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吴世豪作为临港分局的常务副局长、局常委出席了在局里召开的人事调整会议。龙海市公安局刘副局长负责主持会议,一同前来的还有市组织部的相关领导。龙海是个大城市,光是一个临港分局的副局长就有十个之多,比葫芦娃那阵仗还要大,虽然真干事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吴世豪分管着临港分局的刑侦交警等重要部门,又因为傍上了被众所周知的赵广龙那条粗大腿,即便只是担任副职,也算得是整个龙海公安圈子里炙手可热的人物,这一次市局组织的打黑除恶专项行动,李市长一反常态,没让市局的领导来牵头,反倒是让吴世豪全权负责,对他的器重也是可想而知。 吴世豪刚到会议室一会儿,就有不少人和他打招呼,言语之间套着近乎。官场上的套话吴世豪听得多了,会议室可不是个让人说真心话的地方,他一边把玩着腕表,一边漫不经心地敷衍着,连眼睛都没抬。 过了一会儿,吴世豪听到门口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这才抬起了头。 姗姗来迟的市局刘副局长身后站着一个让吴世豪十分眼熟的身影——庞毅,对方穿着一身藏青色的警察制式制服,看样子是正式退役转业了。按照退役军官管理规定,军官转业到地方政府部门之后保持行政级别不变,但是职务上却可能降半级甚至更多。 发现吴世豪盯着自己,庞毅也毫不客气地回敬了对方一眼,他最近为了转业的事情特地去了趟赟城找老领导安排,他这辈子没想过要在工作安排上找人帮忙,可是为了能进一步帮到杨锦辉的案子,他也是豁出去了。按照规定,他作为正团级军官退役,至少可以被安排为副县处级别的副职领导,但是他却放弃原本可以担任副县处级的职务坚持要到这里工作,甚至不惜再降半级,成为临港公安分局的副局长之一。不过临港分局里有权有势的部门都被吴世豪和其他两位会来事的副局长把持着,庞毅这样强行插一脚进来,也难免会引起议论纷纷。这不,坐在吴世豪身旁的一位副局长就意味深长地碰了碰他的手臂。 “老吴啊,这庞毅怎么回事啊,放着副区长不做,非要来咱们这儿,要不是老王年富力强,估计他还真想把局长的位置给揽下来了。你说咱们分局都这么多副手了,他来这儿怕是打错算盘了吧?” 吴世豪轻轻一笑,抱起双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听从上级安排呗。” “唉,你倒是好,回头打黑除恶专项行动组的工作一结束,你老哥应该就要高升去市局了吧?钱副局长这不要退居二线了,你之前被提拔为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怕是上面早就有了安排。”那位副局长看了吴世豪一眼,大家都是副局长,可人不同,命就不同,吴世豪在临港分局憋屈了这么多年,这一出头也就两三年的事情,真是让人羡慕得很啊。 刘副局长落座之后,很快就向临港分局的人介绍了庞毅,当然,龙海公安局没人不认识这位原武警支队的政委兼副支队长。在热烈的欢迎掌声之中,庞毅起身向众人敬了一个标准的举手礼,他环顾了屋子里每个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笑眯眯拍着巴掌的吴世豪身上。 “庞毅同志相信大家都认识了。他这次退役转业,没有去清闲的‘衙门’,特地选了咱们公安部门,说明他这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刘副局长一边说,一边笑着看向了笔挺坐在自己身旁的庞毅,对方刚退役,身上那股军人的作风还十分明显。 刘副局长的话音一落,与会的不少临港分局领导们纷纷笑了起来,的确,比起政府的其他机构,公安局的工作要辛苦很多,很多人想方设法地要调出去,当然也有不少人想要调进来,就不知道庞毅到底是怀着哪种目的而来的人了。 