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冗长的会议在下午五点结束,吴世豪的心思完全不在会上,他还在琢磨赵广龙在床上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对方为什么会突然提议把杨锦辉给解决掉。是赵广龙真有这样的打算,还是对方因为某些事情而故意威胁自己,又或只是变相给自己施加压力?会议结束之后,与会的延西省各市的刑侦领导们陆续走出了会场,吴世豪在延西省厅里早就声名在外,认识他的人也多,不时有人过来和他打个招呼,吴世豪心不在焉地应付着,脑子里装的都是和杨锦辉有关的事情。 就在吴世豪走到停车场,准备让孙韶送自己回帝豪酒店的时候,背后有人叫了他一声。 “吴队。”和吴世豪打招呼的男人大约五十出头,是这次一同与会的平青市公安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靳飞。两个毗邻的城市之间,公安部门经常联合办案,靳飞在五年前的一起流窜杀人案中和吴世豪合作过,自此认识了这个办事不太按常理出牌的刑警队长。 吴世豪盯着靳飞的脸想了一会儿,这才露出了一个故作熟稔的笑脸:“哦哦,是靳局啊!好久不见!” 吴世豪主动伸出了手,靳飞快步上前,和他客套地握了握手。 “怎么,这次老钱没来,换你过来的?看样子是高升了啊。”这次省厅的刑侦相关会议只有每个市分管刑侦的市局局长有资格参加,即便局长因故不能出席,最次也必须是刑侦支队的队长或者副支队长过来。靳飞其实早就知道吴世豪升职了,因为杨锦辉不就是被对方领导的打黑除恶专项行动小组所抓捕的吗?区区一个公安分局的刑警队长可没有资格担任打黑除恶专项行动小组的领导。 虽说即将成为副省级城市的龙海比平青这小地方强多了,可吴世豪倒也不敢在靳飞这个老资格的刑侦专家面前摆谱,他尴尬地笑了笑:“什么高升啊,不过是坐上火坑而已。” 这句话倒是吴世豪的心理话,高处不胜寒,虽然他的官也没多大,可他已经感到了一股让自己难以招架的寒意。 “对了,我听说杨锦辉好像涉案进去了。你们那边调查出什么结果了吗?他不会真做出了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吧?”寒暄过了,靳飞也开始进入正题,他在平青市的时候担任过杨锦辉的上级,对方当初要调回龙海,他心里可是一万个不愿意,因为像杨锦辉这么优秀务实的年轻人,正是平青市警队里所稀缺的,对方当初率领平青市特警队在特大贩毒案中舍身忘死的表现,堪称平青利刃。要不是考虑到杨锦辉的老家在龙海,对方在平青工作这么多年,一直过着与家人聚少离别多的生活,当初商调函过来的时候,他还真不舍得放人。再说了,龙海这些年发展那么好,都快赶上省会赟城了,他也不能耽误对方的前途。可现在靳飞真后悔把杨锦辉放回了龙海,不过两年时间,他手里这柄利刃就成了笼中困兽。虽然并不清楚具体案情,但是根据靳飞对杨锦辉的了解,对方肯定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才遭受了这场无妄之灾。 刑事案件在未公开审理之前都有保密原则,吴世豪相信靳飞这个老刑警不会不知道这一点,之前他就接到了不少平青市公安部门的领导关心了解杨锦辉案子的电话,他都敷衍了过去,可现在这位平青市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当自己面亲口发问,他倒不好不说点什么。 “杨锦辉的案子我们都是按照正常程序在走。具体的情况现在是丁洪副支队长在负责,他一直分管龙海打黑这块,这事他是专家。我这个挂名组长也就搞搞协调,没办法,身体跟不上,半个月前还在住院呢。”吴世豪苦笑了一下,说着就去摸烟想要散给靳飞。