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罗狄最后回了自己从前的家一次，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洗手台上的镜子，用手术刀切开自己的皮肤。腰侧被植入的芯片已经被他粗暴的取出，后颈的位置自己很难看到，他背对镜子划了好几次，又把镊子伸进伤口里四处找，好容易才取出来被琉斯放进去的芯片。钝器刺戳伤口内部的疼痛让他觉得视野发白，雌虫吐出一口气，用黑色的宽胶带草草把伤口贴上，离开了房间。

    他没有太多时间。在琉斯回家之前他必须找到一个足够安全的落脚点让他能在雄虫的怒火之下暂时保全自己。他小心的把两枚芯片放进做了特殊处理能隔绝信号的金属盒，塞进口袋。像是安放自己的愧意。

    无论如何，罗狄曾说过不会违背琉斯的任何希望。

    他食言了。

    “我很抱歉。”肩膀上还包着绷带的雌虫说。斯普林特想不出别的话来安慰朋友，他也觉得愧疚。

    几天前他遭到了袭击，如果不是突然接到传信说琉斯已经得知了罗狄受到虫皇控制的消息的话，他现在本该还在医院里躺着。

    斯普林特作为赫德尔的福音孤儿院老院长老康韦尔的独子，作为受害者中唯一一个知情人，难免对每一个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卷进这个烂摊子的人感到抱歉。尤其罗狄，罗狄。一直照顾他的他唯一的朋友，也是被当年天真的自己一手拉进这个泥潭的人。斯普林特不由的无数次的想过。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多余又自以为是的邀请罗狄去福音孤儿院，也许罗狄能有更好更平顺的生活。他能够凭借自己的实力在军部混得一个不错的职位，也许还能有机会遇到琉斯大人，多好啊，他那么在意他，如果没有这样的事，他应该能过得不错。

    所以斯普林特拖着受伤的肩膀敲开了罗狄家的门。

    “你对他来说就像一个看不到秒数的定时炸弹。他迟早会杀了你。”愧疚的老友抓住罗狄的胳膊急道，“跟我走，我知道哪里可以让你躲起来，换个身份生活。”

    斯普林特没抱希望罗狄会立刻同意。他只是试图告知一无所知的受害者，做一些最后的挽回。他觉得紧张，像懵懂的罪犯等待判决。

    独自留在家的雌虫显得很震惊。他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了下来。他相信斯普林特。一如既往，他总是能知道自己应该相信谁。

    “谢谢。”罗狄说，受害者诚恳的对帮凶这样说。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终于下定决心。斯普林特觉得像被饶恕，也觉得惶惑。

    “谢谢你告诉我。我会和你一同离开，但是我不会……我不是想背叛琉斯大人。”

    “可是……”

    “因为我……我好像怀了虫蛋。”罗狄轻声说。“我不知道是怎么……但是这本来是不被允许的……琉斯大人他有用芯片限制过。我应该没有权利这样……”

    是啊，这是不被允许的。罗狄总归是觉得难过的。雄主对他那么好。可他终归是没有资格。每当能够触摸琉斯。每当被亲吻，每当被拥抱，每当被温柔的使用，他都得在心里对自己告诫。

    我没有资格。

    我是没有资格的，千万别忘了这一点。他修剪自己的渴望就像用剪刀修剪灌木。咔嚓咔嚓。被折断的枝桠的断口鲜血淋漓。

    他日复一日修剪自己，害怕疯长的枝桠会跨过界限。露出丑恶尖厉的样子。

    但是爱和欲望汲取他的全部作为养分，生长的是那么迅速。罗狄没打算让作为背叛者的自己苟且偷生。但他想……他第一次产生近乎任性或者自私的想法。既然要死掉，他实在太想一厢情愿的留下些什么。

    一个虫蛋，他和雄主，他和琉斯的蛋。如果自己不离开，这个本不应该存在的东西——他和琉斯之间唯一真实确切存在的联系。也一定会在琉斯的命令下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不想这样。

    罗狄用指令关闭了围着他的小机器人，反复斟酌后又留了一张字条，从自己的房间里只拿走一点日用品，和一小块曾经装着药剂的融化的金属。

    那张被紧张的手弄的有点皱的，折了一折的纸片被小心的压在茶杯下面，等待屋子的另一个主人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