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夏
任长接了个电话,有些苦恼地敲了季秋黎的门。 今天老板没带小公子来上班,却一直用平板和夏织锦视频,他进来的时候季秋黎抬着平板在书柜前找文件,嘴里还和屏幕里的人说话。 “今天再休息一天,明天我带你去练声,不许胡闹。” “不要嘛!我紧张,我怕破音,我要去练!” 季秋黎无奈地看了一眼屏幕:“你从来没破音过,别这么紧张晚晚,你毕业表演也完成的很好。” “那是因为只有十多个人。” …… 任长尴尬地听着自家老板哄小孩,然后敲了敲玻璃门。 “季总。” 季秋黎回神,没了刚才的柔和宠溺:“嗯,进。” “你要工作啦?那你把监控关了。”里面的人说。 “没事,你不用说话,我看着就行。”季秋黎把平板放在支架上,没有避开夏织锦的打算,他看着夏织锦盘着腿,侧脸对着监控的方向看谱子,眼里又一片温柔。 没眼看…… “季总,关于今年新签的代言人,有点情况和您说一下。” 季秋黎微微皱眉:“代言人的事,也要我亲自管了?” 任长慌忙摆手:“不是不是,是……那边说可以不要三千万代言费,免费帮我们代言,但是有一个条件。” 季秋黎挑了一下眉,低着头又迅速看完了一份投资报告:“不用,该怎么签怎么签,不谈其他。” 任长放上一沓资料,有些为难:“可是对方指名道姓,只是想和您见一面,就不要代言费。” 夏织锦耳机里隐约听到这句话:“季秋黎,谁啊?” 季秋黎瞥了一眼上面的艺人刊例,轻轻眯了下眼睛。 褚含夏,27岁,当红模特、演员,艺人价值第二阶梯Top流量。 “季秋黎?” 夏织锦的声音又传出来,季秋黎放低了声音回答:“你不认识的明星。” 那年分手以后,季秋黎自觉给过那个男孩子很多东西,知道他在娱乐圈混,头几年明里暗里都给了很多资源,能抬一手就抬一手,算作补偿。 对方也争气,从模特到偶像到演员,现在已经是顶流级的明星,商业价值仅仅排在一些底蕴深、咖位巨大的老牌影星身后。 季秋黎对褚含夏说不上愧疚或抱歉,只是他跟他的时候太小,只有十九岁,稚嫩乖巧,凭着这个名字和那张有一两分相似的脸,也没有不做顺水人情的道理。 Summertime不用省这三千万代言费,但褚含夏也算是故人,对方显然是来投桃报李,见一面也没什么。 顶层的会员制餐厅,只有窗边一桌,褚含夏侧头,看到男人手搭一件风衣,西装革履地走过来。 还是一如既往的,优雅,高贵。 “先生,好久不见。” 他已经不再是那年青涩的少年,现在是荧屏前魅力四射的大明星,但在季秋黎面前,他还是自觉有些控制不住的难为情。 “好久不见。”季秋黎落座,和他客套,直奔主题,“你想要见我不必用这样的条件,以你目前的影响力和身价,这个代言费是应该的。” 褚含夏微怔,然后浅笑:“我也只是想当面和先生说一句谢谢。” 这个男人还是如当年一般,风度翩翩,彬彬有礼,看上去春风满面,或者滑不溜手。他们在一起半年,季秋黎完全是一个完美情人,既尊重他又格外大方,算不上体贴入微,但也是个合格的伴侣。 在后来,还那样不吝啬地帮他,从没介意过他的过往,也和其他油腻的老板资方不一样,在他成名以后,从未把他们的过往当做一段猎艳的经历到处标榜。 越长大,拥有的越多,就越觉得这样的人可贵。 即使,褚含夏很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感情。 他只是陪了季秋黎一段时间,仅此而已。 季秋黎颔首:“举手之劳,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不必挂心。” 你看,越这样,就越不甘心。 褚含夏到哪里去再找一个这样没有瑕疵的人?今时今日,他的追求者男男女女,地位容貌在季秋黎之上不乏,但褚含夏知道,少年的心动,是不可取代的。 明知他们不是那样正常情侣的关系,可是他怎么能不动心?况且,他还见过季秋黎那样与众不同的一面,这就像只有褚含夏知道的秘密一样,珍贵、独特,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褚含夏捏紧手里的银叉,有些紧张:“先生,想见你一面太难了。” 