靳飞赶紧推辞了吴世豪的好意,做刑警经常通宵连轴转,抽烟虽然可提神,却也会进一步摧残身体,他老婆怕他早死丢下他们孤儿寡妇,硬是逼他把烟给戒了。每天回家之后,靳飞的老婆都会像警犬那样嗅嗅他的嘴巴和手指,要是有烟味,那就意味着一场鸡飞狗跳。 “丁洪我知道,他可不仅擅长打黑,破案也是好手啊。不过……”靳飞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吴世豪大概估摸到靳飞要说什么,可他仍是笑眯眯地问下去。 “我们搞刑侦的,凡事都讲究证据。杨锦辉是一名优秀的警察,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实在很难相信他会涉黑。”靳飞面容严肃,多年的警察生涯让这位一心扑在刑侦工作上的老警察有一股凛然正气。 靳飞口中的“我们”在暗示什么?吴世豪稍稍一想就猜到他这是在给自己施加某种无形的压力,也真是难为这个平素严谨奉公的老刑警了。 吴世豪坦度诚恳地点点头:“靳局,你的心情我理解。杨锦辉这个同志,的确很优秀,发生这种事我们也没有想到。但是请你相信我,我比任何人都想要还他的清白。” “如果他真有冤情,那就请你还他清白。希望龙海公安不要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要冤枉一个好人。”靳飞又伸出了手,和吴世豪紧紧握在了一起,这个寒冷的季节里,对方的掌心居然有汗。 “一定。”吴世豪心虚地笑了。 如同吴世豪想过那样,杨锦辉的案子的确有不少人都在关注,那些无形的力量一点点地汇聚着,或许有朝一日终于会成为一道撕开黑夜的光。 和靳飞道别之后,吴世豪上了车,孙韶早就在车里等他了,这次的刑侦会议要连开两天,今天只是第一天。 “吴局,接下来去哪儿?要去吃点什么吗?”孙韶启动车,扭头问了句径直坐到后排的吴世豪。刚才散会的那会儿赟城公安的人就想约他一块儿聚餐,可吴世豪借口自己胃病不舒服直接推辞了,他满脑子都是杨锦辉的事,那还有心情和那帮人吃喝调侃?不过他那老胃病的确还在闹腾,每天除了吃一些清淡的食物之外,就是大把的药,连出差也得随身带着。刚和靳飞聊了会儿,吴世豪又觉得胃里不舒服,赶紧摸出衣兜里治疗胃病的咀嚼片塞了一颗在嘴里。 “不用了,你自己去吃吧。我有点累了,送我回帝豪酒店那边。”吴世豪仰起头,闭上了眼。孙韶表面流露出一丝失落,心里却高兴得很,他可不想和吴世豪这位阴郁乖戾的领导一起吃饭。把吴世豪送过去之后,他正好开着这辆公车到处去逛逛呢,顺便给女朋友买点礼物,这么一安排真是棒极了。 吴世豪回了酒店,脱下外套就瘫在了沙发上,抽了根烟休息会儿之后,他这才拨通前台电话让服务员给自己送一碗鲜虾粥。五星级酒店的服务总是极好的,吴世豪的电话刚挂没多久,就有服务员将一碗热腾腾的鲜虾粥送到了房间。吴世豪坐在沙发上,用勺子搅拌着一时难以下口的热粥,忍不住又想到了杨锦辉。对方现在转出了特护病房,应该又回到了以前的监室,自己托了徐忠那家伙好好照顾他,卡上也给他充了那么多钱,想必应该能吃得不错吧?他现在为杨锦辉做不了什么,也只能这样尽量改善一下对方的生活条件。 心烦意乱的吴世豪三下五除二地吃掉了那一小碗鲜虾粥,大概是吃得太急的缘故,他觉得胃里有些发胀,不得不站起来走动走动。吴世豪琢磨赟城的会议明天就要结束了,自己晚上应该就会回到龙海,回了龙海,摆在他面前的还是杨锦辉的案子。他现在实在担心这案子再这么拖下去,赵广龙真要翻脸。吴世豪心里搅了团乱麻似的,想到赵广龙那些话,他又觉得有些后怕,这让他忍不住拨通了看守所管教徐忠的电话,有些事他必须亲自确认下才能安心。 还没下到监区接班徐忠正在办公室里休息,他这个年龄的人现在也学会玩智能手机。正在手机上看低俗视频节目的徐忠被逗得哈哈笑,冷不防一通电话接进来,让他顿时不满地皱了下眉,不过看到来电显示之后,他瘪了下嘴,赶紧调整了下情绪。 “吴局,您找我有事吗?”