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景行记事
景行生得顺利,瑞香不算太受罪,但生完也脱力了,昏睡了好一会醒来,就听说几个孩子都来了,叽叽喳喳围着弟弟看了很久才散去了。坐月子不好看,但嘉华小时候不好安抚,瑞香醒来后就叫人焚香,打热水来让自己整理仪容,又换了衣服,这才叫人让孩子们进来。 室内放着屏风,挡着门口,几个孩子迅速地溜进来就又把门关上了。他们都知道刚生产完不能见风,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也很上心。 大公主领着一串孩子进来,乳母也把睡着的景行抱来放在瑞香身边。几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把名字告诉了瑞香,顺便把所见所闻都倒了出来。瑞香见嘉华似乎想抱一抱小弟弟,无奈地让乳母上来帮忙。 嘉华也不小了,抱一下还是可以的,但不能逞强,他爱玩爱闹,时常跟着大公主骑马,也习武强身健体,不至于受不了。景历和曜华虽然羡慕,但也知道自己两个够呛,干脆趴在床边看瑞香。 景历看的是瑞香的肚子:“弟弟出来了,阿母的肚子也没有平坦下来呀。” 这问题有些复杂,瑞香没法实话实说,想了想,道:“被撑大了,要恢复也需要时间。你扎马步之后也会腿酸,不会立刻复原,对不对?” 两件事没什么关系,但景历点了点头,沉思:“这是因为人是血rou做的吧?所以会恢复,也有韧性。如果是布袋,装进东西不会随之变大,撑破之后也不能复原。” 瑞香早发现几个孩子都不笨,读书写字进境不慢,也很喜欢思考,更是爱问问题。小孩子问的千奇百怪,但这正好说明他们看到什么都会思考一番,这是个好习惯,瑞香一直很注意,不仅自己耐心地回答种种问题,也不让乳母侍从轻忽。 曜华从来话少,小小年纪就有一种端娴的气度,看上去没什么脾气,看了看弟弟就趴在床边跟着景历一起看瑞香,很小心地伸手摸了摸他的手:“阿父很担心阿娘的,我们也是。” 他和景历乃是双生,又都还小,很多时候都和景历一起,两个人从小就放在一个殿里长大,现在也很亲密。曜华性情使然,和谁似乎都玩得来,嘉华也好大公主也好,有一次二皇子过来,两个坐在地上玩七巧板,也都有来有往,看起来一样温温糯糯,十分可爱。 瑞香有时候怀疑自己小时候应该也没有这样。 曜华看似个性不强,但却天然适应最多的环境,他现在还是孩子,考虑的事不多,看起来天真,但心里也不是没有数,既能注意到父亲的担忧,又显然很心疼瑞香的疲惫,连摸都只是摸手,不敢摸瑞香的肚子。 瑞香抬起手摸摸他的小脸:“阿娘没事的,你阿父看不到,当然会担心了。曜华喜欢弟弟吗?” 曜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像小猫咪。” 瑞香没什么兴趣养猫养狗,大公主却养了猫的,景历和曜华都很感兴趣,大公主就将自己的猫生出的小猫用篮子装了送过来。因此他们俩是见过刚出生没几天的小猫的,还亲自见过宫人用羊奶喂它们。 刚出生的小孩子和小猫确实差不多,发红,没毛,睁不开眼,软软的一团,曜华没说错。瑞香被逗笑了:“他很快就会长大啦,和小猫一样的。” 说着,瑞香去看景历:“你又当哥哥了,这不是第一次。” 景历毕竟长在宫里,也听身边人用骄傲的语气提起过自己将来一定会是太子,他知道父亲是皇帝,拥有天下的人,也知道曜华身边的人叫他阿茶。 公、郡、县主,宫禁呼为宅家子,又为阿宅家子,阿,助词也;急语乃以宅家子为茶子,既而亦云阿茶了,或削其子,遂曰阿家。 以宅家子为茶子,既而亦云阿茶子,削其子字,遂曰阿茶。亦即天下为你家宅之意。 而太子就是继承这家宅的人。 景历也有感觉,自己和二皇子是不一样的,不仅是异母所出的不同,更多的是……所有人更重视他,更在意他,更怕他。这就是太子吧,就连父亲和母亲,对自己的态度也更慎重,要求更多。 他生来如此,他不会害怕。 瑞香看着儿子,也摸了摸他的脸:“景历是个好哥哥,也是好孩子,就算弟弟再多,我们也一样疼爱你,喜欢你,等你长大了,叫你带弟弟认字读书好不好?” 景历原以为多了个弟弟就是多了一部分责任,觉得母亲大概要说要好好做哥哥,因为和二皇子相处的时候,瑞香很认真地对他讲了什么叫兄弟之义,手足之情,什么叫一叶封桐,什么叫同气连枝。 