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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月成三人

    这个月夜注定吞没所有人。

    甫一接触他的眼神,魏亭低下头,不与他直视,脚步一顿,但还是走过去。

    “地上凉,快起来吧……咱们回家。”他弯下腰,伸出自己的手。

    回家?

    家?

    何凡骞心里竟有些萧索无味。

    在魏亭看到他之前,他已经在外面吹了好一阵风了。他的鞋底沾了片枯叶,垂垂老去的蚂蚁行动依然灵敏,偷偷地,顺着叶片干涸的脉络逃窜出去。

    只要他愿意,他当然可以花最多的钱,住最顶级的酒店最豪华的套间,享受最贴心的服务。服务生微笑着接过他沾满异味的衣物,第二天送来时干净整洁到可以闪闪发光,散发柠檬味的清香,他只需要出示自己的卡——这一切仅仅是场冷冰冰的金钱交易。

    可是,偌大城市,和情人闹崩后无家可归,那才是真的可悲。

    伸向自己的手指看起来纤细得不堪一握,像是溺毙于池沼中的鹿角。

    何凡骞拽住他,猛地站起来,两个人都踉跄几步才站稳。

    他一边走,抖了抖有些发麻的脚,一边问:“怎么这会才下楼。”

    “在白太太家又跟她聊了会儿,我以为你先走了,”魏亭跟上他:“我打过电话给李师傅了,他已经到小区门口了。”上次被何凡骞训诫过后,司机再也不敢偷懒,随叫随到。

    “嗯。”

    伪装成所谓的上流人久了,他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他就像一颗摔破的葡萄,今晚再度撕开那层风度翩翩的包装。和姚飞羽大吵大闹完,瑟瑟风声里,何凡骞只剩无限疲惫,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弹。他只想回家,到床上好好躺着。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远处通明灯火遥遥照过来,树影婆娑浮动,地上人影虚晃,对月成三人。

    吹风吹多的后果是鼻子有些塞,头也有些昏,何凡骞不经意瞥了眼地上,发现身后突然又多了一个人影。

    那影子同样被月光拉扯得又细又长,始终与自己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他快人影就快,他慢人影就慢,如同昆虫在小心翼翼地蠕动。

    魏亭仍在不自觉地继续朝前走,何凡骞却暗自警惕起来,心想这高档小区绿化虽好,但不至于半路蹦出个野匪吧?

    想到这里,他的心跳陡然开始加速,迅猛急促有如擂鼓,肌rou紧绷双腿蓄力,做好随时反抗的准备。

    下一个拐弯后,迎面驶来一辆晚归的私家车。车主开了远光大灯,刺得夜晚如同白昼,所有人都忍不住闭上眼睛。

    就是现在!

    何凡骞扭头一看,发现那一路鬼鬼祟祟跟踪自己的人影,居然是姚飞羽。

    他只穿了身单薄的睡衣,还光着脚套了双夏天的凉拖,本就苍白的脸已经被冻得发青。见自己被发现,姚飞羽停下脚步,止步不前,漂亮的眼睛里划过一丝不敢置信和愤懑。

    这是后悔了?

    久久悬浮的一颗心落地后,何凡骞冷笑。现在后悔,也晚了。他这次非得停了姚飞羽所有经济来源,好好整治他一顿,不然再这样让他恃宠而骄下去,他不得翻了天去!

    何凡骞突然伸出胳膊揽住魏亭,身体一歪,半个人都倚靠在魏亭肩上。

    “老公?”魏亭诧异地转过头。

    他在外面再怎么荒唐胡闹,也不打算让包养的情人和明媒正娶的妻子在这里直直对上。何凡骞挡住魏亭正要转过去的视线:“我累了,让我趴会。”

    “哦。”

    到底压在自己身上的是成年男子,为了担负何凡骞大半体重,魏亭的鼻尖上出了一层细密汗珠。削瘦的肩簌簌如蝶翼,但何凡骞感觉到贴合他的皮肤下,魏亭身上颤抖着的暖意。

    “你身上什么味?”何凡骞突然凑近,鼻子在他脸颊处嗅了嗅:“腥死了,还有股sao味。”

    丈夫沉重混浊的酒气就喷在自己颈侧,胳膊上瞬间隆起几颗鸡皮疙瘩,魏亭伸手捂住,短暂惊惶后仍是那副温吞的表情:“……没有吧。”

    虽然晚上两个人在车里尽量减轻动作,但男人射在他脸上的jingye又浓又多,就连裙摆都沾了些。担心被闻到味道,在白太太家里时,他还特地借了她的洗面奶用。

    何凡骞本来也只是随口说说。两个人已经快到大门口,他余光往身后看了看,发现姚飞羽已经不见了。

    不远处车前灯闪了闪,司机打开后车座迎过来,何凡骞终于松开魏亭的肩膀,让司机扶着自己坐进后座。

    路灯一格一格规律地向后奔跑,两个人都没说话。

    何凡骞撑着胳膊,倚着车窗闭眼休息。魏亭看了会手机,眼帘蹦入一条热搜下转发量最多的博文:

    “关于网传x姓画家发表不当言论一事,洛神投资控股有限公司对此高度重视,第一时间进行调查。经过多方探查,确认该网友为我司旗下签约画家。经团队讨论,现我司做出以下决定:解除该画家签订合约,下架其所有在展和即将送展作品……”

    下面评论基本都是夸洛神团队三观正反应快的,也有自称业内人士的人在胡七八扯算光撤展就要损失多少的,还有人翻出之前旗下艺术机构的老板柏松鹤接受采访的视频截图。

    “从运营和销售方面来看,您觉得当今画廊行业发展呈现出来的状态如何呢?”

    截图上的男人,仅看长相,可谓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他微笑,唇峰清晰,有血又有蜜:“其实,画廊并不是赚钱的行业。如果没有情怀,仅仅是一腔冲动,或者单纯地想要赚钱,那绝对是不适合从事这一行的。如今市场上,目标客户人群几乎是固定了的,成熟的艺术家几乎也已经被大大小小的画廊签完了。初出茅庐的画家作品和质量不一定稳定,如果没有一定经验和资源,是很难维持这种长期没有回报的投资的……”

    正要再多看几条评论,魏亭收到柏松鹤的消息:“到家了吗?”

    “快到了。我看了热搜,你还好吧?”

    “还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幸亏是在正式开展之前曝出来的,不然损失更大。”

    魏亭回道:“我看了下面评论,都是夸你们的,往好处想,也算变相宣传了?”

    “也许吧。”柏松鹤对此并不看好。

    “何凡骞呢?他回家么?”

    “他就在我旁边。但是,他今天看起来很累,心情也不好……”

    想起上次,柏松鹤心里一紧:“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应该不碍事,他经常这样。你去忙吧。”

    “你多小心,”柏松鹤迟疑道:“要是再这样……你注意保存证据。”

    “放心吧。”

    很快就看到柿子树影,车停在门口,司机扶着何凡骞躺上床,就先行告退。

    “老公,醒醒,喝口水。”

    何凡骞坐起来,喝了水后,昏昏沉沉地倚在床边,任魏亭帮他脱下衣服。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妻子捋起袖子,用沾了温水的湿毛巾上上下下擦拭他的身体,半晌突然说道:“过几天有个酒会,你跟我一起去,别给我丢脸。”

    魏亭动作一滞,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