徐忠在电话那头客气得很,平日做管教时那点颐指气使的态度被他藏得好好的。 “我听赵所说,杨锦辉已经从特护病房转出来了。他现在还好吧?监室里没人欺负他吧?”吴世豪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飘飘扬扬的大雪。徐忠愣了一下,敢情吴世豪不知道杨锦辉已经转监,不在自己管理的监室了。当然,他自己可是不想要那个烫手山芋的,倒是小刘那种有上进心的年轻人不怕麻烦。 “哎?他转去严管号了啊,不在我这边了。”徐忠据实以答,一开始,他还以为这是吴世豪的安排呢。毕竟他也听说杨锦辉被提外审期间好像对抗情绪挺重的,还用手铐割伤了腕子。这种自残自伤的在押人员可是看守所最忌讳的,弄到严管号去看着倒也正常。 “什么?!谁批准转他过去的!”吴世豪顿时就怒了,电话那头赵向东可没给他说清楚杨锦辉被转去了严管号。 “嘿,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您不是知道他自残的事吗?按照规矩是该被严管。”徐忠想了想又说道,“再说了,不管他那些伤是自残还是什么弄的,回来被五号那些人看到了不太好,毕竟他在我那儿的时候可是白白胖胖的,人我可是给您照顾到位了的。估摸把他转严管也有丁队的意思吧。”这时候了,徐忠还没忘记给自己邀下功,当然他也很清楚杨锦辉所谓的自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在看守所这么多年了,好多嫌疑人一听到要被刑警队或是检察院提外审都吓得两股战战,其中的猫腻可想而知。 徐忠说的话也在理,可这个理却都是些见不得人的腌臜玩意儿。吴世豪声音变得有些干涩,语气也缓了下来:“他之前在特护病房里表现还好,我倒是忘记这茬了。对了,严管号那边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你也知道杨锦辉这人性格别扭,我就怕他去了严管号和人处不好又给闹出事来。” “严管号现在是所里的一个年轻人在带,平时管得不错,里面除了点菜通信有一定限制外,其他生活和普通号子也没太大差别,您要是担心的话,我回头给小刘打个招呼,让他多关照下杨锦辉。那里面的人还算老实,最近也没听说有什么打架斗殴的事件,毕竟都还是想着早点出去的嘛。”徐忠抠抠脑袋,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赶紧补充道,“对啦,吴局,严管号里倒是有个刺头,不过已经判死了,就是之前榆树区的特警队长谭刚,好像他这个案子,还是您亲自破的是吧?” 谭刚!吴世豪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瞳孔猛然一缩。谭刚被捕之后,这个案子就移交到了市局,由检察院和市局刑侦队成立了联合调查组,他因为受伤养病的缘故并没有介入,这案子闹得太大,省厅还派了人下来监督,原本事后吴世豪想过找机会教训谭刚一顿,可后来他想想对方肯定是要判死的,不值得和一个死人置气,也就没再过问过,一时倒是忘记了这个狠角色。不过丁洪是后来参与进谭刚的案子的,对方肯定知道正是杨锦辉率队抓获了谭刚,现在杨锦辉被安排进严管号,谭刚也待在里面儿,表面上看这是看守所管理上的瑕疵,而实际上,或许这正是对方故意设置的陷阱! “赶紧把杨锦辉给转到你手下的监室去!”吴世豪来不及细想,敏锐的洞察力让他意识到这件事情并不简单。 “吴局,那不行,我就一普通管教,没资格随便转移在押嫌犯,这得赵所批准。”现在看守所管理严格着呢,徐忠可不敢越殂代疱。 “所长是吧?!我马上打电话给他!”吴世豪自己都是官吏,当然知道系统里运作的规矩,有时候,规矩两个字就是天,大得压得死人。吴世豪知道这事徐忠这老小子的确帮不上啥大忙,这就挂了对方的电话,直接给赵向东拨了过去,可对方的电话始终没人接听。 “cao你大爷!”吴世豪盯着一直提示忙音的手机屏幕狠狠骂了一句,不安的情绪让他在焦虑之余更为暴躁。 虽然下着雪,但是龙海市临港区美食一条街上依旧热闹,冬天来了,街上几家老牌羊rou汤馆的生意可谓天天爆满。美食街上口碑最好的老牛羊rou汤馆的摊位从屋里都摆到了外面,依旧供不应求,冒着风雪在外面烤着火等位的人坐了几条长凳。 老牛羊rou汤馆唯二的包间之一也早被人订了,丁洪和赵向东都在里面。 赵向东的手机响个不停,他拿起来看了眼来电显示正犹豫着要按下通话键,却被一旁的丁洪拦住。 “别管他。”丁洪冷笑着夹起一块羊杂在满是辣子的蘸水里滚了滚,趁热送到了嘴里。不得不说,老牌子的羊rou汤就是美味,鲜得他连舌头都快一起吞进去了。赵向东今晚显得有些闷,不停地抽着烟,他听了丁洪的话,把手机开了震动丢在一旁,任由它蜂鸣个不停,来电显示上吴世豪那三个字,简直就像催命符,看得他心头一阵发毛。 “他不会知道了吧?”赵向东小声地问道,包间外面热闹的吃饭喝酒划拳的声音,都快压过他的声音了。 丁洪瞥了眼像在跳舞似的手机,不屑地勾了勾嘴角:“你以为他姓吴是孙猴子,什么都能料到?估计他还想托你好好照顾下他的恩人呢,呵,好啊,这一次咱们一次给他照顾到位。” 赵向东咬了咬烟屁股,这件事要是真成了,他估摸着得在家里休息个一年半载,不过那之后,监管支队的副支队长就归自己了,这可是丁洪说好的。 “电站那边都是半夜检修,看守所的备用发电设备一般得弄个十多分钟才能用上。这时间足够了。”丁洪看赵向东有点惶惶,不慌不忙地为对方夹了一块羊rou放到碗里,“来,吃块羊rou。今晚这羊rou,特鲜。” “就怕节外生枝。”赵向东喝了口啤酒,把碗里的羊rou吃了,丁洪说的鲜味他都没尝到,反倒觉得膻。不过话说回来,羊rou好吃是好吃,可一不小心就会惹上一身sao,就像他现在搅进这档子事一样,rou都给你端上来了,吃与不吃,怕都要沾到那股味。 丁洪不屑地瞥了眼赵向东,对方这胆小怕事的毛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改掉:“怕个屁。退一万步说,就算这事真没成,杨锦辉也拿我们没辙,是谭刚要杀他,不是我们要杀他。你给我记清楚了啊,是谭刚。”赵向东慢慢回过神来,他有些勉强地笑着点了点头,随后看了眼手机,这才八点多,时间还早,吃了这顿饭,他还得回所里,不过只要过了今晚,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来,干了。”丁洪举起酒杯,轻轻碰了碰赵向东面前的杯子。俗话说,酒壮怂人胆,丁洪觉得赵向东这怂人,脑子里就缺点酒精。刚和赵向东干完一杯,丁洪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面色古怪地一笑,放下酒杯后冲赵向东挑了下眉,示意对方去打开包间门,然后按下了接听键。 “丁洪,杨锦辉是你让人把他转监的吗?!”丁洪开了免提,电话那头立即传出了吴世豪暴怒的声音。赵向东按照丁洪的吩咐打开了门,嘈杂的喧闹声立即像潮水一样涌进来这间隔音效果本就不好的包间,老字号味道虽好,不过很多店的门面却和字号一样老,不仅老,还又脏又小,偏偏这种地方的食物总能吸引那么多老饕。丁洪装模作样地冲着电话那头扯开嗓子喊道:“老吴,你说什么?!我听不清!什么羊?我在和老战友吃羊rou汤呢!” “你他妈别和我扯东扯西的,赶紧通知赵向东把杨锦辉给我转回以前那号去!”吴世豪的声音听起来更愤怒了。 赵向东听对方提到自己的名字,背后一阵发寒,他看了眼丁洪,却见对方一脸嘲弄。 “老吴,这儿太吵了,我听不清楚!手机马上没电了,回头我打给你啊!”丁洪冷冷地挂了电话,直接关机后把手机往桌上一扔,然后起身把包间门再次关了起来。