他听懂了,也明白了,和二皇子相处的时候从没闹过纷争——二皇子其实很好相处,两人年岁差距也不大,原先不在一起读书,但彼此印象也不错。等到入学后,在严厉且博学的太傅那里,两人既是竞争关系又同病相怜,关系更加紧密了。 二皇子尚且不是同产,景历就能和他相处得不错,这回有了同胞的弟弟,景历也能预料到母亲的叮嘱。他是大哥哥,当然应该照顾弟弟,但是有时候,景历也会有点小情绪。所有人都喜欢新生儿,他只能照顾弟弟吗? 瑞香自从怀上这一胎,就想过如果是个儿子该怎么引导兄弟相处。景历一直很懂事,也很聪明,其实无需多叮嘱。两个孩子也差了五岁多,景历是五月的生日,入学的时候还不满六岁,他注定是太子,等到这个孩子长大,只会记得兄长从小就是太子,是自己仰望敬佩的人。 所以兄友弟恭这一方面其实无需多费心,瑞香相信景历。相反的,他舍不得景历觉得做大哥就是一直忍让,包容,不能再做父母最喜欢的小宝贝。怎么可能呢?从自己身上掉下去的rou,举国期盼来的长子,永远都是小宝贝! 景历自从入学后,越来越有大人的模样,举止端庄,这时候才露出天真,瞪大了眼睛抬起头,整张脸都亮了:“真的吗!” 他是长子,天然就担着沉重的责任,耳濡目染下自己也知道,倒不会怨恨,毕竟莫大的责任也是莫大的权力,可他毕竟还没六岁,怎么可能会不想做小宝宝呢!何况他本来就是受尽父母疼爱的,那个位置要让给奶娃娃,他多少会委屈的。 本以为的语重心长的教导变成了温柔的溺爱,景历也很高兴,主动把自己的脑袋伸到瑞香手底下给他摸。大公主看在眼里,也摸了摸靠在自己身旁看着弟弟撒娇的嘉华的头。正是温馨的时候,外头传来脚步声和一连串的问安声,一听就知道是皇帝到了。 几个孩子都立刻端正了姿态,起身分开站好,见皇帝进来便纷纷叉手行礼,口称阿父,又很懂事地等皇帝颔首后告辞离开了。 几个孩子都有了长成的模样,皇帝看着也很是欣慰。熙华已经是绮年玉貌,嘉华也逐渐抽条,明艳大气,领着乖巧的景历和曜华出去后也没耽搁,分别回去读书习字去了。 宫里今天放赏,宫学也放假,所有人都为皇后再度产子高兴。皇帝坐到床边,把路上折来的杏花放进瑞香手里:“你辛苦了。” 他看起来不像是很高兴的样子,瑞香被逗笑了:“生得很顺,你干什么还这样?” 皇帝也看他的肚子,顺手把放在一旁的景行抱起来。他都这么多孩子了,抱孩子很熟练,也顺便坐得更近了一些,叹气:“还疼不疼?” 现在都有四个孩子了,两人也算老夫老妻,就算皇帝进了这里不大合规矩,却也没人敢说话,乳母在不远不近处候着,一声不吭,泥塑木雕般安静。万夫人陪产过后也累坏了,瑞香还是半夜发动的,她现在就回去自己住的地方补眠了,全然不知道皇帝过来的事。 瑞香见到他也就安心了,情不自禁往他身上靠,也不敢太用力,握着套话枝把另一只手递给他:“哪能这么快就不疼的?不过也还好,你不要这个样子。” 皇帝捏了捏他的手,难得格外多愁善感,怎么都哄不好:“那就还是很疼了,以前,我还是对这些事太想当然了。” 伤口不在自己身上的话,人是很难感同身受的,虽然知道怀孕不好受,可世上所有人都是娘生的,生产也是一件极其常见的事,无法以身替之的男人又怎么会闲来无事去想象怀孕的负累和生产的痛苦呢? 皇帝也不愿意让瑞香反过来担心自己,多费心思,转过身抱着孩子在瑞香失了血色的嘴唇上亲了亲:“这回我不会再胡作非为了,你好好养身子,趁着月子里好好进补,生孩子的事……以后再说。” 瑞香想要女儿,他也想要,想到熙华当年出生的软嫩可爱,看看她都长了这么大,好像一转眼就是十几年过去了,不惆怅是不可能的。可女孩儿珍贵稀少,瑞香和他女儿就更让他情不自禁憧憬。但这回生产让皇帝几乎是推翻了从前的印象,到底下不了这个狠心。 只是那药丸也不能再吃,最好还是等一等,这件事还是慢慢考虑吧。 瑞香也不和他争,柔声道:“也好。我都听你的嘛。” 他又乖又软,语气都是绵绵的,皇帝更加心软,两人靠在一起看着睡得无知无觉,时不时动动小手小脚的景行,丝毫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皇帝想到坐月子难受,忍不住道:“等你出了月子,也就四月了,桃子,荔枝,樱桃也都能吃了,啊还有西瓜,用冰小心些,其他的都无妨。” 大夏天坐月子是真的受罪,许多东西不能吃不能喝,冰也不能用,一个月下来人都要馊了。瑞香生景历的时候在五月,还坐了个双月子,真是不愿意回忆的难受。现在见皇帝拿衣食住行来安慰自己,忍不住笑了:“我又不是孩子,难道还会馋不成?