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6
卡蜜拉是个过分外放的女人,其强烈的女性特质某种程度上是会让男人感觉到不适的。自然,这个时候的瑞香只是本能地发现,季凛相信卡蜜拉的眼光和能力,但却有点怕她的热情。再说,他们三个说的都是些衣料款式,流行文化的事,他一个男人也不好插口,走开是正常的。 忙忙地给婆媳俩都定做了十几套衣服,连大太太都有些招架不住卡蜜拉的热情与主人翁气质,连连推辞,终于签了单子,付了定金,送走做成一单大生意的裁缝,季家也留了卡蜜拉吃了一顿饭。 饭后,卡蜜拉又留下说了会儿话,临去前连连拉着大太太和瑞香,说他们出门逛街一定要找自己云云,甚至很是期待带着瑞香去看电影,最终恋恋不舍地离去。 大太太长出一口气:“这是子明的太太不是?” 季凛点点头,大太太就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她可真是热情,这一下午就听她一个人说话了,我算是知道,一个人太热心太多话,也叫人苦不堪言。” 她又话头一转:“不过我们瑞香腼腆话少,性情柔顺,有这么个朋友带着也是好事,他一个人,我还不放心呢。” 瑞香听得想笑,觉得大太太也算是偏爱,他何曾腼腆,又怎么柔顺来着?只是刚想笑他就看见季凛赞同地点头,不知怎么又想起方才看见丈夫对卡蜜拉那种做派颇有些敬而远之的意思,顿时就不大快乐了,忍不住地想,他不喜欢卡蜜拉那种个性强烈有主见的,想必就是真心看中自己的柔顺沉默? 这又算什么? 本来好好的,瑞香也不想被人发现,干脆起身去自己的书房独处,一阵呆呆地胡思乱想,又一阵觉得自己患得患失很可笑,又觉得不甘心起来,想季凛都不愿意和自己多说话,看上去也是甘之如饴,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反复思量?你怎样对我,我就怎么样对你。 于是便随手翻了一本书遣散无由的烦闷,只是看着看着,也就渐渐沉浸。 等到大太太决定入睡,早早安寝,季凛到处寻找了一番妻子,终于打开书房的门,就看见他一抖一抖地坐在桌边,低着头哭得正伤心,听见门口的动静,抬起头来,哽咽着问:“怎、怎么会这样?茶花女,为什么真的死了,呜呜呜呜他们甚至还没有见过最后一面……” 季凛一时愣住。这本茶花女自然是他从前买的许多之一,曾经他也是很喜欢看闲书的。瑞香看不懂外文,所以他就先把译本搬过来,倒没有想过会把他看得肝肠寸断,哭哭啼啼。不过想一想,也未必不合理。 中国传统里是不讲爱情的,当然谈情,可那是恩义,恩情,恩爱,总叫人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且纯然的心灵的共振虽然未必一定没有,却必然是稀少,又不能为人所知的。许多文臣武将用香草美人自比,他们又拥有百分之九十九的话语权,以至于但凡读情情爱爱的诗词故事,也难免叫人疑心其实是作者对君主的一番热忱。 以现代观念来说,着实不能并入爱情诗。 而实实在在讲述男女来往呢,西厢,琵琶,玉簪,紫燕,不是欲多于情,就是恩大于爱,往往后头还狗尾续貂来上一句,情浓之时女子如何贤良淑德,主动给丈夫纳上一两房美妾,于是原先离合之中动人情肠的词藻,顿时变成了吞不下吐不出的发霉橘子,久而久之,也就不再动人。 像是外国,生生死死就写恋爱,似乎毫无隔阂,只有悲欢离合,终究还是很少见的。瑞香又才打开这方新天地,看得投入进去出不来也很合理,此时正哭着说玛格丽特好可怜,反复质问为什么会这样。 季凛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告诉他这是有原型的,以至于还得讲到大仲马小仲马两父子之间的官司,只得忍住了上前,哄孩子似的哄瑞香,顺便把他搓弄进了卧室。 