他走回桌边,伸出手揽住赵向东的肩,在对方耳边叮嘱道:“别怕,吴世豪要真敢找麻烦,我担着。等谭刚下了手,不管他这事成没成,你都把人给我送禁闭室里关着。不准任何人接触。至于杨锦辉,他要是死了的话,赶紧通知我,我好安排自己人给他做尸检。万一他没死……那也把他先隔离起来。”丁洪说到这里,顿了顿,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极冷,“不过我看他最好还是赶紧死了。不然活着也是受罪。” 龙海一看的第一监室虽然是严管号,可是这两天,号子里的在押犯们却多了其他监室人员都享受不到的待遇——每天晚上都有美女护士进来!在看守所这鬼地方吃不好、玩不好,连睡都睡不好,一群大老爷们儿早给憋得要炸了,光是嗅着小护士身上那股香味水,就不知多少人的jiba在裤裆里蠢蠢欲动。 “这都八点半了?小仙女怎么还不过来?不会不过来了吧?”罗大海已经给那护士取了个外号,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就等着今晚再看看那妮子呢。罗大海身边的跟班也觉得纳闷,他扭头瞅了瞅正借了本书在看的杨锦辉,对方好像一点也不着急。号子里的其他人听到罗大海的话,想到今晚可能看不到那位护士小jiejie,心里都不禁有些失落,但是这帮善于自娱自乐的男人们很快就三言两语地品味起了小护士的美,大抵都是护士的胸脯会有多软,下面那地方会有多紧。 不管周遭的人什么动静,置身事外的谭刚一如既往地保持着沉默,自从他被判死刑之后,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就了无生趣,不过今晚他似乎有些心神不宁,目光一直盯着手腕间的镣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九点四十五,离龙海市第一看守所监室夜间休息规定时间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走廊上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来了来了!”有人听到脚步声是朝这边走来的,立即兴奋地竖起了耳朵。 这个点,第一监室里身份最低下的下铺们已经把垫絮和被子都铺好了,谭刚睡的是头铺,罗大海就挨在他身边,而杨锦辉他倒是没有任何怨言地睡到了贴近厕所的那头。毕竟他是新来的,前面的位置都有人睡了,他睡最后头挨着厕所也是应该的,在第五监室因为有许总赏识,他可以往前挪,可在这儿,他既不想讨好罗大海这帮人,也不想欺负其他人。再说了,和他被外审时受的各种折磨比起来,哪怕能挨在厕所旁边睡也是种幸福。做人,要知足。 杨锦辉刚打算钻进被窝里躺下,第一监室的门就打开了,不过这次进来的可不是漂亮的护士小jiejie,而是王金水那个老头。原本期待着睡前还能看一眼小仙女的罗大海顿时就黑了脸,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可别把他的小弟都给气软了! 小刘管教随后跟了进来,看见众人把床都铺好了,也就没让他们再起立站好。王金水拿着医药箱朝杨锦辉走了过来,旁边铺位的人自觉站开,给他挪了个位置。 “这两天好点了吗?咳嗽还很厉害?”王金水让杨锦辉把上衣解开,他带好听诊器,把听筒贴到了对方胸膛处。 “好些了。”其实自己到底好没好点杨锦辉心里也没谱,他咳还是咳,不过的确没一开始那么厉害,不过有时候大喘气的时候肺上会觉得有些发紧。 王金水装模作样点点头,接着说道:“有什么需求就及时提出来,局里的领导都挺关心你的,不然你也没这待遇。” 罗大海在一旁听了忍不住撇了下嘴,他心想这杨锦辉还真有点背景不成,平日里有人病得要死了都不见得有医务人员会这么积极地过来,对方咳几声看守所就每天派小仙女来号子里给他打针,还真是当个宝似的,难怪谭刚也不想动他,估摸谭刚早就料到人家背后有人。