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长夏花事不曾老,海棠香风吹昏晓
已然溽暑,皇帝定下了要去温泉行宫,宫中就立刻有了动作。这些年来瑞香做惯了这样的安排,不过到了洛阳宫室须得重新安排,倒也不算很繁琐,不几日就收拾停当,端阳节前就到了行宫。 这样子是有些匆忙。但瑞香看得出皇帝厌倦了紫微城,又讨厌酷暑,因此并不劝谏,干脆由着他了。 而到了洛阳后,显而易见确如皇帝所想,政令通达的程度又上了一个台阶,经过一番铨选轮换,以及将许多人留任长安等等举止,他在朝堂上指挥群臣,几乎是如臂使指,臣子们也没有什么反对意见。 行宫很好,瑞香当日就入住皇帝的清凉殿后殿,带着两个小的——嘉华爱热闹,并不需要怎么劝说,就跑去与大公主同住了。清凉殿不好来往,因为容易碰上外臣,但也不是绝对不能过来,因此嘉华一点都不像是有所疑虑的样子。 不过皇后的飞霜殿还是给瑞香留着,虽然行宫礼仪相对也松弛,但请安还是要的,在清凉殿行礼肯定不行,而万一有事需要处理,瑞香也不好在清凉殿升座,因此飞霜殿留下,倒也不是为了让他多吃多占。 再说,这样说出去也好听,不是皇后住在清凉殿,而是住在飞霜殿的同时留宿清凉殿——瑞香知道这是一层薄得吹弹得破的窗户纸,但也必不可少。 其他人则统统住在山麓依循地势建造的宫殿中,为护卫方便才比邻而居。 行宫很美,瑞香也出去观赏过几次景致,不过大部分时候,除了应景举办和参加宴会,参与旁人主导的各种活动,譬如马球,蹴鞠,酒宴,看戏,游戏,射猎等事,他觉得就在清凉殿里闲坐读书也很好。 此处足够大,面阔九间,进深三间,瑞香和前殿皇帝最常活动的地方还隔着一个中殿。不过这也不是绝对的,中殿做休憩与存书之用,瑞香总有过去的时候,而皇帝身边掌管典籍图书的官吏甚至内官也不是不会来往。 不过多数时候瑞香还是会记得提前叫人过去看看,自己在里面的时候则叫人过去守着。中殿为此专门辟出一间侧殿供他活动,不久后瑞香就连香炉案几等物也发现陈设出来,全是照着他的喜好。 行宫鲜花众多,且都开得很好,瑞香每日清早都叫人出去折花插瓶。 中殿这里他用一个秘色瓷圆肚瓶,放在几案上不大不小,肚腹圆润,瓷色悦目,又适合各种颜色的花卉。 这几日是栀子花和姜花,俱是白色,青枝翠叶,香气扑鼻,甚至十分霸道,以至于瑞香倚窗读书,夜里身上还有花香。皇帝最喜欢在他身上闻来闻去,全不顾瑞香说衣服上更多。 过了几天,皇帝又说,庭院里有芙蓉,为何不去采芙蓉花?还有月季,玫瑰,石榴,可堪玩赏的太多了。瑞香难得见他对自己消遣的东西感兴趣,第二日不得不勉为其难,吃荔枝樱桃看书到饱,被劝着走下阶来赏花。 宫人殷勤,捧着翡翠盘相待,瑞香也不好扫兴,叫人剪了几支各色月季,又亲手剪了玫瑰——玫瑰花小,但刺却细软扎手,宫人甚至不想让他碰。至于月季这等花,更是要拿回去剪了刺才会供他插瓶。 宫人见到高大的石榴树,高高兴兴:“瞧这石榴花开的多好,红如一树的火,是吉祥的花呢。” 瑞香没接话。石榴寓意多子,因此榴花也是衣裙床帐上常见的图样,他也记得进宫之初,榴花也是一样红艳如火,如今都已经过了好几年……他也无需对石榴求多子了,摇了摇头,又反身回去。 夜里皇帝立刻发现他身上的香气变了,忽然又想起一事:“你近来身上都是沾染的花香?天热,不焚香倒也罢了,怎么连沐浴都不用花瓣?虽然你自有芬芳,但一向也是喜欢新鲜的呀?” 瑞香用一种你还不知道为什么的眼神看着他,咬着嘴唇不说话。 皇帝好似真不知道,回忆许久,忽然笑了,抬手捏他的脸:“真小气,怎么能记到现在?” 是时两人正开窗乘凉,瑞香刚洗过头发,所以用一扇新的云母螺钿檀木屏风遮挡门窗吹来的风,皇帝则一手拿着扇子,将他搂在怀里替他慢慢扇头发。瑞香怕热,但刚沐浴过后只会觉得有点凉,行宫又在山麓,宫殿高阔,这时候还是会觉得冷的,乖乖依偎在他怀里,浑身柔软松弛,闻言恨恨道:“你全不顾人家有多么不好意思。” 说着,哼哼唧唧。倒也不是撒娇闹气,而是如猫儿无害地用主人手指磨牙般,只是表达出自己的态度。皇帝无法,居然被他在只穿着薄薄夏衫的胸口咬了好几口,只好伸手捂住他的嘴,悄声低语:“再做坏事,可就要罚你了。” 