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水荇牵风翠带长,多情默默对斜阳(日常兼推剧情)
且说,运河之事之后,消息终究传进后宫。只是他们内眷不知道其中利害,没人说透,也只当做是寻常政务烦扰。皇帝又一向不和他们提及这些事,见皇帝又往后宫来,只以为是已经解决了。 再者,圣明之时,纵然有些许麻烦,又怎可能到那不可收拾的地步?也就都忘在脑后不管。正值端午,宫中佳节自是盛大,贵妃又担了许多重任,每每往瑞香宫里来商议节日如何安排,宫中人人也都引颈盼望不提。 端午一早,瑞香醒来,床帐已经挂上了新制的香包驱赶蚊虫,盥洗过后宫人也都送上彩线,又禀报四处撒雄黄的事。片刻后又说众人都已经来请安,恭贺佳节,瑞香不免先梳妆换衣,出去升座受贺,再分赐节礼。 这一日也是忙个不住,好在往宫外颁赏是早就准备好了,提前几天就去办了的,况且还有往年成例,含凉殿早熟惯了,不算难为。宫外又送进来节礼,不独宗亲王府公主,也不独万家,群臣也同样要致意。 年年如此,瑞香也惯了,只是还要接见内外命妇,先在含凉殿开内命妇之宴,又在蓬莱殿带诸妃嫔大宴外命妇,等到晚间,免不得出席设在南内花萼相辉楼的节庆大宴,连孩子们也一并要抱出去露个面的。 幸而他们年纪小,还不到应酬的时候,即便是大公主,也不过跟着瑞香罢了,宴席过半就要打发她回宫与姊妹伴读们一处,不必太认真应付。 一日忙乱,大宴虽然也是一样黄钟大吕,百般热闹繁华,瑞香却也只是平平,早看够不愿意看了。再说,端午之时草木繁盛,又是香包又是雄黄,那味道闻多了,实在令人难忍,连雄黄酒也只是喝了一两口,就有人悄悄换下去,给他换成清淡的果酿。 好不容易到夜宴终了,帝后一起回到含凉殿,才得歇息。 瑞香没喝多少酒,只是应景,倒还不算困,只是累,卸妆散发,盥洗沐浴,打发人看过孩子们,又去嘱咐大公主早睡,这才回到床帐里来。 皇帝的酒喝得比他多,因为宴上臣子们的热闹都是给他看的,他看了也要同乐,又被敬酒个没完,早就喝过解酒汤,看起来也不大清醒。虽然睁着眼睛躺着,但那眼里却水汪汪的。瑞香看得新鲜,又打起精神坐在他身边,歪头问他:“你可还认得我是谁?” 他是从来不淘气的,更少作弄人,此时却难免觉得有趣,伸手在皇帝面前招一招,引他看过来答自己的话。 皇帝也就很乖顺地看过来,伸手懒懒一抓,正好抓住他的手,就拉过去放在胸前,倒弄得瑞香只好欠身迁就他,因这个姿势不太自在,又靠得近了些,就听见皇帝懒洋洋地嗤笑,说:“别闹我,坐近些咱们说说话。” 竟然都懒得配合他玩,瑞香已经换了寝衣,本就打算睡觉,于是便先叫人出去催解酒的水晶脍解酒汤,自己则脱了鞋上来,拿个软枕垫在自己腰后,就坐在皇帝身边,认真和他说起话来:“看你脸色倒不怎么红,不看神色,真看不出来已经醉了。” 皇帝倒是越来越懒,闭上眼睛,拉着他的手:“这算什么,也就七八分罢了。他们高兴,我也不好败兴。再说……这一两月事情不少,难得过节,乐一乐也好。” 瑞香嗯了一声,不提他这段日子的心事,只说:“倒是热闹,我看他们也尽兴了,你也醉了,还逞强说没醉。” 皇帝倒也不是逞强,不过自己觉得心思还算清楚,只是拿不动自己的身子罢了,闻言也不反驳。一时水晶脍解酒汤送来,瑞香免不得推他起来,解了酒再睡,就怕第二天头疼。皇帝也只好起身,看着宫人在床上放下小几,瑞香就在对面坐了,自己也吃一口。 水晶脍以鱼鳞熬煮成冻,又切成细丝调味,冰爽柔滑,晶莹剔透,故名水晶。而解酒汤滋味酸辣,二者都可以提神醒酒。 瑞香不过陪坐,宫人另外摆上几样点心,他就挑拣着吃一两块罢了。 此时夜深人静,只听见宫漏之声,瑞香侧耳细听片刻,笑道:“时辰也不早了,已是三更了。” 皇帝倒没留神,闻听此言,将解酒汤一饮而尽,就叫人撤了,又要水漱口:“既然如此,还是早些就寝的好。” 瑞香也就起身,叫人撤走,片刻后上得床来,二人抱在一起,絮絮说几句儿女家事,一同睡去。 端阳过后,六月是淑妃生辰,七月是贵妃生辰,虽则宫中没有大办的礼,但也要设宴一二,人人祝寿,瑞香也需坐席吃酒。