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双胎祥瑞昭告天下,凡尘琐事压上身来
皇后终于生育嫡子,且是双胎,母子均安,这个好消息传出去已经是第二天。皇帝留到看过孩子,不得不去紫宸殿了,那时候瑞香还没醒,但宫里已经知道了。等皇帝去了紫宸殿,已经迟到了,众人看出他这一行人个个都喜形于色,皇帝更是容光焕发,略一想就知道是什么喜事了。 终于等到皇帝开口,说皇后产下双胎,是长子与宗君,紫宸殿立刻欢声雷动,人人争着抢着道喜,早上的事也不用干了,全都乱了。 皇帝年纪不轻,没有儿子虽然也是有原因的,但终究令人心不稳,如今总算补上这一处,且还是皇后所出的嫡子,那就更好了,没有人会不高兴的。 其实皇后受宠,外面的人不是不知道,但有些人即使心里有些别的想法,也很清楚皇后怀孕是好事,否则要是他一直不生,皇帝也不许别人生呢?毕竟皇帝显然重视嫡庶,而季家这些皇帝,也根本说不好到底什么事上会执拗。 何况国有嫡子,一方面解决了迫在眉睫的无后问题,一方面也证明了皇帝并无后继无人的可能,动摇国本就再也没有那么容易了,大臣们欢欣鼓舞,连称须得昭告天下,又问皇帝起好名字没有。 按理来说,皇子宗君封号名字,只要有了排辈其实就可以拿去礼部先拟定几个,然后皇帝选一个就是了。不过谁都知道嫡长子地位非比寻常,皇帝一定是起好了。 皇帝也确实起好了。 “炎炎景历,亿万斯年,朕毕生所求就是国祚长久,这长子之名,即为景历。” 虽然才刚出生,但也没人对嫡长子的名字承担如此沉重的祈愿有什么意见,先是感叹皇帝夙兴夜寐,勤政爱民,然后又说双胞胎是吉兆,嫡长子的应运而生,更是证明了皇帝的心愿必然会实现云云。 一早上就说了这些,皇帝本来是不爱听人奉承的,他更喜欢干实事的人,但有这样的喜事,谁都爱看别人与自己一样喜悦振奋,因此被缠着问了一堆问题,又允诺了昭告天下,也丝毫没有不耐烦。 皇后生子有功,也辛苦了,除了满月礼一定要大办,还得把长子带出来给群臣看一看之外,对皇后的赏赐除了财物也没有别的了,想了想,皇帝提出封皇后的母亲为国夫人,群臣也并无异议。 一个是当年迎娶皇后的时候,其实本来就应该父亲封国公,母亲封国夫人,但万家一向谦虚谨慎,给拒绝了。如今因为皇后而恩泽其母,并没有人会觉得出格,甚至早就应该这样了。 本朝勋爵刚开始只封开国功臣,因此相当难得,都是实封,千户侯万户侯一定是真正食邑,后来有段日子滥封,食邑也就都是虚封。后来好几任皇帝试图挽救,一方面以各种理由夺爵,收归皇帝之手,另一方面许多爵位传到后来,也无以为继了,现在就又恢复爵位珍贵的局面。 国公,国夫人,就是封顶了,万家两夫妻百般谦退,皇后之父甚至屡次辞去官位,但也没推辞掉最后这个结果。 但谁都知道这是必然的,而且即使人家不在枢机,难道就真的不是皇帝臂助心腹了吗?谁都知道根本不可能嘛,贵不贵尊不尊,还不是皇帝说了算? 早上朝会终于散了,消息也传出去了,还没昭告天下,京城里就迅速传开了。这种消息不犯忌讳,又是喜事,谁都想沾一沾喜气,放心的传。 皇帝又转回含凉殿,看了看已经第一次吃了奶睡了,丝毫不知道自己的降生几乎要轰动整个天下,弄得许多老臣真心实感热泪盈眶的两个孩子。外人眼里嫡长子的分量太重,同胞而生的宗君就真的不算什么了,但在皇帝心里,既然已经松了一口气,这两个孩子对他就都是心头rou了。 刚出生的小孩子分量太轻,简直像小狗一样,娇小柔嫩,一碰就能碰坏一样。皇帝站在床边看了一阵,转身出来,瑞香还没醒。他都有些担心了,御医却一再说绝对没有问题,昏睡只是生产太累所以要休息,他也只好相信。 其实他只是想和瑞香说说,儿子起名景历,宗君的名字也想好了,曜华。曜者,日月星光,和熙华的意思差不多。以后儿子排辈随景历,其他的都跟熙华排辈,一目了然。还有,瑞香怀孕的时候,两人一个坚信一定是儿子,一个坚信一定不是,现在真是谁都没有料错。 但也进不去,没办法,只好放弃,十分无聊地转身离开了。 坐双月子这回事,皇帝心里很不情愿,但是他也只是心中觉得无聊,不能打扰,更不舍得坚持还是只坐一个月就行,只好让御医好好伺候,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不过说实话,上次坐月子的时候,两人忍不住见了面还是做了那种不理智的事,这一次,皇帝自己也没有什么信心。 