瑞香脸颊晕红,眼睛含着一汪水瞪他,又咬住他的手掌,不依不饶,十足可爱。 二人近日起居皆在一处,亲厚随意比平日更甚,瑞香也被惯得彻底忘了矜持,却不料皇帝抬头就叫人,让他们布置画案,调好颜料,说自己要作画,又让众人关上门出去。帝后恩爱情深,这种事常有,宫人们倒也不以为意。 瑞香捡起扇子跟上,颇觉意外,但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看着颜料排开,一排毛笔,皇帝又翻出近日闲来无事画的画,招呼他过去一起看。瑞香好奇,忍不住探头,就被拉了过去。 他是见过皇帝的画的,自己宫里也有几幅。自从登基后皇帝弄这些的时间就很少,今年也是难得空闲。但瑞香本以为他爱画山水,未曾想到这几张都是精巧的工笔,画的是景物,仔细看就是清凉殿后殿。 有一张湘帘半卷,庭院寂静,珍禽站在廊下芭蕉旁,廊下居然还放着一张卧榻,铺着锦毯。 瑞香一时羞起来:“你怎么连这个也画!” 那天早上下过雨,午后很凉爽,瑞香贪看芭蕉,逗弄锦鸡,就在廊下安排午睡,正好皇帝回来,把他抱了进去,后面的事倒也无需赘言,总之皇帝是不肯让他昼寝太久的。然而这张图又题跋昼寝二字,瑞香看了就觉得整张画都香艳了起来,忍不住扯着皇帝的袖子让他收起来。 皇帝又拿出下一张,瑞香猜出些许,见下一张是室内,画着两个人相对而坐,一个抚琴,一个调香,抚琴的是皇帝,调香的是他自己。工笔人物形象十分,但瑞香脸上却有一种他自己不觉得真实的娇慵,姿态格外动人。 瑞香更加觉得羞涩,只觉画中人虽然什么都没做,只能说是闺房闲趣,但却让自己无力直视,过于含情脉脉,不由色厉内荏,凶巴巴道:“要罚就罚吧,何必这样羞人,我不要看了!” 他越爱撒娇,皇帝越是会宠着他让着他,当即就亲自收起,又正色对瑞香说:“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 此言一出,瑞香就觉得坏了,却不好反悔,不情不愿地点了头,却不知皇帝要做什么。却见他不仅不去铺开纸张,反而将铺着油毡的画案上清理一番,又拉过瑞香,道:“只是落了一身花你就害羞起来?若真是一身花,不知道你又该如何?你害羞的表情,我实在是看不够。今天你就乖乖地听话,让我赏一番海棠。” 瑞香其实没听太懂,但下一刻就被他要求除去衣物,上去画案。 ……瑞香明白了,身子一软,只觉这男人的坏主意太多,但他把自己圈在里面,不能不解衣,只好慢吞吞自己来,皇帝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间或挑选一番各有不同的画笔,或者巡视一番颜料,显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好一阵,衣裳全部褪去,瑞香怯怯护着胸按照皇帝示意坐上画案,不由反抗一句:“这样子是不是太……荒唐了?” 皇帝似笑非笑看他一眼,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吟诗:“春似酒杯浓,醉得海棠无力。谁染玉肌丰脸,做燕支颜色。 送春风雨最无情,吹残也堪惜。何似且留花住……” 瑞香捂住了脸:“你坏!” 不知怎么,他像是越来越笨了,都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这么娇憨地抱怨,明知对方更加不会放弃,也再没有办法,只好顺着皇帝的意躺平,看他画笔饱蘸颜色,提着笔走过来,一时又是羞怯又是紧张又是觉得荒唐而兴奋,倒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看着。 皇帝并不管他护着胸的动作,提笔就在他肩臂上落笔。颜料微凉,但却细腻,一经着色,被玉白肌肤映衬,几乎不用再做添补。瑞香眼睁睁看着自己发丝被撩开,赤裸身体开出一朵朵艳红海棠,花瓣从繁密到疏落,就像是从一侧肩头吹到另一侧脚下的一阵香风,不知不觉就画了一身,让他颤抖不已。 