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与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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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包里的银行卡是学生时期霍兴义给他的,每月固定向里面打零花钱,从来没断过。陈锋以前一直不愿意动里面的钱,现在倒是无所谓。想着这也算是所谓“补偿”的一部分,便把密码告诉薛肖,有什么开支从里面取就好。 孕期越是向后,鸡飞狗跳的事儿便越多。薛肖出乎意料的耐心,搞得陈锋都怀疑到底谁才是这小孩的爹。 薛肖则说:“干爹也是爹。” 尽管自己现在已经和霍兴义没什么关系,但陈锋还是担心会出什么差错。临产前半个月,薛肖托人给陈锋伪造了证明,转到邻县的医院。生产的过程很顺利,是个女孩。陈锋醒来后。出于本能的抱了一下那个皱巴巴的红色小婴儿,忍不住和薛肖确认:“真是我生的?好丑。” “婴儿都这样,再长大一点就好了。”护士又和薛肖说,“你是他爱人吧,恭喜。孩子挺健康的,小孩第一顿最好是母乳喂养。还有些相关事项都写上面了,记得看。” 薛肖被误会了也不气,认真看过事项后转述给了陈锋。他趴在摇篮边上观察那个小婴儿,一边和陈锋商量:“是个小公主,叫什么好?” 陈锋说:“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你才是她爸,起个名字这么来劲。” 薛肖兴致高昂:“小名就叫小花,希望她能像花儿一样漂亮。” 陈锋保留意见,问他那大名呢,薛肖说没想好。然后隔了一夜回来黑着眼圈说:“我在网上查了生辰八字,咱家小花的明显是命中缺木,就叫陈荷吧!” “沉河?”陈锋怎么听怎么不对劲,一票否决。然后说既然她是命里缺木,不如叫陈术,薛肖问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深意,陈锋点头。 “我小时候数学不好,缺什么补什么,希望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薛肖很想否决,但这毕竟是陈锋家闺女,于是小花大名就这么定下。又说起落户的问题,薛肖说:“我在L市有认识的人,已经打点好了。那有所房子还在我名下,到时候过户给你,你先搬过去住着。” 陈锋问他你什么时候在L市有房子,薛肖说别人送的。 他在医院休养到隔着衣服看不出小腹曾有过孕育的痕迹,薛肖送他去车站。候车的时候,薛肖问他还记不记得以前的约定,陈锋说忘了。 “你以前说过要如果娶不上媳妇就和我搭伙过日子。”薛肖又说,“你开的玩笑,我可当真了,结果啊,真是……” 陈锋没说话。 薛肖说:“当时你和我说你要回家结婚,我还以为你在开玩笑。你当时的表情可不是什么步入幸福的微笑,反倒像被威胁了。我当时想着,假如你是被迫的,就带着你私奔。可惜当时没那个勇气。” 陈锋说我不想和你连朋友都做不了。薛肖说我早就知道,只是不说出来难受。 上车前,陈锋才想起来什么似的说:“这段时间受了不少照顾,我托小护士在你抽屉里留了点钱,怕你不收就没和你说。一直没敢和你说实话,就是怕你真冲动做了蠢事。当年我的确不怎么情愿。” 薛肖一愣,笑着骂了句脏话。等送完了人,才跑到洗手间哭了一场。 —— 那是他在霍家过的最后一个夏天,十五岁刚过。 他学习不好,偏科严重,霍兴义原本想送他出国镀层金再回来,他死活不干,铁了心要去当兵。霍兴义没辙,赶巧霍老爷子听说了这事儿,亲自给在部队的老朋友打了招呼,把他送了进去。 陈锋虽然聪明,但身体底子不好,当了技术兵,也因此认识了薛肖。薛肖气质偏柔,说话总是不紧不慢和声和气。旁人时不时拿他开些荤段子的玩笑话,他也不气,弯起眉眼跟着一起笑。陈锋初到时不合群,总是一个人来往,但在金钱上毫不吝啬,请客便要一个不落。 他这种阔绰的行径再加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传开来的小道消息,都说他有后台,是被人包养送来玩儿的。 薛肖看不过去,偷偷和他说了,陈锋当时在避开监控的角落慢吞吞地抽着烟,听完以后没露出什么表情,把烟头拧灭,说了句谢谢便走了。 当天晚上,背后传消息的那几个,一个不落被他约出去在小树林后面打了一架。 当夜,手电筒的强光打在陈锋脸上,鲜血混杂着草屑糊了半张脸,他抬起胳膊用手挡着光,眯起眼睛。在他脚下,是被揍到昏迷的几人,鲜血横流。 陈锋被关了半个月的禁闭,最后处分的结果却出乎意料。传消息的几个人转了班,陈锋原封不动的回来了。 传言没有止住,越发猖狂。 薛肖当时和他的关系还算不错,忍不住问他那些传言是不是真的。陈锋的视线从手里的书本上挪开,拄着胳膊说:“你还真信啊。都是假的。我爸和他是战友,他收养我,供我上学,就是这样。” 薛肖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说谎,将信将疑。出于直觉,他还是觉得那个叔叔不对劲,但还没等他找机会提醒,就已经传来他要退伍成婚的消息。 要是早一点就好了。 —— L市沿海,四季常青,无怪房价节节攀升,旅游业旺盛。他带着陈小花去找亲戚。可惜的是那家人早就搬走了,据说是去了更南边一点的城市。陈锋站在早就换了人家的古旧房门前怔然许久,抱着小花回去了。 