季秋黎不置可否。 他回到夏织锦身边以后,就不再联系褚含夏,娱乐行业向来是另外一个总裁在管理,他只负责最高决策,即使有所了解,也只是音乐、歌手行业,更是和褚含夏没有接触机会。 “是我疏忽。”季秋黎递给他一张名片,“这上面有我工作电话和秘书的联系方式,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找我。” 褚含夏愣住。 他接过,心里有些酸:“我听说,先生还是单身。”他眼睛漂亮,被盛赞是装着千言万语的星星,一些影迷还常常叫他褚含情。 他看着季秋黎,满目泫然:“我……我这些年一直没忘记先生,我很努力,没有一天松懈过,就想着,有一天,能配得上先生。” 褚含夏说完,又慌忙摆手:“我知道!我知道先生有喜欢的人,当初选了我,也是因为我和他有些像……我不在意,不在意的。” 季秋黎一派冷静,除了有些倦,别无情绪,他递了一张纸给褚含夏,示意他袖口不小心蹭到了一点红酒:“抱歉,我有爱人。” 男明星瞬间呆滞,很久以后,才缓缓回神,心脏的麻痹扩散全身,只剩下尴尬和……心痛。 “啊,是、是吗?那我了解错了。”褚含夏反复擦着袖口,完全在强撑,“对不起先生,我给你造成困扰了,我还是,没什么进步。” 季秋黎面无表情:“没事,不用这样妄自菲薄。很抱歉不能回应你的感情,你很好,我相信如果你愿意,比我好的人有很多,可以随便你挑,是我的问题,和你没有关系。” 他的涵养无懈可击,他也冷漠不为所动,褚含夏委屈的想掉眼泪。 极力忍住了,才没当场崩溃,暗恋多年,一朝结束。 “是先生一直喜欢的那个男孩子吗?”他拿出最好的表演,笑着问,“其实我很想知道先生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他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季秋黎表情终于开始松动:“嗯。” 褚含夏低下头,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 “希望我们以后合作愉快,Summertime不会亏待你的。”季秋黎把话题扭回公事上。 两个人进退有礼地吃完了一餐不浪漫的晚餐,一起下了楼。 “能再见先生,我很开心。”他们在负一楼的会员通道告别,褚含夏满目水光,“希望先生不要因此疏远我,我们还能做朋友,对吗?” “嗯。”季秋黎冲他点头,“回去小心。” 褚含夏咬咬牙,只想成全自己最后一点不甘心:“先生,可以……可以抱一下吗?以前,你就很少抱我。” 季秋黎脸上短暂浮现疑惑。 “朋友的告别。恐怕以后和先生很难再有单独相处的时候了,再见面就是觥筹交错。这里保密性很好,今天整栋大楼负一层会员通道只有我和先生两个人。”褚含夏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没有一点要占有或不轨的心思。 他真的,只想要个告别,告别自己八年单相思。 季秋黎沉默片刻,轻轻揽过男明星薄弱的肩膀,很克制地拍了拍他:“祝越来越好。” “先生再见。”一秒不到,他们又隔开距离,褚含夏挥手和他告别,转身满脸眼泪地钻进了自己的车。 “再见。” 季秋黎没有留恋的转身。 他沉默地走到自己车前,想着这事还是暂时不要告诉夏织锦,他要登台压力大,不必要因为这样的小插曲分心。 想的出神,连自己车前站了一个人都没反应过来。 季秋黎只见那人裤子上坠着一个单颗珍珠装饰的链条,晃了一下他的眼睛。 他猛然反应过来,抬头,夏织锦抱着手,斜倚着车门,冷着一张脸看他。那张脸本来潋滟澜潮,勾魂夺魄,现在全是冰霜。 褚含夏没有很快走,他坐在车里独自失恋,看着季秋黎的背影掉眼泪,然后就看到了他连悲伤都忘记的一幕。 季秋黎的车前站了一个人,昏暗的地下一层,他只能隐约看到那个人修长玉立的身影,穿着单薄的衬衣长裤,腰很细,屁股很翘,肩颈线流畅漂亮,不用看脸都让人想入非非。 