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游
姜瑶笑意一僵，有些迟疑。他本以为陆子凌是准备出门散散步什么的，他也好跟着一起。结果也不知道他思路怎么就转了个弯，突然要去药司。 陆子凌瞧了他一眼：“不想去？” 姜瑶斟酌一番，道：“阿七姐才去药司，难免要忙一阵，这个时候去找她……是不是不太方便？” 药司中可能潜藏着幕后人，陆子凌兴许没事，他若是过去就好比羊入虎口，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也就罢了，阿七有胡蝶照看，兴许本来没事，却因为他被牵连有个好歹，他就算把命赔上也……不对，他大概很快连命都赔不了了。 “她一早就收拾妥当，药司中也有胡蝶帮忙打点。就算再怎么忙，这几日也该有空了。”陆子凌说。 姜瑶想起他最初到院中的那几日总也见不着阿七，莫非就是为的这个……等等，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陆子凌为什么突然要去药司，而且还要带他去？若说是想见阿七没必要带他一起。就连药司中可能有幕后人他也是前几日才知晓，既然陆子寒知道，那么陆子凌就不可能不知道，他早不提晚不提，偏偏这个时候提起来……是在试探他？或者是警告他？ 兴许是他犹豫得太久，陆子凌看起来有些不耐烦。 姜瑶压下疑惑，笑了笑说：“只是有些奇怪，少主怎么突然想去药司？” 陆子凌带着几分戏弄的意思反问他：“你这是害怕了？” 姜瑶自觉是个很怕死很惜命的人，被问了这么个明显带着恶意的问题倒也不生气，坦然地说：“是。” 陆子凌的问题很简单，他的回答也很简单。 ——你知道药司有危险？ ——是。 陆子凌敛去笑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猜为什么？”你还知道什么？ 姜瑶干笑了两声，说：“这就要问大少爷了。” 陆子凌皱了皱眉，沉默了一阵。姜瑶心里忐忑，也没敢出声。 世间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只有两种，一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一种是真正的答案。他不知道自己这么说对不对。或者说，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回答有没有符合陆子凌的预期。 同时，他也基本可以确定那天陆子寒是故意让自己听见他和胡蝶的对话。这么做的目的用膝盖想都知道——陆子寒在怀疑他的身份和目的。姜瑶当然可以百分百确定自己没问题，可惜他脑子里还有个作用不明的蛊，保不准什么时候不受控制就会搞事，不怀疑他才怪。 当然，以上都是他能预料到的，唯一有些超出预料的是陆子凌对他的态度。 他有一种直觉，如果不是因为陆子凌，陆子寒大概在怀疑他的时候就会直接动手。至于怎么动手还不确定，大概率不会死，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姜瑶皱了下眉，把不必要的问题暂且压下。他见陆子凌不做声，便说：“我姜瑶可以对天发誓，若同少主您说过的话里有半句假话、有过半点歹念，便叫我天打五雷轰，死后魂飞……” 陆子凌不等他说完：“不必，我信你就是。”说罢迈步出门，头也不回，“走吧。” 姜瑶赶忙跟上，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去哪儿？” 陆子凌没理他。姜瑶一路跟着他走到正门。在推门的刹那，寒风扑面灌满两袖，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眯起眼睛。待适应了些，得以看清时，不禁有些怔然。 乍入眼山峰峦叠，翡翠似的数座，云雾弥漫，似是水墨画中的大片留白。顺着脚下仅有几步石阶看去，但见一方直径十数米的圆形石台，也不见有什么依托，仿佛是被无形的力量托起浮于半空。再向下看去——姜瑶忍不住后退半步，头晕目眩，他恐高。 稍清醒了些，又四下看了一圈。眼前除了这石台，再无处可去。 陆子凌所住的“院子”，是求道峰中唯一一处筑基之下绝不能及的地方。而即便是筑基修为，能熟练御剑飞行的也是少数，更何况这地方还有结界——自然，这些都是魏年同他说的。