而瑞香一醒来听到这个消息,先问过自己的身子到底如何了,就一边喝鸡汤一边沉思,必须要想个办法,防止上次的事重演了,尤其这次要历时两个月,更不容易了。 瑞香也不太信任皇帝。 “算了,先把孩子抱过来吧,叫乳母好好照顾嘉华,别吓到他,他还是第一次经历我生产的事,其他的先不考虑了,等明天我想想办法。”瑞香实在太累,又饿又想孩子,实在不清醒,决定先看孩子。 宫人答道:“宗君和大公主待了一早上,然后被陛下带走了。” 瑞香一愣,松了一口气。 皇帝虽然忙,但是做父亲实在是不错的,尤其儿子刚降生,但也没忘了年幼的嘉华,替瑞香省了太多担忧。他松了口气,看过孩子,隔着屏风敲打过奶娘,用膳,然后就又睡了。 皇后终于生产,后宫这一池静水也暗暗动荡了起来。 他怀最后那几个月的时候,一方面是春闱很忙,一方面是皇帝已经知道双胎的事,不放心,根本没工夫临幸其他人,后宫也不得不跟着沉寂,根本不敢闹事,就怕出了什么意外,皇后的胎也要怪到自己头上。而且前面谣言之事余威犹在,他们也不敢这时候出格。 现在皇后生了,大多数人根本顾不上酸嫡长子,皇后他们是一辈子也不敢比的,就想着能够趁着他坐月子的时候出头得宠。 尤其妙音也有身孕了,月份渐渐大了已经卧床养胎,从前得宠的只剩下罗真还算是个威胁,但他也不可能独宠,其他人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大家不敢和皇后比,也一时巴望不到贵妃淑妃那种地位,但面对罗真,自忖还是能够分宠的。 除此之外,掖庭令也蠢蠢欲动,就等着皇帝那边来人叫他了。美人年光有限,再不出头,怕就老了。 不过谁也没想到,过了几天,宫里忽然传起话来,说中山王在西面打仗,打的是突厥,但吓到了早就被打怕了的回纥人,所以把他们的公主宗君连带宗子宗女都打包送来,打算献给天可汗——他们叫皇帝,大多数都叫天可汗。 早年间开国时,太祖夫妻将周边夷狄全都打趴下了,歃血盟誓认太祖为共主,是天可汗,也不是没有送过公主,虽然他们自己不叫公主。不过如今不比当年,也就只有早就不行了的回纥人,一面靠着大燕,不想被扫进不顺服的那一堆给打掉,又不舍得和其他蛮夷沟通做些小动作,因此一旦有点风吹草动,就像是惊弓之鸟。 宫里都说,正是这个时候,大概这些送来的人是一定要留下了。 打起精神争宠的众人都难免有些愤愤或者自怨自艾。 瑞香自然也知道了,以前他会先难受,现在却是一愣:“十五叔不像是会逼迫他们送人进宫的人。” 所以宫里传说的什么是中山王威重,吓得回纥人屁滚尿流,所以拱手奉上族中美人,而他自己也顺便享用了许多,都是假的。 皇帝坐在屏风对面,道:“十五弟也是没办法。回纥人大张旗鼓送来,就有试探的意思,他们一向首鼠两端,倘若这头不虚以委蛇,就要转而投向另一头,也是个麻烦。他拦下不像话,外面还不知道怎么传,何况也会坏了大计,不得不叫人送回来,其实……谁不觉得晦气?” 瑞香心里滋味复杂,更多的是无奈:“那就全都留下?” 说是公主宗君都送了,其实也是摸不准脉,还连带着送了许多女奴,瑞香估计,其中肯定有一两个奇货可居的重点在内,剩下的都是添头,预备着皇帝赏赐给宗亲重臣的。毕竟回纥人摸不清皇帝的喜好,多送几个也不费事。 皇帝也是觉得烦心,沉沉叹气:“看着留一个就是了,剩下的全部赏赐下去。” 其实他转述的消息话里话外,瑞香都觉得回纥人的重点是那个公主,但皇帝这个意思,却未必是留那个公主吧?瑞香略觉踌躇,但也忍不住,酸唧唧问道:“公主也不要了?” 身份毕竟不一般呢。 皇帝冷哼一声:“回纥公主,对天朝上国来说算什么?既然她的父母将她如同货物奴隶一般送来了,自然就只能是货物奴隶。我想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难道还要顾忌她的身份,以礼相待不成?” 这倒也是,回纥人的话说得很卑微,本意大概也是真的不在乎这些送来的人。 听说他们这种草原上的民族,孩子生下来从母,母亲若是奴隶,孩子也只能是奴隶,固然只是王帐的奴隶,但也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想要继承王位,更是困难。皇帝若是随意对待,其实也不是说不通。 