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
再醒来时，姜瑶的意识还有点恍惚。他睁开眼，视线中一片昏暗。月光透过半开的窗照进来，屋外微风轻缓蝉声不绝。 他揉着还有些发疼的脑袋坐起来，环视一周，发觉这是自己的房间。居然一觉直觉睡到了晚上……这到底是什么酒啊，后劲儿这么大？虽然脑袋还疼着，肚子却不觉得饿，想必是醉酒以后并没有立刻倒下，吃了点饭菜的缘故？ 只能希望自己喝醉了以后没耍酒疯吧…… 他左右睡不着，便从床上坐起来，立刻发觉自己的衣服被人换过。虽然和早上自己那件同是月白色，尺寸上却稍有不同，稍一动作就察觉到了。 ……莫不是真的耍酒疯了吧？ 姜瑶缓慢地揉着眉心，以缓解宿醉后的疼痛。无奈地长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前，屋外风清月明，湖水若镜，映着一轮将满的银白玉盘，群星点缀。而在自己门前的台阶上，正坐着一个人。那人身着一身黑衣，与夜色浑然一体。如果不是稍稍侧头看向他，露出半张脸来，他恐怕也发现不了。 稍愣了一下，姜瑶才反应过来：“少主这是？”他话才问出口就有些后悔。依照陆子凌的性格，能好好回答就奇怪了…… 陆子凌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睡不着，出来走走。” “哦……”姜瑶点点头，并没有问他为什么出来走走会坐到自己门口，“那您继续，我先睡了。” “等等。”陆子凌的声音有些奇怪，口齿含糊，以至于听在姜瑶耳朵里有那么一丝丝撒娇的意思，“你过来坐。” 姜瑶一时间有些不能适应，怀疑这人是和陆子凌长得一样的双胞胎兄弟，要么就是自己在做梦？恩，应该是在做梦。他这才恍然，决定当没看见回去睡觉。 陆子凌又说：“就坐一会儿。” “好。” 姜瑶下意识地应下来，反应过来以后立刻就后悔了。可当他看着那张软萌可欺的脸时，这话又怎么都说不出口了。反正陪睡都做过了，陪坐总不可能更糟糕吧？他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两句，推门出屋，在陆子凌一尺开外的台阶上坐下，又抬眼瞧了一下他。 陆子凌脸上没什么表情，仰头看着月亮，像是在发呆。 心情不好么？姜瑶轻易地便得出结论，而后静坐在一旁，没有出声。 从昨日见过陆子寒到现在，陆子凌一直都是这么个状态，若不是姜瑶可以肯定陆子寒身为兄长与门派大师兄是不会对他弟弟下手的，他都快怀疑是不是陆子寒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儿才让陆子凌变成这幅样子的。 不过能让陆子凌这种人失魂落魄的会是什么事？ 修炼？门派？总不可能是情爱之事吧？毕竟昨天晚上这人亲口说过，七情六欲时应当摒弃的。另一方面，琴羽这几日应该没来过找过陆子凌。若是找过，阿七一定会知道并且和他八卦一番。至于门派方面，凌霄派中的长老多在闭关修炼，百八十年也不见得出来一回，一切要事皆有陆子寒掌管，加之陆子寒昨日才来找过他，这倒是有几分可能。 姜瑶在心里分析了七七八八，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 “果然……”陆子凌不知想到什么，向他笑了一下，道：“和你一起的时候，心里总会平静很多。” 那双眼漆黑透亮，模模糊糊地映着一轮皎月。一湖池水被夜风吹得荡漾，乱了繁星，皱了玉盘。姜瑶禁不住微微一愣，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最后只能无奈地回以一笑。 此情此景，若同他说这话的是阿七，他恐怕已经想好了未来要生几个孩子，名字要取什么了。只是……只是他心里还想着离开凌霄，莫说阿七只当他是孩子，就算她真的有意，姜瑶也只能婉拒。他志在大江南北，只这一辈子，仅图个自在就好。 他一时间莫名想到了许多，心情也有些沉重。 忽地，他嗅了嗅空气，才反应过来什么，愕然地看着陆子凌：“你喝酒了？” 陆子凌困惑地看着他，一只手从身侧举起来，两指勾着酒壶的把，晃了两下，空空洞洞地没有声音。 “……对啊，我喝了。”陆子凌的眼睛里蒙了一层雾气，看上去有些无辜，接着又皱起眉看着他：“你和那家伙一样，也要处处都管我么？” 那家伙？这……说的应该是陆子寒吧？ 