看样子这次是自己会错小刘管教的意思了,还好没真动起手来,不然吃苦受罪的肯定还是自己。 局里的领导?吴世豪?杨锦辉想起对方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他低下头,也没应王金水的话,就这么沉默地坐着。 “好了,把袖子撩起来,打了这针你也好早点休息。”王金水转过身从药箱里拿出了针管,很快就抽取了药水。 杨锦辉对治疗一直都是很配合的,就像他对吴世豪说过那样,他也不想死,当然,他也知道专案组不会放过自己,所以在自己即将遭受第二次外审的折磨之前,他必须尽快养好伤,这样才能有足够的体力和那帮王八蛋继续斗下去。不同于昨天和前天晚上的针药,杨锦辉感到今晚这支针药注射入体内的时候,周遭的肌rou特别酸痛,这让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眼王金水。 王金水推完药,用棉签替杨锦辉擦着针眼,小刘管教上前问了声:“完事了?” “嗯。”王金水一直在低着头收拾药箱,他注射完之后就没有再过杨锦辉一眼。 “好了,都回去躺好,值班的给我警醒点!”小刘管教站到门口背着手发号施令,听到他的话,在押人员都赶紧躺了下去,只有两名值班的人坐到过道上。 为了防止意外事故,监室里整晚都会采取分时段值班制度,一般是两人一组,一组两小时,从晚上十点就寝到早上六点起床,一般新人来的第一个周不用值班,所以杨锦辉倒能安心地睡会儿。看守所监室里的灯在晚上是不关的,在押人员睡觉的时候也不能用被子捂住头,一开始杨锦辉被灯晃得根本睡不着,可在号子里稍微多待一阵,他也习惯了。 杨锦辉钻进被窝之后用单薄的被子盖住了自己,他身材高大,不得不蜷起身子才能把脚也一并盖住。大概天气冷人也更容易犯困,平时一般要在床板上辗转反侧到十一、二点才能勉强睡着的杨锦辉很快就有了困意,他感到自己的大脑逐渐开始放空,浑身也好像软绵绵的使不上劲。这让杨锦辉隐隐约约觉得不太对劲,可来不及细想,他就闭上了沉重的眼皮,很快陷入了昏睡之中。与此同时,躺在头铺的谭刚慢慢坐了起来,他睡眠不好,值班的也习惯了这个大半宿都不睡觉就这么坐着想事的死刑犯。谭刚坐起身之后,扭头看了眼和自己隔得老远的杨锦辉,对方侧身蜷着,似乎睡得正香。他今天白天被叫到了监区外的所长办公室做心理疏导的时候,赵向东让他和自己老婆聊了几句,对方说有人莫名其妙地拿着一张借条跑到家里来还了一百万欠款。 借条是丁洪特意为谭刚准备的,等杨锦辉死后,他们肯定要往谭刚身上查,这笔酬劳必须有个正当的名目。既然钱已经到手,那么自己也可以安心做事了,早死晚死都是死,多拉个人赔自己上路,稳赚不亏。 想到这里,谭刚的脸上忍不住浮现了一丝笑容。 看见谭刚忽然莫名地笑了一下,两名值班员互相看了一眼,一头雾水。 凌晨十二点五十七分,除了偶有巡控民警的脚步声外,龙海市第一看守所的监所区内一片死寂。两名巡控民警低声抱怨着这大冷天还得出来溜达,他们之前接到通知,因为片区电力检修,凌晨一点左右整个看守所会临时断电,所长赵向东要求各部门做好防控,并及时启动发电机恢复监区内供电,确保在押人员的安全。电一停,整个监区的照明和监控都会处于瘫痪状态,这时候也只能靠人力防控了,考虑到等停电了再过来有些来不及,今晚值班的两名巡控民警干脆提前就开始在楼道里溜达。 第一监室内,除了苦逼的值班人员外,其他人都躺在床板上睡得正熟。这时候,谭刚忽然从铺上起身,靠墙打着瞌睡的值班人员听到镣铐拖动的声响,赶紧揉了揉眼,试图保持清醒,在看到谭刚下了床往厕所那头走过去的时候,他们这才松了口气。死刑犯是整个号子里最不安定的因素,只要对方不闹事,那么号子里也就太平多了。谭刚站到和床板只有一墙之隔的便槽边,拉下裤子的同时,转头又看了眼贴在墙边的杨锦辉,对方呼吸平稳,睡得正熟。 