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枯荣
罗初看着那两人的背影走远,擂台上的宋楠推到了武器架,把那些兵器一样一样地往地上砸,发了疯似的大吼。他这时候这才回过神,打了个哆嗦,趁没人注意溜之大吉。 他抬手捂着胸口,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他以为自己只是对那人的温和气质所吸引,但即便见识了那人擂台上的疯狂姿态,不仅不觉得害怕,反而更加被他吸引,想去了解更多。 少年人的一腔热血总是来得汹涌碰澎湃,不知收敛节制,他越追越快,几乎要跑起来。 他迫不及待地想把心里的异样情绪一股脑地倾诉给他,想看见他温柔地向自己笑,想握住他的手,想…… 他就快要追到那个人影,刚要张口喊出声,却见他身边那人微微侧目看向他。不带半分情绪,只是冰冷地瞥了他一眼。罗初却觉得体内真气都在那一眼注视下凝滞了那么一瞬。他打了个寒战,停在原地,愣愣地目送那两个人走远。 …… “这下回去胡蝶师姐一定要骂死我了。”姜瑶郁闷地嘀咕着,“我当时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答应和他打……嘶——” 陆子凌把目光从身后收回,看向姜瑶,有些好奇:“疼吗?” “当然疼!”姜瑶气闷地向他低吼,而后才反应过来,语气稍稍缓和了几分,补充说:“刚才不小心扯了一下,不碰的时候不疼。” 陆子凌并未在这个问题上多做停留,转而问:“你明知道打不赢他,为什么还要同他比试?” 姜瑶:“我若说是一时冲动,你信么?” “你若说是,我便信。”陆子凌没有半分迟疑,“你不会骗我。” 姜瑶与那双干净的眼睛对视,良心略有不安,含糊着说:“也算是冲动吧。” 冷静下来想一想他岂止是冲动,甚至违背了一直信奉的人生格言。可他不后悔,他知道有些事情必须做个了结。他不是原主,有必要和原主的过去划清界限,开始自己的生活。“姜瑶”和宋楠的恩怨一笔勾销,这也就代表着外门、至少是粮司中,最有可能找他麻烦的隐患被解决了。他早就有过这方面的想法,眼下这番比他预料的提早了不少,倒不是坏事。 所以他和罗初说的那些话真的不是安慰,而是发自内心的诚恳……等等,罗初呢? 姜瑶下意识地就要向后看,忘了自己胳膊还被陆子凌扶着,转到一半时被其拽了一下,登时脸色一白:“嘶——” 陆子凌面不改色地问他:“要我背你吗?” 姜瑶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少主,您这话是认真的吗?”这人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真以为自己是普普通通内门弟子? 陆子凌没说话,径自走到他面前背对着蹲下,用行动表示他没有开玩笑。 姜瑶盯着陆子凌的后背静默几息,脑内不可遏制地想象出了得知自家弟弟被人使唤后怒火中烧要把他五马分尸的陆子寒形象。 他委婉地说:“我身上还有伤,衣服也不干净。”白色最不耐脏,在擂台上摸爬滚打走了一遍,左一块回右一块泥,头发也有些乱,实在没什么形象可言。方才被这人搀着走下擂台的时候,他面上虽然淡定,耳根却红得发烫。 陆子凌满不在意,只道:“向你这般慢吞吞地走拖到天黑也回不去,是要我陪你关静修室么?” 不不不,他哪关得起静修室啊,关柴房还差不多……他在心里默默吐槽,知道这人只是单纯性格别扭,心情稍轻松了几分。他把两条胳膊直愣愣地搭上去,再僵硬地把上半身贴上去,无处安放的两条腿被对方抬着。莫名有些尴尬。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现在,他被人背过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多数还是小时候和老爸。被和自己体型差不多的同龄人背着,对他来说算得上是种新奇的体验。准确来说,陆子凌比他稍矮一些,年龄应该是差不多,都是十六岁。 他身形尚且稚嫩,肩膀却有几分宽厚,隔着衣服传递过来的温度是正常人的体温,并不冷。他走得很稳,几乎没什么颠簸,速度也不慢。 姜瑶歪着头,把下巴枕在自己伤势较轻的左胳膊上,看到不远处的岔路口,知道再拐个弯就能看到房子。 “等等。”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少主,你会闪现……额,隐身,就是让别人看不见咱们,或者穿墙之类的法术吗?” …… “老头子,你说泥娃子怎么还没回来啊?” 藤椅上的老婆婆拄着拐站起来,有些不安地向另一张藤椅上的布衣老者念叨。后者窝躺在藤椅上,眼睛闭着,细听还有极细微的鼾声。老婆婆耳背听不见,仍自顾自地念叨着:“泥娃子向来是不会对咱撒谎的。可、可这怎么还没回来啊?” 她来回踱了几步,看了眼空无一人的远处,就要向外走:“不行,我得去看看,万一他被人欺负了怎么办……他最知道疼人,有什么难处都不肯和咱说,这可不行,这可不行……” 她拄着拐颤颤巍巍地才要走,眼前忽地一暗,她抬起头,看见一直念叨的人就站在自己眼前。 姜瑶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略俯下身,说:“抱歉,回来晚了,让您担心了。” 她眯起眼睛仔细分辨,又伸手去捏了一把,反复确认过他身上没伤,衣服也没破损,这才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群混小子!没欺负着你吧?欺负了也不怕,我带你去找司粮,让他主持公道……没事就好……” 姜瑶搀着她坐回藤椅,轻声说:“没欺负,都谈开了,以后都没事了。你要是不信,问他。”他扭头对陆子凌使了个眼色。 老婆婆也看向陆子凌:“乖娃子,他说的是真的?” 陆子凌看了一眼姜瑶,向她点头:“恩。” 她这才笑了,又反复念叨那句话:“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藤椅上的老头醒了,睁开眼,浑浊的眼珠向这边望过来。老婆婆气鼓鼓地同他喊:“你个老糊涂成天就知道睡,泥娃子回来了也不知道说句话!” 老头看了一眼姜瑶:“什么泥娃子……你才老糊涂……”嘀咕完又闭上眼继续打盹。 老婆婆气得直瞪眼,姜瑶赶忙安慰:“爷爷他就是年纪大了,不是故意的。” 他听着老婆婆絮叨着埋怨起这人年轻时种种不靠谱之处,她年轻时爱慕者那么多,她一个都瞧不上,又说自己瞎了眼才会跟定这人,背井离乡,直跟现在也不舍得撇下他。直把他说得一无是处,又沉默了一会儿,笑了。 “他就仗着我喜欢他,不知从哪儿摘了一大把野花给我,就要拽着我去私奔……哪家姑娘有我这么轻贱自己的……”她说着说着,像是有些困了,嘴里仍叮嘱着他:“我知道娃子你心善,心里苦着难受着,有什么难处也不肯和咱说。以后可别这样了,总委屈了自己不值当……还有,你若是碰到了狗娃,让他别总在外面跑了,早些回来……” 那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她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 陆子凌皱起眉:“她……” 姜瑶面色不改,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又绕过藤椅,探了探老者的呼吸。他站起身面向这两人,沉默地伫立着。 “少主。”姜瑶突然开口说,“今天能晚点回去吗?” 陆子凌沉默了一会儿,说:“好。”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