了,他方令人将昙甯带到大厅一隅。

    那地方本是“雅座”,有一面绘着仕女的屏风挡住了大厅众人的视线。压低声音冷冷问道:“不知仁亲王殿下尊驾是否在贵馆?”

    “您说甚……”昙甯这装糊涂的话还不曾说出口,左右两边金亁卫的刀便架在她颈子上了,“少啰嗦!”

    感受到颈子上的凉意,昙甯却没有丝毫慌乱,只是三缄其口,一副“君能奈我何”的模样。

    见状,钱沛并不多言语,他从怀里取出一只素色荷包,倒出一枚带有血污的纽扣——那是齐穆受伤昏迷前握在手中的——继而,钱沛又将方才从昙甯房中翻出来的衣裳扔在桌案上。

    昙甯瞥见,旋即敛去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挑眉冷冷道:“军爷倒是准备得妥当”,话落双手一缴,“既然证据确凿,我自然束手就擒,只是我这馆中的诸位姐妹都是弱女子,还望军爷莫要为难她们。”

    张吏颔首:“这是自然。只要姑娘说出仁亲王近日行踪以及北越刺客的下落,我等即刻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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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默在吴仲辽那处收回令牌之后,却没有赶往栖客馆。

    一如他之前猜想,今日乃是大年初一的关头,燕贞身为皇帝胞弟,没有万不得已的理由,不可能不去宫里给皇帝拜年。然而张吏那边,既没有截获栖客馆与仁亲王府往来的信件,又不曾看见燕贞从仁亲王府出来,如此一来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那夜燕贞假借腿上复发,表面上让邱绪带他离席,实际上燕贞并没有离开相府,而是去而复返,乔装打扮后前往婚房揽星斋,用弩箭射伤曲鉴卿。但因曲默及时赶到,用利刃重伤燕贞右侧肩臂,燕贞也因此卧病在床,这几日不曾出府。

    其二,燕贞有法子进出仁亲王府不被张吏等人所察,即,仁亲王府内有不为人知的暗道可以通往府外。此一来,月翎便有仁亲王和栖客馆两个地点可以窝身,如若曲默也去栖客馆,保不齐燕贞会趁此机会秘密将月翎送出仁亲王府。

    若是其一,燕贞必须得到邱绪的帮助,这样一来,邱绪便是此次刺杀的知情人,自然不会像他自己辩白的那样无辜。但燕贞一个亲王,以身犯险、刺杀曲鉴卿实属下下之策。

    两相比较后,曲默选择相信邱绪,他带着十数名曲家铁卫去了仁亲王府。

    “统领大人,我家王爷昨夜在宫里吃酒席,大醉一场,今日身子不适不方便会客,您要不改日再来?”

    门僮将曲默挡在了府门外,出来见曲默的是燕贞的男宠昙枝。

    曲默未曾下马,他居高临下地盯着那白净面孔的男妓看了片刻,冷冷道:“本统领有急事与仁亲王殿下商议,兹事体大,还劳烦你再次代为通传。”

    “大人,我家王爷昨夜实在是大醉一场,如今还睡着,实在无法跟您议事。”昙枝行礼,面上一副为难的模样。

    “是么?”曲默利落地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随行的铁卫,“竟有这样的好酒,让仁亲王的殿下从昨夜醉到现在?那本统领更要去见识一二了。”

    曲默说着,便伸手拨开挡在他身前的门僮,要朝门内走。

    昙枝连忙上前几步,伸手拦住曲默:“统领大人!”

    曲默步子一顿,冷声问道:“怎么?”

    昙枝也不再掩饰,直言道:“擅闯皇室宗亲府邸可是死罪,请大人三思而后行!”

    曲默伸手抓住昙枝的腕子,诡步迅捷,众人只见眼前衣袂一闪,曲默便到了昙枝身后,顺带卸了昙枝的胳膊。

    “咔嚓”一声,是关节错位的声响。昙枝张口痛呼,脸色瞬时变得苍白。

    曲默松了手,平静道:“我连天牢都逃过,还怕闯个仁亲王府?”

    一个门僮忙去扶昙枝,另一个则上来拦曲默,铁卫上前,只三两下便将那门僮制服了。

    曲默只手推开府门,他本已将手压在刀柄上,准备随时抽刀应付冲上来的家丁或者是府兵,然而这里头却静悄悄、不见半个人影。

    曲默暂且按下心中疑窦,他三年前来过一趟仁亲王府,此际凭着一点模糊的记忆,找到了那时与燕贞议事的院子。

    院子的布置仍与三年前一般无二,东边一隅还放着石桌,其上置着个巴掌大的炉子,正小火煨着壶热水,而在一旁侍弄茶叶茶碗的,不是燕贞却又是谁?

    看来他的选择是对的,真相是“其二”。曲默眸子一黯,吩咐铁卫守在院门处,他独身快步走上前去。

    “你真是好兴致,寒冬腊月竟坐在外头喝茶,这会儿腿疾倒是不发作了?”

