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传情达意以赠珠钗,动心明性方证己身
次日皇帝又是天将明时早早醒来,里外虽已经有十几人备着他盥洗穿衣,但也鸦雀无声。瑞香的呼吸宁静,起起伏伏,紧贴着他的肩膀。 刚有情时,夜里睡觉也免不得纠缠在一处,枕着肩膀,贴在背上,或者如何,总是无所不尽其极。日子长了,难免要寻个更舒服的姿势,抱来抱去,也熟练了许多。只是很少用得上两床被子,还是要钻到一个被窝里去的。 皇帝悄悄抽出瑞香靠着的手臂,看他睡得还很安宁,这才悄然起来,自己撩开帘帐出去。 宫人都清楚规矩,静默无声行礼问安,并不打扰,他自己走到外头去,才开始盥洗换衣。常朝也需穿常朝的衣冠,一身都是沉沉的黑,吃过点心,穿上之后人似乎都威严凛然,不可直视起来。四下又是寂静几分,宫人纷纷垂头。 整理无误,皇帝又依例转身去看瑞香。撩开床帐,瑞香正好依偎在高床软枕间,迷迷茫茫极其偶然地睁开眼,声音神情都像只猫儿一样,慵懒,困乏:“嗯……” 显然还不是很清醒。 皇帝伸手摸他的脸,柔声道:“你睡吧,我走了。” 岂知瑞香并不清醒,也不管他到底要去哪里,一味抓住他的衣袖不肯放,哼哼唧唧:“别走,还早……去哪儿啊……” 他攥着衣袖不放的样子着实可爱,皇帝也并不生气,一手捏着他的手想让他放开,另一手又摸他的脸:“听话,真的得走了,说好了的,今晚还来看你。” 瑞香尚不明白,但人却是很执拗的,就是不放。几番纠缠,皇帝也无法,干脆坐在床边,只是看着他笑。一室的宫人,也有忍不住笑了的,笑得瑞香渐渐没了睡意,又清醒过来,立刻松了手,一手拉起被子盖住头,翻身向里,不说话了,甚至还有些生气。 皇帝倒是喜欢他黏人的样子,又把他挖出来,好言好语地哄:“蒙着头多难受,又不是笑你,不过是见你实在可爱……” 说着,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无外乎是说你有时候做这样的事,只是可爱,若不是就要走了,你就休想只是松开手就能过关,还要如何如何,瑞香听得耳根一阵红,从被子里伸手把他推出去了。 翻个身再睡,瑞香又忍不住想,里有,女曰鸡鸣,士曰昧旦,这士显然不是很想清晨即起的,皇帝方才见他纠缠也很情愿,看来每日常朝的日子,就算是精力足够旺盛的皇帝,偶尔也会贪恋温柔乡,故意延迟些许才去面对的。 瑞香倒也不必这么辛苦,没人请安的时候大可以再睡一阵,于是又睡过去。等到真的醒来,紫宸殿那里已经来人候了一阵。 却不是李元振,因他是要跟着上朝去的。但也是一个眉清目秀,身形挺拔的青年太监,李元振一手提拔上来,在含凉殿来得不少,见了瑞香,行过礼,亲自打开手里一个锦盒,露出一只珠钗,殷勤道:“这是陛下今早吩咐寻出来送过来的,是新打造的,珠子也是新的,样式还是陛下画的,您看,正适合春天戴呢!” 他也知道瑞香并不喜欢人长篇大论地说过头,很快就将锦盒交给女官,转呈给瑞香,瑞香拿起来细看。 怪不得昨天看他梳头也有话说,原来是早就打了新的,看旧的就更不顺眼了。瑞香摇头,脸上却笑得很温柔。如今已经是春末夏初,这盒子的一支珠钗是凤凰牡丹,多情缱绻,凤嘴里又衔着一穗,下面挂着一颗小指头大小水滴状的明珠,摇摇晃晃,颇见风流。因是皇帝自己画的样子,所以凤凰也好,牡丹也好,都与如今时兴的不同,透着振翅欲飞,半开未放的新鲜,既不逼人,也不刺目果然是很好的。 瑞香心满意足,收起来赏了这个送东西来的太监,叫人把他送出去了。 