瑞香毕竟不是小孩子了,自己哭了一会醒过来就觉得丢人,再看自己手里还攥着季凛塞给自己的巧克力,顿时更觉得像是被当做孩子打发,又羞又悔,又藏不住话,剥开巧克力吃着,忍不住问季凛:“你以前还看过这种书吗?茶花女真的好可怜……” 那书不是他的,也不可能是大太太的,显然就是季凛的,且封面上还签着名字,书里有些段落下面被划了线,瑞香想了想问:“你在有些地方下面划线是什么意思?” 这是季凛十几岁的时候读的,他哪儿记得从前是什么意思?好在瑞香刚看完书,讨论欲强的很,见他苦思冥想也并不寻根究底,一面喝茶一面委屈巴巴伤心道:“要是阿尔芒能早知道她的苦衷就好了。” 人总是悲伤于美好事物的毁灭,茶花女如此受欢迎,正是因为这之中的道理是相通的。但看了悲剧,人人又难免觉得要是能够有个大团圆的结局才完美,总想着改掉那个风流云散的结尾。 季凛想了想,选择说实话:“没有什么花好月圆的结局。既然不可能为其家庭接受,茶花女最好的结局就是死后有人真心悼念。巴黎也好,世上所有的繁华富丽之地也好,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故事,更悲伤的是,有很多玛格丽特,却未必有一个阿尔芒。她们的美貌是消耗品,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求生的手段,最终便是被眼前的繁华吃掉而已。这样想想看,她岂不是还算幸福吗?” 一席话说得瑞香瞠目结舌,透心发凉,又不得不承认确然如此,便长长地颓然地叹了一口气:“世上总是有很多吞吃人的繁华,也有很多藩篱,有时候我也生气阿尔芒的年轻和无能,可想想看若非如此他恐怕也不一定有这样的热忱和真切……算了,不说了,睡吧。” 他明显很聪明,也因此看得透,知道即便阿尔芒一再要求私奔,可真正私奔后两人就从爱情的痛苦转而必须面对生活的痛苦。没有钱,没有生活的基础,一个体弱多病,习惯了奢侈生活的女人,和一个学生,能如何维生?而且还要面对整个社会。 瑞香难得有些怏怏,又不愿意始终低落,上了床之后就忘了因为卡蜜拉而产生的对丈夫的疑虑,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想了想钻进了他怀里。不知怎么的,此时此刻他觉得非要贴着季凛,感受到他还和往常一样的体温,呼吸,才觉得安全,又觉得幸运。 他不是玛格丽特,也幸运得多,生活富足,婚姻顺遂,至于爱情……他顿时心乱如麻,只因为自己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东西。 为了逃避这种心慌,瑞香不由没话找话:“卡蜜拉是你的同学吗?” 今天晚上季凛倒也安静,一动不动地搂着他,瑞香和他肌肤相亲也已经习惯,没什么负担地抱在一起其实也是很放松,很享受的。枕边一阵悉悉索索,是季凛翻了个身,又把着瑞香让他也翻过来,两人面对面的,方便说话。 “也不算是同学,我和她丈夫郑子明是同学院的同学,他们从小相识,在德国中国人很少,所以经常聚会,大家差不多都是朋友。娘应该跟你提过郑子明?” 瑞香无声地点点头,放弃去追究季凛为什么总是不动声色,却好像什么都知道这件事。大太太对儿子的了解很深,人际关系也是,因为怕小夫妻俩私下交流不到位,于是平日相处没少对瑞香透露季凛信上写过的经历,爱好,人情往来,尤其是处得好,在上海,将来可能要见面应酬的人物,这个郑子明就是其中浓墨重彩的一个。 他顿了顿,另起一个话题:“她大约也觉得我是乡下来的,只是并没有看不起我,倒是打扮娃娃似的,简直高兴极了。” 这话未尝没有试探之意。季家和万家都有的是钱,可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乡下的土财主家的孩子,根本不算什么拿得出手的出身,何况又是指腹为婚这样在新青年里常常被抛弃的开端。瑞香心里并不觉得自己比人低一等,可是更不愿意在别人眼里低一等。 