此日皇帝就是不出席,也得格外赏赐,才是个人的脸面。 淑妃爱热闹,早盼着这两个月,待到自己生日好好办了一场宴会不算,连萧怀素的生辰他也一同闹着要出新鲜花样。萧怀素经手了几年宫务,本也没有爱热闹的心,更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被他缠得没法,哭笑不得:“没见过正主被恶客打上门来强压着要大cao大办的,你那生日何其热闹,宫内宫外都来人了,你还不累,又来缠我?” 偏偏吴倬云不怕他脸色,又知道他其实好哄,只赶着撒娇纠缠,还说出许多歪理:“那是我不懂事,办事不晓得多多思虑的,你也替我想想,你究竟比我尊贵几分,我的生日那样,你的却无声无息过去,外人不知道是你喜欢清静,却说是我张扬不知好歹。横竖你我都一样,那是陛下皇后的宽仁,我也就不显眼了,再说,你我二人同日进宫,一向又都很好,你愿意给我过生日让我乐一日,我自然也愿意替你cao办cao办……” 萧怀素本无这个心,却被他一番歪理说得不由正色逐条反驳:“都是一样的人,谈何尊贵不尊贵的?何况你既然知道是陛下皇后宽仁,又扯上我做什么?何况,还等你给我cao办生日?到头来你只提些新鲜主意,倒要我替你思前想后,安排好了,到底是谁过了生日,又是谁乐了一日?你这是哄我呢。” 他脸色虽严肃,吴倬云只是不怕。萧怀素也拿他无法,盖因熟了之后,彼此也说些在家时的情景,吴倬云的父亲行伍出身,虽家里得了爵位时日也不断了,但那作风却是传下来的,改不了,发火的时候脾气极大,还喜欢摔摔打打,吴倬云是幼子,胆子生下来就大,唯独他是不怕的。 萧怀素的威仪脾气,自然是不如征战沙场的将军了,又被他看出来内里更是容易哄骗,软下去就再硬不起来。虽然他说得极其有理,奈何吴倬云也不反驳,只是嘻嘻地笑,继续歪缠。 无奈,萧怀素也就答应了,转身来含凉殿里禀报给瑞香。 瑞香是知道吴倬云的无聊,正因无聊才要生事,也不放在心上,贵妃来时他正逗孩子,和景历曜华二人说话玩耍,见他来了,乳母抱着孩子行过礼就出去了,瑞香问过有什么事,也就答应下来了。 各宫有名的人不多,除却那些低位失宠的之外,每年就是人人生日都大cao大办也数得着,瑞香知道贵妃大概不是出主意的人,但上月淑妃都办了,他不办也不像话,反而显得厚此薄彼,都带出来明着行事了。再说这一年多来贵妃办事尽心竭力,也并没有什么错漏,更没有弄权的事,权当奖励,干脆把人情做足:“近来事多,我原想着一年也不过一次生辰,一定要替你好好cao办,让你歇着松快松快才是,只是也就忘了,淑妃倒是提醒了我。你也不必cao心,等着就是。” 萧怀素急忙谦辞退让。 他是不耐烦见萧家的人,但若是大办生日,不让他们进宫却也不行的,礼数就不能够。再者,他本也不爱热闹,但身处其位,有时候不得不如此,只好应下,又起身谢恩。 瑞香忙叫人搀起,笑道:“你也太拘谨多礼了,你替我又不是没有cao办过生辰,何必把这个放在心上。” 贵妃到底又客气了几句,这才闲话半日,又散了。 瑞香生辰在八月十五,人间团圆,月色也团圆,近年来宫内宫外连中秋竟成了皇后千秋的陪衬,虽然还是一样的过,但礼节名头却全然不同,中秋变作千秋,瑞香自己也就对贵妃这事看得平常。因是淑妃起头,干脆第二日就请他过来商量,自己则只总揽,凭着淑妃想出一个又一个新主意,倒是办的花团锦簇。 只是淑妃没有管家理事的经验,宫务更是一点也没沾过,出出主意倒是很好,真要办事却不能了,瑞香少不得查缺补漏。一时宫里闻得皇后有意替贵妃做个生日,也都凑趣,很快宫外也得了消息,日子不远了,也就迅速地热闹起来。 等过了贵妃生日,瑞香也就渐渐听见消息,随着秋凉,运河的形势最终缓解,只是似乎看皇帝神色,事情还不算完。 七月流火,天气已经开始转凉,有一日瑞香在紫宸殿后面看书,正无聊时抛开书本,要起身散散,就见皇帝先回来了,未曾说话就叹气。 瑞香觉得稀奇,亲手换了杯茶递给他:“怎么了?倒像是有什么事一般。” 皇帝叹气,神色多有不悦:“原本说是明后年或者能搬到洛阳去,未曾想恐怕今年就要搬了。” 