一些场面上的话结束之后,刘副局长很快就谈到了重点,这也是大家都最关心的问题,庞毅到底会分管哪些工作。 “根据组织上安排,庞毅副局长主要分管负责临港分局的监管大队、特警突击队,龙海市第一看守,联系武警第二大队。”刘副局长戴上眼镜照着自己拿来的文件向众人宣读了庞毅的工作安排。 “老吴,他倒是不贪心啊,只挑了两个大队。特警以前不是归你管的?他们没给你商量下?监管这块风险大,他倒是敢啃。”吴世豪身边的副局长忍不住又凑到了他的耳朵边嘀咕了起来,一听到庞毅的分管工作没有涉及到自己的利益,他总算松了口气。 “他想要就拿去吧,我光是刑侦这块就忙不过来了。”吴世豪满不在乎地笑了下,他想庞毅为了杨锦辉真是费劲了心思,只可惜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会议结束之后,公务繁忙的刘副局长自然回市局去了,不过庞副局长却留了下来,和王思诚以及其他局领导熟络,庞毅挨个和他们握手闲聊,最后才走到吴世豪面前。 “吴局长,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了,还请多多关照。”庞毅冷着脸向吴世豪伸出了手。 “别这么见外,都是一家人。”吴世豪大大方方地和庞毅的手握在了一起。 “既然我现在分管监管这块,那么有件事,我得给吴局长你提醒一下。”庞毅看着吴世豪这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就一肚子火,他不过去了赟城一个星期,回来就发现杨锦辉又给他们从看守所里提走了,天知道这帮丧心病狂的家伙会在外审的时候对杨锦辉做什么。 吴世豪顿时明白了庞毅想说什么,他的眼神也随之冷淡了下来:“庞局长有什么要指教的吗?” “我听说你们前一阵把杨锦辉从龙海一看提出去了。国家有规定对嫌疑人的审讯只能在看守所内进行,出了事就是我们监管不严的问题,还请吴局赶紧把人还回来,别让我难做。”庞毅的话里可没给吴世豪一点面子,他甚至故意提高声音让其他几位局长都听到了。不过大家自然都装作没听到,杨锦辉那点事,他们心里大概也清楚,对他们来说那就是一条不能碰的政治红线。 吴世豪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行。过几天我就给你送回来。保证让他在看守所过年,好吗?” “过几天?”庞毅皱起了眉。 “呵,是啊,过几天。他抗拒审讯,自杀自残,刚在医院做完手术。你总得让他养几天才出院吧?”吴世豪毫不忌讳地向众人交代了杨锦辉现在的情况,自杀自残这样的字眼向来是一种欲盖弥彰的说法,庞毅当然不会信,他相信是吴世豪那帮黑警的酷刑逼供才会导致杨锦辉手术入院。 “他在哪个医院?!”庞毅怒吼了起来,他拳头攥紧,眼看着就要动手。 旁边有人看出情况不对,赶紧上前拉住了想要和吴世豪发生肢体冲突的庞毅。 “庞政委别动怒啊,有话好好说……” 吴世豪看见庞毅这副要吃人的模样,反倒笑了起来:“哟,这是干吗啊?庞局长,你第一天上任,可不要知法犯法啊。故意伤害罪可是要坐牢的。” “我问你杨锦辉在哪个医院?!”庞毅虽然克制住了狠揍吴世豪一顿的冲动,却依旧放不下对杨锦辉的担心。 这时候,吴世豪也收敛起了笑脸,他推开好心挡在他和庞毅面前的两位同事,目光冷淡地抬起了头,他比庞毅矮了不少,可是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却并不输给对方。 “刑侦工作有保密原则。庞毅,你不是这个案子的负责警官,我没有义务向你告知任何相关情况。对杨锦辉提外审那是李市长亲自批准的,你有什么疑问找他去说。他因为抗拒审讯自杀自残受了伤,我们按照规定及时送医,为他提供最好的治疗,难道这还错了吗?” 