他没有上过新式的学校,也不会说几国外语,更没有见过外头的花花世界,可这些不是不能改变的。自从见到季凛开始,他心里就是有一股不服气。并非他不能,不愿意,只是没有机会罢了。已经嫁了人,可不代表他是什么心里裹小脚的人。 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显示,更没有机会演练摩登,瑞香又不得不顾及双方父母,对自己好的人——一个能够悍然出走的人,在旧家庭中必然是不幸远远大于幸福。而一个感受到爱与包容的人,就很难让在乎的人伤心。 瑞香囿于家庭,感情,囿于二十年来所经历的一切形成的厚茧,总是没有机会做出石破天惊的选择。可现在既然提起这个话头,他也不愿意回避,想了想,单刀直入:“我想,总不能一直这样,倒叫人笑话你原来也有个不进步的家庭,更叫人看不起我。我愿意出去上学,也能剪了头发,我能学,自然就会适应的。你意下如何?” 他想或许季凛并不怎么高兴。他不喜欢洋派的,新潮的,进步的,当然就是喜欢一个漂亮却传统,贤惠又沉默的所谓贤妻良母。可是瑞香不愿意,既然不愿意,那么哪怕吵一架,哪怕不要这段时间表面风平浪静,夜里辗转难眠,说是亲热也可,狂热也可的夫妻生活,又有什么不行? 管你高兴不高兴,反正这条路我已经看见,我也非走不可。皇妃尚且能够打官司离婚,难道我比她受控更轻,还能为人阻拦不成? 瑞香心中,很有一番狠厉的决心,也准备了一大篇话,甚至做好了大吵一架的准备,话都涌到了嘴边,甚至有点兴奋于打破季凛对自己刻板的印象,粗浅的了解,却没料到对方竟一口答应:“好啊,我打听打听哪里的学校最好。” 借着床头台灯的温暖光晕,瑞香竟然在他眼里看见了熟悉的……兴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瑞香有些糊涂了,却还记得提出自己的要求:“能不能不进教会的学校?我最讨厌传教的人,尤其是天主教。” 乡下也是有许多教堂,和外国尼姑和尚的,瑞香见过几件不怎么令人愉快的事,对此就有了偏见。 季凛又是一口答应,瑞香越发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气馁又失望地看着他,神色中难掩疑惑。 季凛就像是成功恶作剧了一般,笑得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得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语气暧昧得危险:“你真当我没有想过你的未来怎样安排?娘才四十出头,要你主持家务还早得很,不上学做什么?” 瑞香就禁不住脸热起来,一翻身躲开他过分亲昵的举动,也压住了自己乱跳的心,小声心虚道:“谁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反正也不和我商量。” 他一撒娇,季凛便变本加厉地贴过来,粘着他不放,手已经熟门熟路去扯瑞香穿的白底绿叶的睡裤,扒到屁股下面,紧跟着就一阵乱摸,气息也热切起来:“你这么聪明,难道还猜不到不成?好了,转过来看着我。” 瑞香死活不肯被他摆弄,抓着枕头扭着身子,可惜屁股已经落入敌手,被又揉又掐地弄了几下,又被两根手指熟门熟路捅了进去,拿住了命门,一下子腰也软了,乳尖也硬了,舌尖都自觉地探了出来,迷离又凌乱地被按在枕头上,弄出了滑溜溜的水声。 季凛咬着他的后颈,往下舔他的背沟,一手抓住了一颗饱满软嫩的乳球,便狠狠揉弄起来。 瑞香早没有心思猜任何事,却忍不住反反复复地悄悄抱怨,猜,猜什么?谁能猜得准你的心?他酸唧唧又万分幽怨,暗含委屈,又情不自禁软化,一把抓住了男人握着自己rufang的手腕,咬着嘴唇呜呜闷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