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聚餐

    西亚也不知道怎么发展成现在这样，他坐在浅色的原木椅上，阿赫尔多站在他背后，很是理所当然地帮他擦头发。他试图拒绝时，身后的人就很自然地解释：“很快就好，湿着头发会生病的。”

    西亚抬眸向上看，白色的柔软棉巾时不时从他视野前晃过，五指轻柔地在头顶揉捏，像是按摩般引得人昏昏欲睡。一滴水珠从发间漏下，西亚眼睫轻颤，眼皮缓慢地落了下来。

    身后传来门锁开启的“咔哒”声，伴着模糊的人声。而西亚还陷在迟钝的放松里，浸着透窗洒入的夕阳，并未意识到有他人来访。

    直到一声惊呼打破了这一室静谧，熟悉的女声喃喃道：“哎，什么情况？是我开门的姿势不对吗？”是一脸困惑又激动的学姐戴利丝。

    “你们怎么在这里？不是说好去活动室的吗？”这是戴利丝身侧的话剧社社长以利亚。

    在四人大眼瞪小眼，然后一番低效率交涉后，西亚对眼前的情况终于清晰了，这间更衣室是话剧社的更衣室，而阿赫尔多和西亚都是话剧社的成员，对八卦不敏感的以利亚单纯以为他们走错了今晚的目的地。

    “所以我们的O一号和A二号已经提前认识了呀！”戴利丝笑容满面，一脸满意地看着面前的二人，“以利亚上午发过信息，说是今晚一起聚餐，认识一下社里的人，你们都没看到吗？”

    在戴利丝用目光热情地扫描西亚和阿赫尔多的当下，以利亚正在尽职尽责地搬运放置演出服饰——毕竟戴利丝只是一个好心的社团临时帮工，现在有了更有趣的新料，她自然就立刻叛变工作了。

    哎，可怜的艾伦啊。戴利丝在心里默默替艾伦画了个十字，盘算着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毕竟她还是很看好艾伦的。果然还是应该在进门时迅速拍个照，嗯，现在拍也可以，看起来头发还没擦干呢。

    戴利丝脸上的笑越来越盛，那莫名专注的目光看得西亚都忍不住一哆嗦，而且她还拿出了终端，但是注视的方向……阿赫尔多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保持着原先的节奏继续替西亚擦头发。

    西亚实在受不住这诡异的压力了，夺过压在头顶的棉巾，很是粗鲁地搓了几下。“已经干了，不用再……”在阿赫尔多还想说什么之前，西亚仰头看着他，小声道，“谢谢。”

    阿赫尔多愣了一下，浅蓝色的眼眸弯起，露出一个温雅的微笑。

    以利亚的确在上午给西亚发过社团聚餐邀约，可是那时候的西亚根本没有心思关注终端信息，后面又是一连串的倒霉事，导致西亚收到凯特的新信息时，以利亚的信息早就被一堆问货信息刷到了页面外。

    “那正好，等以利亚忙完了我们一起去社团的活动室吧，餐都已经提前定好了呢。”戴利丝毫不在意在一旁忙碌的以利亚，翘着脚兴冲冲道。

    “我舍友也约了我今晚一起吃饭。”西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走到以利亚身旁，帮他一起规整起来。

    “让他一起来嘛，”戴利丝摆弄着手上的终端，眼睛紧盯着屏幕，脸上的表情兴致盎然，“社团活动本来就鼓励带家属的，是吧？以利亚。”

    以利亚表示了赞同，西亚与凯特说了一下情况，凯特很是兴奋地回复了一个超级期待的表情。

    等到一行四人离开更衣室往六楼的活动室走去时，西亚像是终于消化了新信息，忍不住震惊道：“所以阿赫尔多就是日耀星尘的O一号吗？！”

    活动室里用四张方桌搭成了一张可以坐下十几人的大长桌，话剧社团的人热热闹闹地围坐在了一起，包括几个像凯特一样来蹭饭的“家属”。西亚坐在阿赫尔多和另一位黑发黑眸的娃娃脸少年中间——后者正是O二号的扮演者，霍奈。

    A一号的演员并没有来，以利亚含含糊糊解释对方临时有事，无法到场，只能等下次排练时再做认识了。

    霍奈是一个很活泼的少年人，一见到西亚就咋咋呼呼喊着让以利亚改改剧本，把A二号和O二号凑成一对得了。当然遭受了众人好一通欢快的起哄嘲笑，西亚却并不觉得被冒犯了，反而被这份快乐感染，也暂时忘记了忧愁。