嗅到吴世豪和庞毅之间那nongnong的火药味,身为局长的王思诚也赶紧过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同事,不要彼此为难嘛。老庞,你刚入职,很多工作还要好好熟悉下,来,去我办公室坐一下,我给你说说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虽然行政级别并不比王思诚低,可是庞毅也意识到自己既然已经成为临港分局的一名副局长,那他也有不得不遵守的规矩。他点点头,算是应了王思诚的话,目光却仍直直地落在吴世豪的脸上,他很难想象这个说过喜欢杨锦辉的男人,会是如此的虚伪与冷酷,这让他忍不住一阵又是一阵心酸与愤怒,当然他也可以想象这个时候孤身奋战的杨锦辉该是多么痛苦与绝望。 “吴世豪,做人得有点良心。他当初怎么对你的,你应该明白。辉子他也没你想得那么坚强,这么多年了……”庞毅欲言又止,从他第一次和杨锦辉重逢的时候,他就看出来对方的心中还是没法释怀曾被自己伤害的那一段感情,这让他倍感愧疚,也曾头脑发热地想过抛弃现在的一切,和杨锦辉重新在一起,当然,现在看来,那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怎么对我的,我都知道。作为一名刑警,我更知道该怎么办这个案子。”吴世豪语气笃定,他看着眼眶开始泛红的庞毅,从容地一笑。 这几天,赵向东可郁闷惨了。他作为龙海市第一看守所的所长,也是临港分局监管大队多年的副大队长,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转正,所以他才会那么积极地巴结上丁洪这种颇有门路的人。可谁知道,就在他期望着这次事情完结自己至少能官升半级的时候,上头一纸人事安排,把他觊觎多年的监管大队正职领导的权力就这么交给了算是空降到公安局的庞毅。 不仅如此,庞毅上任第一天就把他严厉地批评了一顿,说他居然放任刑警队把杨锦辉非法外讯,就算他说了这事是李市长安排的,也仍被对方一顿狂喷,怪自己不能坚持工作纪律,没有纠正上级错误的勇气。赵向东窝了一肚子火,他心想庞毅嘴上说得倒是简单,换了他来试试?杨锦辉自己不就是因为在某些不该坚持的地方太过坚持才落到这个地步的吗?自己就算不求上进,也不能逆大流而行吧,那可是分分钟被摘掉帽子甚至扒掉这身皮的大事。 “这怎么让庞毅分管监管了?他不是武警支队的人吗,怎么说转业来公安就转业来公安了?之前吴世豪不是说庞毅和杨锦辉是旧识,老李这么安排,就不怕他从中作梗?”心怀不满可又无可奈何的赵向东也只好在电话里找丁洪抱怨了。 正在亲自审定杨锦辉案件的相关资料,准备把补充证据提交给检察院的丁洪接到赵向东这个电话之后,只好出言安慰对方:“庞毅人家上头有人,特地找李市长打了招呼,要把庞毅安排到你们临港分局,还要分管监管大队相关的工作。不过杨锦辉这案子差不多也一锤定音了,就算庞毅现在再分过来也于事无补,你别太担心。后面的事情,用不着你唱红脸白脸,正常工作就行。” 赵向东除了杨锦辉的案子之外,最在意的莫过于自己头顶的乌纱,他看丁洪好像没听出自己的意思,支吾着说道:“那……他都管住我了?我怎么办呢,老丁,你看吧,我这次可是冒了这么大风险各种配合你们专案组,李市长他也总得给我记一笔功吧。” 丁洪在电话那头哈哈一笑:“放心吧你,等案子判下来了,少不了你的好处。怎么,你还稀罕你们临港分局的位置啊?回头就给你调市里来,直接挂监管支队里,或者你想去别的支队应该也行,李市长一句话的事。” 听见丁洪这么说,赵向东总算心满意足:“嘿,我也就随口问问。不过我左思右想了下,监管这块风险实在是太大,要不把我调交警或者经侦都可以。” 人心不足蛇吞象,丁洪在心里暗自嘀咕了一句。交警和经侦那可是实打实的肥油部门,赵向东这家伙倒是挺会挑的。