陆子凌转而又是一笑，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没醉。” 众所周知，喝醉的人是不会承认自己醉了的。 陆子凌又道：“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我可会记着的。” 这是在警告他不要趁人之危？ 陆子凌看他一直没有反应，也觉得无趣，便又对着月亮发呆。 姜瑶默默扶额。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一个的都要喝酒。阿七也是，陆子凌也是，他自己更是——虽然是被迫的。 陆子凌看着看着，突然站起来，抬手伸向月亮，抓了一把空气。 “有朝一日飞升成仙，就连月宫也去的。你可知道月宫是个什么样子？” 姜瑶心道这我怎么知道。不过真的去月亮，恐怕只可能会缺氧而死吧——但说不定神仙可以不靠氧气活着。恩，这不科学但是很修真。 陆子凌也并没有真的在问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讨厌月亮。” 他眉头皱着，极小声地自语：“早晚有一天，我会求得大道，飞升成仙，亲手杀了他……” 这……说的难道是陆子寒？姜瑶只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会不会被灭口？ “呵……求道，什么是道？修仙，什么又是仙？” 这个问题就很深奥了……姜瑶有点诧异地看着似乎是在耍酒疯的陆子凌，惊讶于对方居然能问出这么有哲理的问题，而后自己也不禁思考起来。 “阿七……”陆子凌突然极轻声地念了两遍这个名字。 姜瑶稍一愣住，急切地问：“阿七她怎么了？” “她走了。” 走了？姜瑶耳边登时嗡地一声。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今早才一起喝过酒，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走了？ “她说她想去药司。” 姜瑶又是一怔，随即松了口气。这大起大落有够吓人的……等等，阿七去了药司？ “那不是外门吗？” 陆子凌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他坐下来，忽地侧头看向姜瑶，问：“若有朝一日，你能有选择的机会，你想去哪儿？” 姜瑶愣了一下。一来是没料到陆子凌居然会问他这个问题。二来是怀疑这个问题里会不会有什么陷阱。 他想了想，说：“我没什么想去的地方，这里就很好。” 陆子凌神色有些奇怪地看着他，接着，放声大笑起来。姜瑶听得心里一阵发毛，下意识地挪远了几寸。 陆子凌说：“他们都说过这样的话。我听够了，不如你再想想。” 姜瑶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死期，他咽了咽口水，心一横，道：“那我也来问问少主，你想去什么地方？” 陆子凌愣了一下，像是从没预料到会有人问他这个问题。 姜瑶心想反正怎么说都可能完蛋，胆子便大了几分，道：“就算是飞升成了仙，天上那么多颗星星，也总有月宫之外的地方可去。你这话既然问过许多人，为何不先问问自己？” 陆子凌皱着眉道：“那么小的一颗星，也能有容身的地方么？” 姜瑶不由自主地为这位没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小朋友科普起来：“看着小只是因为离得远，这天上的星，有些比地……咳咳，有些比咱们脚下站的这块地方，还要大得多。” “你不过是一介凡人，怎么知道这些？” 姜瑶表情一僵，干笑了两声，说：“梦里见过。” 他这话真假参半。前世之事，的确是已经是梦里才能见了……不对，其实梦里也不一定能见得着。虽然险些暴露了自己，但陆子凌显然也忘了索要问题的答案，勉强算是逃过一劫吧。 要真能让他选，他最想回去的地方，当然还是现代……虽然每天加班熬夜要死要活的，但毕竟他还有能谈心的朋友，还有关心他的父母，以及已经考虑和他结婚，还在筹备买房的女友…… 他想着想着，忽然有点想喝酒，便问陆子凌：“酒还有剩么？” 陆子凌挑了挑眉，笑道：“自然。” 泥瓦罐掀了红盖子，清澈透亮的两只碗。只消这一碗，便能将烦心事都忘在脑后，什么都不记得，最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