    众人起初面对诺亚洲的十七皇子阿赫尔多.诺曼还有些放不开，言行间带着隐隐的拘束，但等到餐桌上的食物开动了一部分后，场面也渐渐热络起来。

    而且阿赫尔多虽然身份高贵但并不高高在上，虽然优雅矜持但并不是点尘不染毫无人烟气。只是聊了一会儿，很多人已经把阿赫尔多当做王子表率了——看看，这才是一名强大国家的王子应该有的优秀素养。

    年轻的军校学生们很快就愉悦地聊开了。

    “我跟你说，”霍奈悄悄凑到西亚耳边，一脸神秘道，“今日没来的那个主演据说可是咱们这部话剧的超级关系户，”“关系户”三字声音被压得很低，霍奈脸上并没有任何不忿，是纯然的八卦表情，“给了超多赞助呢……”

    而后便是这类赞助的大好处，钱只是小意思，能敲开的门才是重中之重，有了这些通路，去荣誉高理学校和圣里兰卡歌剧院巡演几乎能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儿。

    西亚全程当一个合格的听众，周围的人很快又笑嘻嘻地说起了阿赫尔多出演的事，原来这事在某种程度上竟也是众望所归。

    阿赫尔多初来军校不久，便因为他的相貌和性格得了不少学生的好感，加上他又有那般尊贵的身份，名气一下子就传扬了开去。

    作为beta的他在私底下也成了不少人心目中的“校花”候选。顺带一提，军校实际上并没有所谓的“校花”，最多就是部分人小范围内的谈论罢了。

    后来话剧社在校园网上发官贴时，有不少人跟帖希望阿赫尔多能出演，性格认真的以利亚就真的去询问了阿赫尔多的意愿，没想到阿赫尔多竟然立刻便答应了。

    见西亚有些好奇地看向他，阿赫尔多笑容温和：“因为觉得是很有意思的事，而且和我的专业也十分贴近。”

    “你的专业是？”

    “编剧专业，”阿赫尔多的确很有文学院的气质，“西亚，你呢？”

    “……飞船维修。”不知怎么就显得格外糙了，总觉得阿赫尔多似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再看时，依旧是一派清雅的神色。

    “所以西亚未来会在宇宙间翱翔呀，总觉得好羡慕啊，”阿赫尔多神情真诚，浅蓝色的眸中漾着清透的微光，“那些能与西亚在同一飞船上的人。”

    后面的句子说得很轻，西亚并未听清，但二人间的氛围变得格外温软缓慢，就像下午时在那间更衣室里一般。

    周围是嘈杂的热闹人声，西亚却有一瞬觉得很静，沉在了那双浅蓝的晴空中，他好像在其中望见了熟悉的轻快笑意。

    一群人聚到了八点多，便开始吵吵闹闹地收拾起了残局，第一次正式的排练时间也定好了，就在本周六，也就是后天。

    考虑到刚开学的前一个月是最清闲的时候，毕竟一个月后便要正式划分专业班或是开始忙碌的专业课程，以利亚认为主要的排练要在这一个月内完成。

    等到西亚和凯特回到宿舍，已经九点多了，两人陆续洗漱后，便各自歇息了。

    西亚躺在床上，直到对面的凯特气息悠长，没了翻身的窸窣声，却依旧没有任何睡意。他的身体是疲惫的，且不论白天的补考和那些糟心事，刚刚还与社团的同学们好一通忙活。

    但等到所有的热闹都远离后，那被暂时掩盖住的不安又趁着夜色开始蔓延。

    不该这样的，我应该要快点睡觉才对，一切等明天……西亚划开终端，看着右上角那个始终没有点开的小红点。可是就这么一直躲着吗？甚至连一段文字都不敢看，只是几个单词并不能对自己造成实质伤害不是吗？

    那些恶劣的词句突然从记忆中跃出，言语也能伤人，是不见血的利刃。

    西亚自虐般点开了右上角的信息，伊洛科的陌生人信息还停在那里，只是略一扫所有的信息便落入了眼中。

    ——西亚，你刚刚流了好多水，舒服吗？手指的力道够重吗？

    西亚闭了闭眼，将那段话删除了，恶心感却依旧挥之不去。大脑有一种奇异的眩晕，是那种能将思维搅乱的憎恶在震荡，下身处那细密的疼痛又开始作祟，内里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戳刺划弄着脆弱的甬道。

    终端突然震动了起来，这个时间点，终端已经自动静音，调成了夜间模式。西亚惊得几乎没能握住手上的终端，心中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个可恶的伊洛科还想要继续羞辱他。

    但是屏幕上显示的却是艾伦的头像，简洁浪漫的蓝色星纹。西亚觉得眼眶发热，一直强自克制住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