要不是舍不得自己这么多年在刑侦这块建立起来的关系网,丁洪自己都想去经侦呢。 “好了,好了,我现在还忙着看卷宗呢。反正事情定了一切都好说,你也别急。我就先挂了啊。”丁洪匆匆地敷衍了一句挂断了电话。赵向东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心里又开始不太舒服,挂了电话之后就摆出一张臭脸骂骂咧咧起来。 没等赵向东舒口气,看守所的一名民警急急忙忙地就来到了他的所长办公室。 “赵所,侦支那边把杨锦辉送回来了。只是……” 赵向东看了眼专门跑来向自己汇报情况的民警,对方那副吞吞吐吐的样子让人看了就心烦。 “只是什么?你有话就说。” “杨锦辉这趟出去好像伤得不轻,我看他的手臂整个都包扎着,要做好记录说明吗?他在所里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民警不敢贸然决定是否直接收押,只好向赵向东请示。 “送他过来的刑警有什么说法吗?”赵向东隐约猜到丁洪和吴世豪肯定是用了不少手段逼供,不然不会把人整成这副模样。 “说是他在外审期间对抗审讯,意图自残自杀造受的伤。他们已经带他去医院手术了,没什么大问题。”民警老实地回答道。 赵向东瞥了他一眼,说道:“既然是他自己作死,能怪谁?按照刑侦那边的说法简单记录一下就好,不必拍照。” “好的。”既然领导发话了,看守所的小民警自然也不敢有别的意见,尽管他知道这样的做法是完全违规的,甚至以后还会捅出大篓子,不过天塌下来,总有领导顶着嘛。 “对了,吴局那边带话说让咱们把杨锦辉还是安排回以前的监室。”民警又说道。 赵向东对总是对自己指手画脚的吴世豪感到了一丝厌恶,对方虽然职务在他之上,但是监管这块可从不是对方分管的对象。 “行,就送回徐管教那边吧。”赵向东不耐烦地点了下头,他看见民警站在面前还是一副不想离开的模样,顿时按捺不住发起火来,“怎么?!还有什么事吗?!有事你倒是说啊!” 民警战战兢兢地看了眼明显有些生气的赵向东,只好说道:“呃,那杨锦辉伤得挺重的,我看整条胳膊都不太能动的样子,怕是需要额外的照顾。您看,要不要一些特殊安排?” “去给徐忠说!他知道安排,这种小事就别来烦我了!”赵向东烦躁地挥了下手。他倒是没想到这次出去杨锦辉会伤得这么厉害,不仅做了手术,还搞得整条胳膊都不能动?这是给吊废了?要是传出去了,还不知舆论会怎么炒作呢?吴世豪这家伙也是心大,还让他们把杨锦辉送回以前的监室,真不怕闲话? 想到这里,赵向东急忙叫住了已经走出门外的民警。 “小刘,你回来。” “所长,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去把徐忠叫来。我有事交代他。” 没一会儿,徐忠就来到了所长办公室,他看见平时还算亲和的赵向东板着一张脸,一时也有些摸不到头脑。 “所长您找我什么事呢?”徐忠小心翼翼地问道。 赵向东摸了根递过去,说道:“杨锦辉这回来了,你知道吧?” “知道。刚出来的时候遇到刑侦的人了,说是他才动了手术,让我多照顾下。”徐忠老实地回答道。 赵向东点点头,他抽了口闷烟,目光有些凝重:“嗯。刑侦那边的事,咱们就别多管了。他这次外审是市局领导亲自批准的,我们看守所也是没办法。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工作上你也多上点心。杨锦辉那边呢,给他提高一下伙食待遇,毕竟他这伤也不轻。还有,就是安排耳目把人给我盯紧咯。一来,防止他继续自杀自残;二来,要是他说了什么有损政府形象的话,一定要及时上报。” “我已经通知厨房那边给他准备病号饭了。”徐忠没忘记吴世豪的交代,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杨锦辉被整成这样,但是既然对方回到了自己手里,他就得好好伺候着。