他抱着小花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把这个孩子留下。世上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兴许就只剩这么一个了。 薛肖的房子是二层小别墅,从窗子望出去一眼能看到海。陈锋把东西安置下后,想起自己还有一份不知道什么时候考的教师资格证,在本地的一所小学应征了微机课老师。加上业余时间会写点附庸风月不着调的小诗投稿,偶尔赚些外快,日子过得还算轻松。 小花平时很乖,少有哭闹的时候,连照顾他的保姆一直都夸她是个聪明的小孩,从来不添麻烦。 陈锋平时喜欢坐在地板上看书,阳光很暖和,让人懒洋洋的想睡。他不怎么看电视,定了本地的报纸,一边听早间音乐一边喝牛奶。 他偶尔能在报纸上看到关于霍兴义的新闻。他已经结婚了,妻子是和他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陈锋指着他穿着西装的图片给小花看,说:“这是你爸爸。” 小花不知道听没听懂,咯咯大笑,露出已经冒出牙尖的红色牙床。软乎乎的手掌握住他的手指,好像心跳都连在了一起,如此让人安心。当然,小孩子总有不听话的时候。三四岁的小花精力旺盛得能上房揭瓦,陈锋每次回家,都会被保姆告状到头疼。 被撕成碎片的报纸,洒了一地的拼图,五颜六色的油彩笔涂了满脸,看见他便笑着跑过来抱住他的腿,奶里奶气地叫爸爸。 陈锋心软,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小混蛋。” 陈术便咯咯的笑着,用头来回蹭他的腿,像是要把油彩都擦到他裤子上。 陈术六岁便要上幼儿园,若要上好一点的私立,便不能吝啬花销。除去每月请保姆和吃饭意外等开销,他这几年攒下的钱并不多,勉勉强强才三四万。陈锋从床底把行李箱拉出来,翻出那张霍兴义给他的银行卡,犹豫了一下便合上,从缝好的夹层里取出另一张。 那张是霍兴义的父亲也就是霍老爷子给他的。作为他不能继承霍家任何形式的财产的代价,一共有两百万。当时他还只是霍兴义的养子,兴许霍老爷子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嫁给他儿子。这笔钱在部队的时候花了一点,后来就再没用过,供应小花上学应该是是绰绰有余。 虽然陈锋自己不想承认,但他的确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竭尽所能的爱着这个孩子。 他抱着陈术坐在膝盖上,给她念自己刚刚写好的诗:你是我的阳光/从地板上生长/在屋顶绽开幼嫩的叶子/云端开出彩虹色的花/乘着露水跳到我怀里。 虽然这一篇最后很遗憾的没有过稿。陈锋把被退掉的手写稿整理起来放起来,不知不觉已经塞满了两个抽屉。 陈锋又一次在报纸上看到了霍兴义的消息,标题取得很吓人,内容却中规中矩。说是有内部人员透露,霍氏集团的资金运转出了问题,接着便是股市分析,大都是看不懂的名词。陈锋看了两眼便翻页,记者总是会夸大事实危言耸听,不可信。 这一年,陈术八岁。 为了方便照顾,陈锋把她接到自己任职的小学。放学以后便坐在他办公室里喝果汁,晃荡着两只小腿,小皮鞋黑得发亮。她总是很安静的抱着新发下来的课本看,同一办公室的老师都很喜欢她,时不时塞给她一些小零食。 大多数时候都是背着小手一脸严肃地摇头,只有看见陈锋点头应允了才收下,然后在对方脸上啵的一声,甜甜地说谢谢。 有一次回家的路上,陈术有点不安的问他:“爸爸,我什么时候能见mama?”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问这种问题,陈锋一向选择回避,问她:“你很想他?” “恩……不知道呀。”陈术委屈地嘟着嘴巴,“只是别的同学都有爸爸mama,为什么我只有你呢?” 陈锋把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胳膊上。他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问题,只说:“因为mama做错了一些事,所以现在还不能去见他。他现在在很远的地方工作,我们尽量不要去打扰他好不好?” 陈术愚钝的小脑瓜理解不了这其中的深意,点了下小脑袋,目光又被路边的玩具店吸引了过去,扯着袖子让陈锋买给她。 “不行哦,你的零花钱已经不够用了。” 一个月最多只能花一百块买玩具,是她和陈锋的约定。她似乎才想起这茬,鼓着脸颊说:“那好叭。” 接到电话的那天,陈锋还在办公室做新学期的课程表,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沉稳冷漠,怎么听也不像是认识的人。 “是陈锋先生对么?我这里有一份遗嘱是关于您的,需要您……” 陈锋停下敲键盘的手:“什么遗嘱?” 对面安静了一阵,似乎是在和旁边的人沟通,片刻后说:“是这样的,您认识霍兴义对么?” 陈锋有那么一瞬间失了声,许久后才说:“我认识。” “霍先生七月二十号乘船出海,船只不幸触礁毁坏,尸首还没打捞到,但很有可能已经……请您节哀。在他的遗嘱中,有一份是特别留给您的,需要您来确认一下……喂?陈先生您在听么?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