及至画笔到了胸口,瑞香已经羞不可抑,但落入渔网,不能反抗,只好看着皇帝提笔,似乎要涂自己早就悄悄硬起的奶尖,却见他忽然一顿,道:“此处何须修饰?不是正有两个海棠花苞?” 瑞香再也忍不住,喉间一阵呜咽:“羞死人了!” 皇帝闻言只是笑,三两下在他胸口画上繁简得当的更多侬艳花朵,随后就让他转身。 瑞香看不见自己的后背,但却感觉得到画笔的辗转留痕,细细战栗着,脸红似血,浑身发烫。偶尔回头看一眼,就见腰间不是花朵,而是一条夭矫苍龙,活灵活现,虽然是白描,但却不知怎么,一鳞一爪都在眼前一般。这条龙霸道地从他后腰盘绕,尾巴落在小腿上紧紧扣住,最后龙头越过另一侧肩膀,盘在他胸口。 画成了,皇帝似乎很满意,来牵动弹不得的瑞香的手,让他转身给自己欣赏,又将他带回床前,给他寻了一身素纱禅衣让他穿上。此纱薄如蝉翼,只穿一层则如若无物,有风吹来则轻轻飘扬,美则美矣,一身皮rou却根本遮掩不住。 瑞香已然傻掉,被皇帝引到镜子前面,让他看最后的模样。 瑞香愣愣望着镜里被苍龙缠绕的一阵海棠风,简直不信自己可以如此妖艳如邪物,然而回头看见皇帝的神色,他又忽然自满起来,问:“想不想睡在海棠香风里?” 语中颇有挑逗引诱之意。 皇帝哪里用他说第二遍?抱起他就扔到了床帐里,连他身上的纱衣也没脱就俯身而上。 一场情事终了,满床海棠被揉碎的红,身上的颜料没有干透,不仅毁了纱衣,床褥也再不能用了。瑞香头发蓬乱,喘息着掩住胸口,身上没有海棠花的地方全都开着雪中红梅,纱衣也被撕碎,蜷在皇帝身下,二人双腿缠在一处。 良久,瑞香喘过气来,问:“这颜料洗不洗的掉?” 皇帝沉吟:“不如……试试看吧。” 瑞香一时羞恼,声调也高起来:“洗不掉我还怎么见人啊?!” 皇帝起初没觉得这话不对,片刻后忽然挑眉逼视:“你还要用这模样见谁啊?” 瑞香自知失言,急忙放软了语气解释:“那……别人看不到我自己知道啊,好不自在的。何况,别人看不到,你就不介意了?” 那怎么可能?! 幸好,这颜料只是矿物与植物所做,洗下来不容易,但也不算难。只是洗完了之后,瑞香好几天不敢见皇帝身边的人——这事不是不折腾的。 好在瑞香并没怎么受罪,只是泡水的时间长了点,甚至都没破皮,他也并不是生气,而是羞恼罢了。 皇帝却只是笑,私下里还真刻了个海棠香风的印章给他。瑞香一时间羞耻难当,跑回飞霜殿住了几天,渐渐缓和,这日才又回来,往中殿照样看书。谁知他在架子前徘徊许久,又入了神,恰好懒得带宫人,出来时正和一人当面碰上,彼此都吃了一惊,抬头互相认出,更是吃了一惊。 居然是他从前那个未婚夫,荥阳王氏郎君。当年瑞香知道自己要嫁给他,倒也留神看过一两次,只是从未想过会再次相见。这人虽有爵位,也确实任事,但瑞香所知并不算皇帝赏识的那种。 左右他有家族余荫,总是跑不了一份富贵的。 再度相见,瑞香只是心里一惊,并没特殊的感触,于是率先颔首:“王郎何故在此?” 对方则匆忙施礼:“拜见皇后。” 见瑞香容光迫人,比之当年只觉更美,多了难以言喻的韵致,映着日光却姿态宁静怡然,他就不由心神一荡,急忙低头,答了一句:“殿中诸人联句,因涉及生僻,故而臣下前来翻书,带回去好做裁决。” 瑞香知道前面有人在联句,因此倒是没想到会出这种事端,此时见寒暄已过,离去并不失礼,也就不在乎他们的事,点了点头,说了句不打扰了就要走,对方却似乎还有话要说。 只是瑞香并没有注意到,但还没走出殿宇一角,皇帝的声音就忽然传来:“香香,你在里面么?” 他趁着王郎来找书,干脆起身托词回后殿去,只是瑞香并不在那里,也不在平日看书的侧殿,因此过来寻一寻,却是没有料到王郎还没有回去的——只是找本诗集,难道要很多功夫么? 谁知,进来就看见瑞香隐隐透着惊慌,僵硬地站着,不远处就是似乎更加心虚的王郎,一时间,殿内几乎冻住了一般。 皇帝想起自己方才当着王郎的面叫了瑞香的闺名昵称,一时间难免后悔,但还是先来携瑞香的手:“正好,你也在此处,不若和我一同看热闹去。” 说着,就带着瑞香出去了,王郎愣了片刻,急忙跟上,绕路回了前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