听见赵向东的安排,徐忠苦笑了一下,又说道:“还有,赵所,我看他这次是被整得够呛,估计回了号子也还得继续躺好几天呢,应该暂时没能力再搞出什么事情来吧。”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赵向东冷冷说道。 “要不这样吧,我回头从三监室调个小毛头进去照顾他,顺便监视他。”徐忠估摸着杨锦辉那条受伤的手臂没个十天半月拆不了线,日常生活肯定不方便,的确需要人照顾才好。这样自己也算对吴世豪有交代了。 “就这么办吧。给我记住咯,盯紧他。他的案子很快应该就要公诉了,到时候判下来了,咱们也就可以松口气了。” “是啊,是啊,这人一进来,所里就不太平,早点判了上山去吧!”徐忠想到杨锦辉进来后那一连串的事情,头就有些大,在这一点上,他还是十分认同赵向东的。 自从杨锦辉被提出去外审之后,许总他们就在号子里猜测对方这次多久才会回来。不得不说,如今的看守所的确不像躲猫猫那个年代那么黑了,至少在表面上如此,所以大家伙都对杨锦辉被提外审这种不正常的情况而感到了一丝吃惊,对方到底是得罪了多大的势力,以至于这帮刑侦支队的官老爷们愿意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不断将他提出去收拾。 “我看杨队长不会被他们整死了吧?这都好几天了……”一名吃过杨锦辉剩饭的吸毒贩挠了挠鼻子,蹲在床头叹了口气。 “不至于。他们还没那么大胆子。”许总摇了摇头,可他很快就有些紧张地瞪大了眼,之前杨锦辉给他说过有人串通谭刚想杀他,那天晚上的停电也并非偶然。既然那帮人的手可以伸到看守所里,那么他们更可以在看守所外面为所欲为了。 虽然和杨锦辉相处的日子不长,但是第五监室里的在押人员,除了已经去监狱服刑的陈老五和他的跟班徐凯之外无一不对杨锦辉颇有好感,他们都清楚对方是个品行清白刚正的爷们儿,不该来这种地方遭罪。 “才几天而已,几年前,我老大莽哥被抓进来了,死活不招,后来被临港区刑警队提了大半个月的外审,就什么都招了。结果他招得太干净,把警察没掌握的烂事都交代了,被判了十八年!这次杨队被提出去,他们能让他什么都不招就送回来?我看很难。”号子里最年轻的小混混长毛摸了把自己的光头,一脸笃定地瘪了瘪嘴。 就在第五监室的人对杨锦辉的遭遇议论纷纷的时候,突然有人打开了的牢门,紧接着杨锦辉和另外一名嫌疑人都走了进来。 屋里的所有人看到了徐忠,赶紧都乖乖站了起来,大声喊“管教好”。 徐忠装模作样地点了下头,说实话他还挺享受这种做管教的威风的。 “这是三监室的黄兴汉,特意调过来照顾杨队长的。”说着话,徐忠看了眼憔悴沉默的杨锦辉,对方已经没了最初进来时那种昂扬的精神劲,整个人都蔫了不少,看着也是可怜。 “各位大哥好。”黄兴汉看上去大概二十多岁,个子小,却是一个因为盗窃罪三进宫的老江湖了。他初来乍到,懂号子里的规矩,急忙借着管教介绍自己的机会和其他人打招呼。 徐忠咳了一声,又继续说道:“许越,你回头给杨队身边腾个床位让黄兴汉挨过去,他好贴身伺候着。” 许总笑着点了下头,他在外面是公司的老版,在这里面也不过是管教手下的卒子。 “放心吧,徐管教,我会安排好的。杨队这边您甭cao心。” “嗯。”徐忠对许总还是挺放心的,对方毕竟是文化人,又是公司管理层,比那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陈老五手段高明了许多,自从对方接手第五监室成为号长之后,监室里的气氛和谐了不少,就连人情味都多了。叮嘱完这头,徐忠又亲自走到杨锦辉身边,客客气气地说道:“杨队长,你有什么需要直接说就是。现在回号里了,你就放宽心,好好养伤。” 杨锦辉用手托着自己到现在还没什么知觉的左臂,苦笑了一声,直接转开了头。