闲着无事,宫人们也乐意凑这个帝后恩爱的热闹,硬是给他又梳了一回头,把珠钗戴上,让瑞香对镜欣赏。 瑞香一动,明珠就在鬓边摇摇,落下一片温润的光,越是没有别的珠宝首饰,越是显得温柔多情,缠绵妩媚,自己看自己一眼,都感觉要动凡心,瑞香不由怔怔,看了好一阵,心想,自己在皇帝心里,就是这个样子。 这……远比他认识的自己更娇,更软,更风流,倒不像是孩子都几个了,端庄持重该有的样子,反而像是含情脉脉,独坐深闺,长卷里露出半面的一个美人。 瑞香越看,害羞得越深,终于起身不看了,径直出去看嘉华去。 然而嘉华已经很聪明,很有主见,一见了他就拍手:“这个好!阿母今日实在漂亮!” 说着,又要来摸他坠下的明珠。 瑞香被孩子夸,倒比被宫人围着赞美更自在些,只给他摸了一下,珠钗就差点滑脱,嘉华又踮着脚给他插回去,这才认认真真坐下和他说话。 这里瑞香已经步入正轨,过上了平常琐屑的一天,那里皇帝的常朝也终于结束,留了几个近臣偏殿用膳,自己也传了膳,用过略作休整,就要再行议政,总是没有空闲。 趁此机会,李元振出去引了那去皇后宫中送东西的太监进来,让他复命。皇帝倒也不厌其烦,从皇后是何神色,又说了什么话问起,问了个详尽,才叫他出去。李元振值壶倒茶,也跟着凑热闹:“那珠钗虽是再精细也没有了,又很新奇,含凉殿里虽然什么都不缺,但陛下的心意,皇后自然是欢喜珍爱的。” 皇帝不爱听身边人提起后宫妃妾,无论好话坏话,即便李元振还兼着一个探听的职责,但除非有事,却也不可越权。究其根本,不过是皇帝并不愿意随时随地与任何人议论妃妾,或思想温柔乡里事。他做夫君虽则宽和,但亦不算多情,多数都在分内,只在皇后身上屡屡破例,李元振知道无碍,这才不等问自己就先赞叹两句,也是讨喜。 果然,皇帝虽然并不接话,但神色却也轻松很多,摇头道:“这也不算什么,不过偶然兴起。” 李元振也不再接话,安静在侧。 过了一阵,皇帝又问:“你说,帝后夫妻,为何一个万岁,一个千岁?分明敌体,皇后亦可称呼陛下,太后也可自称我,余,朕,何故有如此差异?” 李元振没料到他忽然想起这个来,他虽然读书,但却没有精研礼学,自然是不懂的,也不敢乱说,只是讪笑:“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只是想来,虽是夫妻,但夫为妻纲,总要有个区分?” 何况千岁万岁,本也不可能成真,就是分出差异,又能如何? 皇帝也不再纠结,只是心思已经放松,不再去想朝政,而想到了瑞香,还有昨夜的缠绵。 二人情意越深,情事上他就越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怜爱,恨不能将瑞香搂在怀里从头疼到脚,总舍不得让他难受,不满。故此,免不了偶尔这种情绪到了极点,又忍不住想让他疼,让他哭,让他因自己而崩溃成碎片,又被好好收拢在掌心,恢复成千娇万宠的原样来。 他在任何事上都极少踌躇不定,拿不了主意,偏偏在瑞香身上冲动太多,总觉得一朝一夕不能尽善,展眼望去,一辈子似乎也嫌太仓促。瑞香容貌身姿如今于他已经看不出任何缺点,安然不动也是完美的,更何况还会动会笑会说话,会趴在他怀里使坏,会胡言乱语勾他欺负自己…… 换在从前,皇帝真会因为知道有人将如此动摇自己而畏惧的,只是如今已经深陷其中,不仅并不担忧,甚至只觉得庆幸。 世上若没有瑞香这样一个人,他也难以寻觅得到另一个如这样令自己心肠柔软,不可言说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