瑞香又问:“那选进来的那个,该给个什么位分呢?” 皇帝叹了一口气:“你刚生完孩子没多久,何必多想。这事也不急,没见过皇后,怎么能算妃嫔?等你出了月子有功夫了再说。” 那就是说,不会高了。 其实瑞香也不知道,像这种身份初封到底多高算合适。如果按照出身来看,怎么也是回纥的代表,待遇就代表了皇帝对回纥的态度,所以不能低。但是太高了,也不合适,好像皇帝很怕回纥,或者回纥人很重要似的。其实中山王腾出手来,轻而易举就能把他们给灭了。 只是现在不是和回纥人开战的时候,穷兵黩武对皇帝也绝不是美名。 皇后虽然名义上统领后宫所有人,但是能直接做主的还是低位嫔妃的册封升降,所以这肯定是低于九嫔了,比他想的低,甚至让他意外。 看来皇帝真的是对回纥人没什么好印象。 瑞香真觉得自己怀孕的时候,其实事情还算少,尤其后面过了曲江宴,整天就是吃吃喝喝,等着孩子降生,现在生下来了,事情又千头万绪地来了。如果他真能一门心思吃醋,闹腾,哪怕是作一作,其实也是好的。 可他不能。 他距离皇帝太近,他也知道自己是皇后,知道打仗什么时候都不是好事,如果能将战端消弭于无形,那自然是最好的。他闹自然是可以,但永远也忘不了皇帝对他说的,皇考当年,前头十几个孩子都没能留住的事。 皇后要端庄大度,品德决不能有问题,那是因为一旦有了问题,宫里风气从根上就坏了。皇考第一个皇后就是心术不正,因此宫里十多个孩子,竟然一个都没留住。直到成宣皇后进宫,先帝才能活下来。 皇帝和先帝感情不睦,互相提防甚至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但先帝对成宣皇后,终究还是记了这份活命之恩的。 瑞香可以说自己现在只是闹一闹,吃个醋,却说不好一旦开了头,后面的会是什么。他心里要有一条线,坚决不能跨过去。正因为他知道,哪怕他就是弄出人命来,皇帝总会容忍的,甚至会假装不知道,一直到再也装不下去。 可两个人想要长久,他就不能失去本心。就算他内心不是没有恶念,可他绝对不能付诸行动,否则,就是亲手毁掉自己辛苦求来的东西,皇帝想保全的自己。 回纥人大小是一个部族,草原作战也是人地两熟,他们要是真的靠拢过去,很可能要导致其他部族也跟着倒过去……那就问题大了。 分而治之,一直都是最好用的办法,所以就是皇帝也要忍。 更何况这是国事,牵涉战争,帝王心术,没有转圜余地了。他是皇后,承担职责,母仪天下,不是说说那么简单,付出就是如此艰难。 瑞香叹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并无异议。” 其实是谁又有什么不同?若是一直被他压着还好,但若是一直无人出头,就说假设皇帝真的能够如他内心最深的妄念,在这个时候谁也不见,谁也不临幸,瑞香就是第一个被人啮指诅咒的人。 别人可以不来争后位,储位,甚至不求真情,但绝不可能不要宠爱,不要孩子,不要升位。压住他们不让他们反过来逼自己,还算情理之中,可是什么也不给,迟早有一天,宫里的人都要疯了,拼上父母亲族也要来弄死他。 没有你,我们才能活,这才是最可怕的局面,不死不休。 有了宠爱,机遇,有了生孩子的可能,这就是一条活路,看得见的未来,在后宫这种人人都指着皇帝活,被看一眼就连生活都能顺遂许多的地方,瑞香知道,心,他可以分毫不让,人,却是不能独占的。 他自然不会高兴,但也不能拦着。 皇帝知道他不高兴了,站起身来要转过来,吓了瑞香一跳,急忙拦住,赶紧把他劝走,自己惊魂未定躺下来,又难免庆幸,幸好这时候还有其他人可以找,否则他还真说不好,皇帝要是忍不住了,到底会发生什么。 回纥美人暂时还是没有消息,宫里传了一阵,等到皇帝第一个找的是罗真,也就渐渐偃旗息鼓了。 远在天边的人一时还不能有什么威胁,而很多人甚至都觉得自己连罗真也无法逾越了。 罗真午后沐浴梳洗,换上新衣,揽镜自照。他也等了许久,被宣召才真正松了一口气。宫里的人虽然少,但皇帝也不是没事就会找人解闷,很多时候根本没心情,罗真能够得上一个长宠不衰,自己也觉得自己应该多感谢这张脸。 身边的宫人围着他夸赞,脸上都透着喜气,罗真却心事重重,坐了一阵,起身自己到了里面,挥退所有人,打开一个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