什么时候宫里少了我这些吃用?” 身处北方荔枝难得,每次都是选即将成熟的荔枝树,用花盆装上船运过来,宫里宫外不少人根本分都分不到,比樱桃更珍贵。但瑞香和皇帝是一样的,只有别人没得吃,他这里从不限量。 瑞香也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不能吃虽然难受,却也不至于牵肠挂肚。 皇帝也笑:“你也说了从来没短过你,现在吃不到,岂不更加难受?” 竟然有这种歪理,瑞香一时也难以反驳,靠在丈夫肩上笑也不能用力,唯恐牵扯到伤口,过了片刻就赶人了:“好了,我困了,你也走吧,睡一会儿再去忙,景行就放在我这里。” 他现在在月子里,皇帝来可以,见面可以,但留下就不可能了。两人不得不分开。 景行还在襁褓里,就看得出虽然不是特别重,但却很健壮了,饭量也大,四个奶娘将将够,轮流喂,白天饿了就用力哭叫,夜里也是,睡在瑞香这里才两天,瑞香就受不了了,干脆让奶娘白天等他睡着抱来,夜里让奶娘陪着睡,也方便随时喂。 其实他心里也有点想要亲自哺乳,反正他的奶一向也不少……这还是皇帝格外恶劣导致的结果。然而还没等付诸实行,就被身边人给劝住了。对方说得很小心,但很明白,喂了奶会变形…… 小孩子没个轻重,万一真的变形了……瑞香不想变丑,更不想只能丈夫看见的地方变丑,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再看到一无所知吃手指的景行,心中就莫名有了歉意,好像在自己心里丈夫比孩子更重要似的,别扭了几天才慢慢恢复如常。 他这个月子坐得安稳,只是为了防着乳母和嬷嬷将自己身边的心腹宫人送了两个去照看景行,除此之外就什么都不用管了。宫务有早成了熟手的贵妃,皇帝来也很规矩,两人说话,逗孩子,嘉华他们也时常来陪着他,既不觉得寂寞,也没什么需要担忧的。 至于身体,恢复得也很不错,只是排恶露要被按摩肚子,生了之后就要开始,瑞香正惨叫的时候皇帝来了,撞上这一幕,脸色难看到屋里的人立刻就跪了一地,辩解都不敢。瑞香小心地抽着气:“你进来干什么?” 他还衣衫不整,有什么好看的? 皇帝简直碰都不敢碰他一下:“你叫得这么惨,比生孩子都惨。” 瑞香想笑,又拼命忍住了,怕肚子更疼:“没事,你……哎呀,你先出去,等会儿我跟你说好不好?别看着了,怪丢人的。” 这种事确实不好让他围观,皇帝也就只好退出去了。瑞香叫嬷嬷起来继续揉,那嬷嬷也吓坏了,不敢不揉,又不敢揉,好不容易揉完了出去的时候都顺拐了。瑞香看得好笑,又想帝王之怒流血千里伏尸百万,怪不得他们怕。 那嬷嬷在他身边久了,也知道帝后恩爱,万万想不到自己差点因此遭了殃,瑞香就想着还是须得安抚一番。 不过首先得安抚好皇帝,于是等皇帝进来,又解释了一遍,安慰:“也快了,我这回生的快,少遭罪,恢复起来也不慢,你就别板着脸了,我都还没生气呢。” 皇帝正因为疼的不是自己才格外难受,见他反而劝自己,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又见瑞香说话的时候也一动不动,显然还是疼的,又软化下来,脸色没那么难看了,摸了摸他的额头:“好。等你出了月子,景行就封王。” 这事早先商量过,瑞香也知道景行得封估计会很早,只是满月就册封,是不是有点太早了?他忍不住提醒:“二郎被隔过去了,行吗?” 皇帝轻描淡写:“我自有打算,你无需担心。二郎也是我儿子,少不了他的,可人心都是偏的,他是皇子,该有的都会有,可是骗他我一视同仁……那怎么可能?” 他还小,从小知道父亲虽然偏心,但对自己也是不错的,总比觉得自己和嫡出的兄弟相比不差什么,有能力一争好得多。 皇帝杀过兄弟,不想杀儿子了。 这种事瑞香不好多说,见皇帝确实早有打算,也就不问了。 景历和曜华生辰前夕,瑞香终于沐浴一新,出了月子,三皇子景行也在满月当日被封昭王。昭,日明也。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皇帝的心意不言自明。 昌王是日光,昭王是日明,兄弟二人相映生辉,看似并无区别,可昌王居长,已经入学,如无意外,昭王虽然早日封王,但东宫仍然是昌王的。眼看着中宫日渐稳固,朝堂上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