瑞香懂了一半,知道他不悦是因为筹谋日久居然被打断了,原本的布置或许大半就乱了套,所以难免心中生闷气。皇帝虽然看着叫做任是无情也动人,但实则不是没有脾气,只是多数时候不露出来,自己暗暗的气一阵子就完了,瑞香越来越能发觉,但也不好说出来取笑,闻言只问自己不懂的另一半:“这又是为什么?眼看着秋凉了,等到了洛阳怕不都快入冬了,什么都不凑手,不好安排呢。” 他说的虽然只是自己分内的事,但也切中要害,正是皇帝的心事之一,于是又解释:“运河的事虽然告一段落,但终究已经决定还是彻底修好。既然如此,难保长安始终不受影响……想也知道这是不能的,所以如今,满朝都劝我还是到东都去,连朝廷也搬了。长安若是吃不上饭,不仅立刻就要生事,也成了笑话了。” 瑞香一时愕然,看了他好一阵才找到言辞:“情况就这么坏了?” 皇帝无奈点头:“虽然一时半刻不至于,但事到临头怕都来不及懊悔。我看也是没有办法了。” 瑞香深深叹气,立时就头痛起来:“虽然贵妃倒是历练出来了,也很能帮上我的忙,但是要去洛阳,怕不是要乘车乘船,几番折腾,又是那么远的路,衣食住行,样样都得备好,这也难保不出意外……真是不容易。” 其实,也是宫里多年不曾挪动,先帝在位才五年,从没挪动过,皇考那时候又已经远了,宫里的老人都放出去三回了,哪里还能因循旧例?少不得自己琢磨着立出规矩来。且瑞香看皇帝的意思,怕不是要常驻洛阳,那也没有什么不好,但洛阳宫城紫微城已经多年不用,岂不得查验修葺,好生装饰,到了就要立刻能住? 哪有那么容易,说走就走,到了就能住下? 皇帝道:“洛阳那边,你倒是不必担忧。东都原有一套班子,叫他们迎驾,再派几个人……我看叫裴渡协助玉郎,一同过去就很不错,总能安排好。宫里你先细想个办法出来,倒也不是说了就立刻动身,总要安定人心,才能收拾动身,哪有那么快?” 玉郎虽是此时人称呼相貌俊美年轻郎君的固然称呼,但和瑞香说话又不带出身,就只是瑞香的小哥哥,入朝正是散骑常侍,天子近臣,瑞香因此也时有见面,对他做些什么还是有所了解。见皇帝把这事交给他和心腹裴渡,也便放了心,不说什么了。 瑞香只要想到要带去多少宫人器物车马就是头痛,再一想皇帝也不容易,随驾带着不少臣子亲信不算,就跟在御驾后面的难道就不用cao心了?总是一件艰巨烦难的事,于是只是发愣,好一会才答应了,又叹:“原本还想着总算打完仗了,能歇息几年,不必奔波,就连行宫我也是不想去的,谁知,如今竟然要看洛阳梅花去了。倒也好,我看大明宫你也腻烦了。” 皇帝也只是笑他太懒,又叫他先让各宫拟出名单,再和贵妃拟出宫内各局里外上下要带走的人,看过算过,在给自己看了,随后慢慢安排筹划别的。 “在路上的时间不短,所以别嫌繁琐,宁可都带上了,也别路上受苦。你也别急,万一累着就不好了,横竖好几层查缺补漏,不会有事。” 事情还没办,就先一顿宽心,瑞香心中纵然还觉得艰巨,倒也慢慢视之平常了,终于好奇起洛阳紫微城,皇帝也有兴致,叫人翻出宫城布局图指给他看:“这就是长生殿,这不就是蓬莱殿。去了那边,我想最要紧的是这住处,就住这两处算了,免得他们还得啰嗦一遍。再说,这样也离得近些。这图你拿回去慢慢看,问问熙华想住哪里,顺便给嘉华也圈个地方才好。宫内其他人,也得安排好了,到时候才轻松。紫微城虽没有大明宫大,但也十分够用了,将来不行不过再行动土而已……” 瑞香听着,也仔细端详。 片刻后李元振亲自传话,说前面有人求见,瑞香这才知道原来不是事情都忙完了,皇帝也是偷空回来,就赶紧催着他换了衣服快去。 皇帝心里大概已经没什么可叹之事,只要拿准了主意他的情绪就去得极快,见瑞香发急催他,反倒似乎觉得很可乐,笑着把他拉过来抱了一下,趁空在瑞香耳边侧脸偷亲一下,转身走了。 瑞香捂着脸望着他走远,若无其事地叫人把紫微城地图收了带回去,自己则又回了看书的榻上,懒洋洋坐下,心里一万个念头跑过去,只是抓不住,一门心思想着不知道今夜皇帝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