被杨锦辉甩了副冷脸,徐忠觉得有些尴尬,换了平时,换了别人,他早就一脚踹去了,可对方毕竟是上头关照过的人,他也不好作色,又随便交代了几句这才锁上牢门和同事一道离开。 等徐忠一走,许总他们几个立即围了上来。 “杨队长,你还好吧?”许总看着杨锦辉缠满了纱布,软软垂在腿边的左臂,倒抽了一口冷气。他还记得杨锦辉被带出去外审之前就和他抱怨过左臂被丁洪他们吊挂之后到现在还经常酸痛麻木不太使得上力,这一次之后,这条手怕是被那帮丧心病狂的黑警彻底整废了。 杨锦辉情绪低落,他一改往日的爽朗,垂着眼点了点头,径直走到了自己之前的床位。 其他人还想上前安慰对方,却被许总拦住:“让杨队好好休息下。他这趟辛苦了。” 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间,号子里床板上的褥子和被子都收了起来,杨锦辉枕着自己的手臂,和衣躺了下去。在医院那几天,他想了很多,甚至一度想自己这样做真的是错了吗?这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过去的事,不知多少警察做过,为什么偏偏到了自己就过不去呢?他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吗?他不也就是个拿工资吃饭的小警察吗?他是不是太看高自己了?就像吴世豪说的,人都死了,就算把幕后的真凶抓出来又能怎么样?他们和政府闹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寻衅滋事也好,敲诈勒索也罢,上面总有那么多罪名可以扣下来,受害者与犯罪者之间的身份转换,也就是一两个领导说了算的事。还不如拿钱息事,死人倒是双脚一蹬什么都了了,可是活人的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啊。 而现在自己既然还是被逼着说出了那份笔录的下落,不知白少杰是否能安全度过这一关,他家人的背景应该能够保他平安,不至于沦落到自己这个地步吧?自己被抓了这么久了,家里人又该多着急,多难过呢?有时候,一个人奋不顾身去做认为对的事,连累这么多人,就真的对吗?进了看守所后,杨锦辉一直有意识地不去想自己的家人,可这一刻他却忍不住很想自己的父亲、meimei,甚至是早已去世的母亲。 突然,杨锦辉感到有东西盖了下来,那是一床被子。 “小心感冒,盖床被子吧。”头顶上传来的是许总温和的嗓音。 杨锦辉微微一愣,却很快明白了他们这是要做什么,他一边蜷起身体,一边将被子往上拉,慢慢将自己的上半身都藏了进去。 散发着一股霉味的被子在这个时候成为了杨锦辉最安心的保护屏障,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流泪,如同他失去母亲的那一天,甚至比那一天,更为伤心。 被子下传来哽咽声那一刻,号子里原本正说着什么的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但是很快大家就默契地转过了身,他们又开始交谈,却显得心不在焉,总有人忍不住回头看一眼那具蜷缩在床板上微微颤抖的身躯,虽然只是廉价的同情,却也是这些犯下过错的人不曾泯灭的一丝人性。 黄兴汉兢兢业业地按照徐忠的吩咐伺候着杨锦辉。到了晚上洗澡的时候,他主动打来热水,想要帮行动不便的杨锦辉擦身。 “不用,我自己来。”杨锦辉哑着嗓子摇摇了头,他在医院里被拷在床上那是没办法自己动,所以不得不接受人的照顾,只要他稍微能动弹,他都不愿意将自己的事假手于人。他只是想尽可能地维护自己饱受践踏的自尊,一个人要是没了自尊,那也就不能称之为人了。黄兴汉进了这么多次看守所,一没后台二没钱,全靠低声下气地精心伺候各个号子里的大佬才能混过来,他倒是第一次看到杨锦辉这种有人伺候都不要的人。 “老大,徐管教吩咐我要伺候好您,您看您的手现在也不方便,要是伤口弄湿了水怎么办,还是我来吧……”黄兴汉讨好地看着正笨拙地握着肥皂往身上抹的杨锦辉,生怕回头徐忠责怪自己没伺候好对方。 黄兴汉的话音一落,号子里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夸张的笑声。 “哈哈哈哈,你叫杨队长什么?!老大?!哈哈哈哈!”许总这么个斯文人也忍不住被黄兴汉口不择言的称呼惹得一通大笑。 其他在押人员也忍不住揶揄起了黄兴汉:“人家杨队是正儿八经的警察好吗?什么老大,你当人家混黑社会的啊。” “呃,对不起,杨警官。”徐忠自然不会给黄兴汉交代杨锦辉的来历,他赶紧改口,唯恐会引来对方不快。 “杨队,你背后要是纹个身,那还真挺有黑社会老大范儿的啊。”许总想活跃一下号子里的气氛,开起了杨锦辉的玩笑。 白天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场,杨锦辉的心情倒是平复了不少,他知道自己之前只是因为情绪失控而胡思乱想了,父母从小就教他要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那他的所作所为就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这个世间被那么多人所期待的正义两个字。只是这身上的伤,还有心里的痛,的确叫人意难平。 “别叫我杨警官了,我现在和你一样,不过是犯罪嫌疑人而已。”杨锦辉自嘲地轻笑了一下,把毛巾递向了黄兴汉,“劳驾帮我擦下背,一只手的确不太方便。” 杨锦辉洗完澡,在黄兴汉的帮助下穿好衣服后,回到了已经铺好垫絮和被子的床板上。他不时想要活动一下左臂,可稍微一动就有一股麻木的酸涩感就从他的手指处开始往整条手臂蔓延,让他难以控制肌rou经脉。 “我听徐管教说你的手动了手术,伤得厉害吗?”说话间,许总挪到杨锦辉身边坐了下来。 杨锦辉微微皱了下眉,随后却只是苦笑了一下:“左手还在恢复期,不太能动,右手倒还好。” “你的案子现在怎么样了?”许总又问道。 “我住院的时候,检察院那边来了两个人简单地问了我几句,说他们很快就要提起公诉了,要我早日认罪,争取宽大。”杨锦辉苦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也意识到这个案子只怕从头到尾都已经被人控制了,公安也好,检察院也罢,甚至最后一关的法院都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要不然为什么他这种明显被刑讯逼供的情况却被检察院的人直接无视。 “进入公诉阶段,那说明公安这边的调查取证算是结束了。”许总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这样也好,迟早都要要个结果的事情,至少杨锦辉一段时间内应该不会再被那帮黑警提出去外审了。 “调查取证?”杨锦辉冷冷一笑,他低头又看了眼左手发麻肿胀的手指,上面丝毫没有留下被手摇电话机电击过的痕迹,那种高明的“取证”方法,真是让他不得不佩服。 “要不要我帮你把这次的外审过程也记录下来?说不定以后真能用上呢。”许总压低了声音问道。 “算了。他们这次更留意没给我留下什么外伤,至于我手上的伤,他们早就统一口径说是我对抗调查自残的时候弄的。再说你觉得法院真的会认可我提交的文字证据吗?”有了这么多不堪的经历,杨锦辉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单纯地对龙海本地的公检法抱太大的希望了,不过他依旧相信自己有朝一日终究能洗清冤屈,只是不知道那会是未来的哪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