季秋黎高挺的身姿笼罩着那个人,一开始还是板正的样子,很快,褚含夏就又看到了他没见过的季秋黎。 男人塌下肩膀,半弯腰,动作的急切和讨好代替了声音,一会抱一会亲,完全没有刚才那副高贵绅士的样子。 男孩子不停推开他,甚至巴掌拍在他身上,从嵌合到分离,然后快步转身离开。 季秋黎愣怔的瞬间,那个人已经刷卡跑进了电梯房,快速离开。 褚含夏都没注意,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入口的声控灯亮起,他看到了那个人的脸,转瞬即逝。 季秋黎快速追出去,一时之间,整个通道安静无声。 —— “先生的名字是秋天,为什么品牌会叫Summertime呢?因为Summertime gone吗?夏天总会消失,然后到秋天。”十九岁的褚含夏和季秋黎有太多代沟,他不知道他的世界,和他无从交谈,只能问些无意义的问题,来要一点点回应的甜蜜。 季秋黎冲他笑:“因为我最喜欢夏天,我永远不会让夏天结束。” “嗷。”褚含夏不懂,只是高兴,“那我的名字真好,含夏,会让先生一直拥有夏天。” 男人矜持地点头:“嗯,你的名字是很好。” 后来某天,他听到季秋黎和一个叫“夏姐”的人打电话,语气时而笑意亲近,时而公事公办,时而无可奈何,总之不是浓情蜜意、欲说还休。 褚含夏微微放了心,至少不是女人。如果是女人,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夏姐,我最近很忙。” “夏姐”不知道说了什么,季秋黎眼里露出nongnong的悲伤。 他很快收拾好这外泄的情绪,以为没人注意,可是没想到一直有个男孩子,和他在一起的分分秒秒都挪不开视线地看着自己。 “我知道,我会找时间回来,我也……很想他。” 季秋黎挂了电话,又换上儒雅温和的外表:“要去看电影吗?” 褚含夏没忍住,小声问:“先生,你想谁?” 季秋黎愣了愣,然后开玩笑地说:“想我的夏天。” 如果是以前,他会以为是说自己,然后高兴地睡不着,那一刻,他知道了,那个夏天不是自己。 他们终于上床了,却潦草收场。 褚含夏从他背后看到他手机上显示的照片,是一个漂亮的男孩子。 季秋黎反复摩挲着他的脸,像一个痴汉。 很久以后,他暴怒而起,一阵发泄,吓得褚含夏身体僵硬,完全不敢动。 “我想回北城。”冷静后的季秋黎突然说,“我很想我的孩子,想的心脏疼,快要死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平静地坐在沙发上,衣着整齐,像在开会一样。 褚含夏按压着心脏里不知名的裂痛,乖巧地笑:“那就回去吧,先生。” “对不起。”他对他说。 褚含夏知道他在道歉什么,接不了口,似乎只要自己不说话,他们就不会分开。 “这半年,谢谢你陪我。”季秋黎起身,手腕上是一块银白色的表,他知道很贵,值一套房子,季秋黎很有钱,或许有很多这样的表,但是他从来只见他戴这一块,和以往认识那些公子哥和金主都不一样。 “没、没事。”褚含夏笑的难看,浑身发抖,“我知道我配不上先生,这半年,我很开心。” “不会,你很好。”季秋黎说,“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和我的助理提,我一定不会推辞,好好演戏工作,你苗子不错,在我身边浪费了。” “再见,含夏。” 他坐在原地,迟缓地,掉了眼泪。 说好听一些是介绍,说难听一点,本来就是出来卖的。这半年,季秋黎给他的,已经够他潇洒挥霍一辈子了,还要做什么工作呢? 他抹了眼泪,安慰自己,本来就是各取所需,都不纯粹而已,为什么心这么疼? 只是可惜,我也只是陪着他,上床都只有一次,他都没怎么,抱过我。 褚含夏闭上眼,度过自己凌乱又卑微的十九岁。 时间一转七八年,褚含夏又回到那个临海城市,在这里有他的初恋、暗恋,有他明知是假的,却甘心伪装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