谭刚撒完尿,慢条斯理地开始穿裤子,他戴着手铐脚镣行动自然有所不便,值班的人也没敢催促,由他磨蹭。 突然,监室的灯猛然一黑,墙角的监控也彻底熄灭。值班的人有些恐慌地抬起了头,长时间在灯光下的生活竟让他们一时无法适应黑暗。 看守所停电这种事,对于大多数在押人员来说还是第一遭,有些人趁着黑暗开始起哄,有的人尖叫,有的人甚至唱起了歌,他们用这种方式发泄着压抑在心里的不满与愤怒,反正一片黑,谁也看不清谁,监控器又坏了,也不怕被秋后算账。楼道上传来了巡控民警的怒骂声,他们用警棍挨个敲着监室的铁门,严厉警告各个监室的人不准起哄,要号长协助做好管理。第一监室的人被这些嘈杂的声音吵醒,很快这些在严管号里被管束的厉害的人也开始跟着嚷嚷了起来。 一片嘈杂喧闹与黑暗之中,没人注意到谭刚已经离开便槽悄悄爬到了床板上,他用双膝压住杨锦辉的腿,将手腕之间的铁镣作为凶器绕上了对方的脖子。 “要怪就怪你自己得罪太多人,可别怪老哥。”在拉紧镣子之前,谭刚对着仍在昏睡的杨锦辉低声呢喃了一句。普通人勒死一个大活人可能需要几分钟乃至十几分钟,但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谭刚相信自己一分钟内就可以勒断杨锦辉的喉骨,这也是他对对方最后的仁慈。 谭刚攥紧铁镣刚要用力,突然他看到对方居然睁开了眼。 好死不死,杨锦辉偏偏在这个时候醒了! 镇静剂虽然可以让一个人快速陷入昏睡镇定状态,但是持续的效果毕竟不能比拟让人毫无知觉的麻醉药,再加上杨锦辉的代谢功能比普通人更好,镇静剂的作用在他身上维持的时间也会更加短暂,当然,他虽然因为吵闹声恢复了意识,可是反应能力还是比平时要慢了许多,不然早在谭刚爬上床板的时候他就应该有所警惕。来不及喊出声,杨锦辉感到自己的脖子已经被冰冷的金属物勒住,他猛地瞪大了眼,出于求生的本能将手伸向了脖子,用力拽住了那根不断收紧的铁链。 “呃……”头脑还有些混沌,身体也因为药物作用而显得乏力的杨锦辉无法在谭刚的压制下有效挣扎,他试图求救,可身边的人却仍沉浸在停电闹事的兴奋中,压根没有注意到一场可怕的谋杀正在身旁上演。 “妈的,吵吵什么!都给我躺下睡觉!”原本睡得像死猪似的罗大海一肚子火气地坐起来,他下意识往身边一摸,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谭刚不见了! 因为杨锦辉的反抗,谭刚没能在一分钟内解决对方的性命,不过随着铁链继续绞紧,杨锦辉也逐渐因为缺氧而体力不支,他拽着铁链的手仍在做最后的努力,只要他的手指一松,这根铁链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勒进他的脖子,甚至直接勒断他的骨头。 是谁要杀自己?是谭刚,还是……杨锦辉不甘心就这样背负着一身莫须有的罪名死在看守所里,悲愤让他发出了痛苦的呜咽。 “谭队……”头痛欲裂的杨锦辉恍恍惚惚地挣扎叫了一声谭刚,如同当初他们还是同事那样。然而正是他这个无意识的举动,在关键时刻救了他自己。 一声“谭队”让谭刚浑身一震,他原本攥紧铁镣的手甚至抖了一下,缠住杨锦辉脖子的铁镣也因此一松,让对方缓上了一口气。 而就在谭刚迟疑的这一刻,发现谭刚不在铺上的罗大海,已经摸黑冲了过来,他早就猜到谭刚肯定会找杨锦辉麻烦,可他没想到对方居然胆大包天地要杀人! “杀人啦!快来帮忙啊!”罗大海发出了杀猪一样的尖叫声,要是在他做号长的监室里发生了杀人事故,可想而知以后不会再有任何管教给他面子,别说还让他做号长,搞不好连擦地板都轮不到他了!杀人这两个字调动了号子里所有人的神经,值班员赶紧拍门向巡控民警报告,而其他人则循着罗大海的声音过来试图拉开跪坐在杨锦辉铺上的谭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