    燕贞却不理会曲默,仍旧摆弄他那茶具,兀自烹茶。

    曲默冷笑一声,抽出腰后长刀,将石桌上的一应物件扫落在地,火炉掉下桌去,烧的通红的炭块在地上滚着,茶盏也落地,瓷器碎掉的同时,伴着“噼里啪啦”地一通细小的炸响,是茶水泼灭了碳块。

    曲默抬起腕子,长刀刀尖挑起燕贞的下颌,“王爷,末将在同您说话呢,您倒是回一句啊。”

    燕贞抬眸看向曲默,俊秀的眉眼波澜不惊,“邱绪呢?你把他关哪儿去了?”

    曲默单脚蹬上石桌,俯下身子,凑近了、盯着燕贞的眼睛,讥讽道:“拜王爷所赐,他因涉嫌伙同北越细作刺杀当朝丞相,现下正蹲在牢里。”

    燕贞眉头紧蹙,霎时间,五并指成掌劈向曲默。

    掌风吹开鬓边碎发,曲默猛然起身躲开,他一脚蹬翻石桌,手腕翻扭,长刀调转方向,稳稳架在了燕贞颈边。

    不过三两招式间,胜负已分。

    “别不自量力了,我无意与一个瘸子打斗”,曲默收紧了刀,泛着寒光的利刃映出他冰冷的眼眸,“月翎在哪?”

    燕贞单手捂脸,低声“吃吃”地笑个不停,肩膀起起伏伏,大有些癫狂的神态。

    曲默压了压刀柄,刀刃立马便割开了皮rou,鲜血顺着刀口淌到了白色衣襟上,洇出透红的花儿来,衬得燕贞眉间那点朱砂痣更要诡艳三分。

    燕贞吃痛噤声,但眼角眉梢仍挂着未却的笑意,他抬头看向曲默:“本王特地给阖府上下的人都批了假,你若有本事,自去找便是,何苦为难本王这个瘸子?不过本王得提醒你——”

    燕贞敛了眉眼间笑意,“你若是找不着,本王可得去见见陛下,将你擅闯亲王府、无诏查封栖客馆、私自关押安广侯世子……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奏疏上表,不知届时数罪并罚,你可受得住?”

    曲默手中的剑纹丝不动,而燕贞因着讲话和喘气,侧颈那道口子越割越长,血已洇透了衣襟周遭的布料,开始朝下滴了。

    “最后一遍,交出月翎。”曲默沉声道。

    燕贞再不应答了。

    在沉默中,时间似乎被拉扯得无限长,曲默只觉得怒火自丹田升腾,他想着报曲鉴卿的一箭之仇,正要抽刀刺向燕贞腹部,却猛地听闻身后有人喊道——

    “统领!”

    曲默闻声回头,但见吴闻匆忙赶来,他便收刀入鞘,“你来做什么?”

    吴闻给燕贞行了礼,而后朝曲默道:“属下有事要报。”

    曲默眉头轻蹙,跟吴闻一道走远了数步,到燕贞听不到的距离,吴闻方道:“辰时许,有一辆马车要从属下驻守的正北门出外城郭,属下得了您的命令,严防有刺客逃出燕京,便想着命人查明车内是何人等,然而——”

    曲默追问道:“什么?”

    “那马夫拿了道文书,上写道这马车内是统领您的亲信要出城,末尾还有您的官印。属下验明了,那官印确实为真,便放那一行人离去了。但属下放心不下,特来一问,可有此事?”

    “不曾。”曲默答的斩钉截铁,然而却想到什么似的,忽而怔住了——自他接任骁骑营统领起,便收到两样东西,一样是调动金亁卫的兵符,也便是他去吴仲辽那处要回来的令牌,另一样便是骁骑营统领的官印。而他为了照顾曲鉴卿,这几日都在相府批阅各类文书,那官印自然放在曲鉴卿卧房外头的桌案上……

    辰时……辰时……北城门离仁亲王府相去甚远,吴闻该是先到相府,找不到他,才来的仁亲王府。如此一来,从那马车离开燕京,距今已有三个多时辰了,月翎如若躲在马车里,出了城门便换作骑快马,如今怕是已经到了北边的纭城了。曲家做钱庄起家的,产业从江南遍布全国,一路上若有曲家相助,不论是沿途藏匿、还是拿着通关文书逃亡西北都易如反掌。

    ——难怪燕贞如此有恃无恐,在这儿跟他大摆空城计。

    “统领?统领?”吴闻见曲默愣了许久,不由喊了几声以示关切。

    曲默回过神来,他的脸色难看得紧,像是忽然就被抽去了精神。他并没有理会吴闻,只是兀低声叹了一句,“罢了……”

    言罢,他便朝院外走去,路过门口时朝铁卫吩咐道:“撤。”

    铁卫整齐应道:“是。”

    东隅,燕贞又坐回到了凳子上,他拿方巾捂着颈侧的伤口,看着曲默一行离去的背影,他面色平静如常,低头时却轻轻勾了勾唇。

    ——曲政,这一回是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