若不是无路可走，他也不会只这么老实地待着。 即便早就知道这间居所的特殊性，他还是被眼前的景色震撼得有些说不出话。 陆子凌迈步走向石台。寒风呼啸而来，却只在他周身变得乖顺，不忍乱了发丝，只敢荡起衣决一角。 姜瑶看着他，一时恍惚。若此景是不可再得的水墨名作，这人好似失手落在这画中的一滴墨，妙手偶得，比这精心得来的山水更赏心悦目。 陆子凌在石台中央站定，转过身来面向他：“书中说万物相生，草木枯荣。我问你，何处能见？” 分明不用这么大声也能听得见，这人非要喊出回音来。姜瑶忍不住一笑，同样大喊说：“处处都能见。” 他看见陆子凌似乎是笑了一下，说：“走吧。” 姜瑶走到他近前，问：“去何处？” 陆子凌不答。他抬起手，掌心窜出两点赤红，化作青烟直飞升空。不多时，一只仙鹤飞来，收翅低颈。 待姜瑶坐上仙鹤，被陆子凌从背后抱住腰时，才听见耳边落下迟来的答案：“粮司。” …… 外门。 罗初是凌霄派的外门弟子，但他原本是山外小镇子里富商的儿子。 罗家并非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只因家中祖父曾得仙人指点，算出罗初命中有一劫难，若是留在凡间恐怕避不过，于是乎他十四岁就被送上仙山求道，至今已经两年半了。 “还说学什么仙术，结果整天不是忙着栽秧就是忙着插苗……仙人？我呸！” 他骂骂咧咧地嘀咕了两句，从草丛里探出个脑袋，见四下无人松了口气，偷偷摸摸地顺着小路继续走。这破地方管得也严得很，想要从凌霄派出去还必须要得到内门长老的首肯。他当然没那个本事去要，但这不代表他没办法。 这条极可能通往山外的小路，也是他某日无意中发现的。虽然看着杂草丛生，却并不怎么陡峭，不知是凌霄派的人疏忽还是忘了，也未曾有什么建筑拦着，就是难走了些。 罗初抹了把汗，提了提挂在身上的包裹。只要再穿过这从灌木，用不了多久就能出山，只要能找到大路碰上活人，靠着包裹里的这些钱，他一定能回家……咦？ 他拼命扒开的这层灌木后面，并不是他想象中的路，而是空空如也的断崖，向下深不见底。他还沉浸在即将回到家的幻想中，不曾生出恐惧。他有些困惑地看着空无一物的身下。 ——咦？不是这里吗？ 身体失去重心，向下坠去—— “啊！！！救命啊！！！” “吵死了。” 罗初闭着眼睛拼命挥动手臂，愈发大声地喊：“救命啊！！！！我还不想死啊！！！” “冷静冷静，已经没事了。” 罗初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在下落，胆战心惊地睁开眼——自己脚下依旧是深不见底的断崖。 “救命啊！！！！！”他进闭着眼，挣扎得愈发用力。 一道声音说：“少……咳，师兄，别闹了。” 罗初听见另一道声音极不情愿地哼了一声，接着，他感觉到自己脚下有了着落。他腿软得站不住，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他睁看眼睛看见自己面前站着一黑一白两个人，一个面带笑意气质温和，一个相貌平平冷若冰霜。他眼泪登时就淌下来了。 “我……呜……我还不想死，你们放我回去吧……” 黑衣服的表情不悦，就要抬手，被白衣服的人拦了下来。 白衣服有些诧异地看着他，语气夸张地问：“真的吗？再把你放回去？那边可是断崖啊。” 罗初这才反应过来：“我、我还没死？” 黑衣服的问他：“你是粮司的弟子？” 罗初愣愣地看着这两人：“是……你、你们是神仙吗？” 白衣服向他笑了笑，说：“你觉得什么是神仙？” “飞天入地，点石成金！”罗初愈发激动地看着他们。 白衣服的人想了想，说：“恩……点石成金么，我也想。” “神仙也不能点石成金吗？”罗初愣愣地问。 白衣服的刚要说话，黑衣服的就说：“你想去山外？” 罗初心慌意乱，脸色发白，想要辩解：“我、我就是想回家看看……我没想走……真的……” 黑衣服的说：“我的意思是，只要从这里跳下去没死，走出去就是山外。” 罗初看见白衣服的有点惊讶地看着黑衣服：“你试过？” 黑衣服点了点头，又说：“没跳下去，只是听说。” 罗初傻了，这鬼地方神仙也出不去？ 这时候，他听见白衣服的人向他说：“这位小兄弟，能否带个路，我们要去粮司。” 不必说，这一黑一白两人，正是易容后的陆子凌与姜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