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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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于那日早上推门进屋所看见的那一幕,是管家发誓要带进棺材里的秘密,但真正让老管家为之诧异的,还是这位脾气素来暴躁的霍家家主在那之后的反应。 明明已经没有处处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对手牵制,稳坐高位,拥有自己曾经梦寐以求、自以为掌控一切的权利。只要他想,随时都能把那个再次以从他掌心里跑掉的小混球抓回来,任他处置。但他最后什么都没做。 像一块砍去棱角的顽石,锋刃仍在,却再不锐利。即使他自己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一点点变得像自己父亲,习惯了用更加圆滑、他曾经所不齿的方式来处事。 也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可能一点都不了解陈锋。 能从那张嘴里听到爱这个字,是他就算做梦也没想过的情景,相较之下,就算他再一次从自己身边逃走,又能如何呢? 他们之间从来都是这样,解决不了的事儿就逃开,忽略掉,当做没发生。这样就能又一次坦然地说出那句:“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他们从未坦诚地坐下来谈谈,不,或许曾经有过这样的机会,但错过了。可扪心自问,今天的事换作从前出现,他能够因此而反思么?虽然不愿承认,但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他满以为用更加极端自私的方式,把那场意外的责任、那之后可能造成的伤害全归结在自己身上,活该下地狱的人仍只有他一个便足够。他自以为困住陈锋,清扫了一切可能伤害他的威胁,到头来伤他最深最痛的反而是他自己。 这一切与他父亲、那位刚愎自用的老家主又何其相似。那位老人家只因看出了他与陈锋间那点端倪,满以为将他们分隔两地,时间久了便能消磨干净,何曾想过感情这东西,拖得越久反而陷得越深,以至于没了解开误会的机会。 霍兴义不得不承认,他骨子里流着和那个男人一样的血,是一类人。比起对错,这才是他愤怒和茫然的源头。 事到如今,难道要像从前那样把陈锋抓回来,哄骗也好强迫也好,直到把那最后半条小命也折腾完才够? 他自认为,自己还没有疯到这个地步。 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就算是石头雕的心脏也该承受不住碎了,何况他修为不到家,只批了一层石头的皮,仍是个rou做的人。 管家敲响了门,低眉垂目,仍唤他一句:“二少。” 霍兴义摇了摇头,苦笑道:“总听你这么叫我,让我忘了原来我也会老。” 管家一时间不知道回什么,只察觉到眼下绝不是谈论公事的好时机,便在旁站着、等着。时间仿似要就这么静止下去,一片静默中,霍兴义才呢喃自语似的:“好吧,放他走吧。” 与陈锋一起消失的,还有一位不顾家人反对辞职离家的前诊所医生,薛肖。 他们漫无目的地辗转在各地,开始漫长的。没有追兵的逃亡之旅。 当陈锋踏上热带雨林、与语言不通的土着用手语交流时,各大报纸头条已被霍家的新继承人所占据——一个来历不明凭空出现的私生子。 当陈锋躺在雪地中,被群星与极光的广袤所震撼时,陈术也终于放弃不停追问自陈锋的下落,接受了那个“仍在治疗中”的谎言。 一切都画上句号,落幕——理应如此。 当陈锋走过了一切他曾经渴望过的地方,见过了许多即使在想象中也难以超越模仿的景色,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了起点。 一切都来源于那张写着“霍兴义病危”信息的报纸。 “这么在意,就回去看看吧。” 让陈锋诧异的是,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劝他的是薛肖。 在当时,陈锋从霍家离开前,答应了那句玩笑话似的的“私奔”。他和薛肖之间到底有没有过这种可能性呢?到底喜欢自己什么呢?陈锋一直没想明白,薛肖也说不出所以然。 不管怎么看,薛肖都是最适合作为伴侣的人选,体贴温柔,和霍兴义是完全相反的极端。或许就是这样平淡的生活才有资格被视作幸福吧? 遗憾的是,理论和实践上总却隔着许多障碍,出于内疚与补偿作祟所做的决定,反而让薛肖沉默的时间更长也更频繁。只当朋友也好。这是他们互相退让后所得出的结果,对于这个结论,陈锋也只能哭笑。 他的可能性已经被霍兴义杀死了,他不想薛肖的可能性也止步于自己身上。 “如果真的没见到最后一面,会后悔的。” 陈锋把那条报纸剪下来,收在箱子里。在手提箱里,是这些年来有关于霍家的、所有在报纸刊登过的消息。 就算是陷阱,也不可能比死亡更糟糕了。抱着这样的念头,陈锋打通了老管家的电话。 相隔五年,两人的再一次相见要和平许多。一个躺在病床上,一个被磨去了青涩的棱角。时间就这样平等地改变了一切,平常地谈着家常话。 霍兴义非常冷静地打着吊瓶,另一只手还放在电脑的键盘上,屏幕上的文件还没关:“肿瘤是良性的,你刚才也听见了,手术很成功。” “刚才听医生说,还要住院观察?” “没什么大毛病,就是人老了,经不起折腾。” 陈锋有点诧异,不知道该说“原来你也会老”,还是该嘲讽他“你居然会承认自己老了”。这与他记忆里不可一世的人相差太多,以至于一时没有接过话。 “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没想好。” 又如此沉默了一会儿,陈锋起身,准备离开。 霍兴义叹了口气:“小花很想你。” 陈锋站在原地,没有动。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