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料峭春醉
“啧。”牧垣咋舌。 一脸呆愣的小东西颤了颤,眸子里渗出几丝惊慌,抢在牧垣开口前跪下,扬起巴掌大的小脸,目光只敢停留在他的脚边。 不躲不藏的,倒是个做惯的挨打模样。 牧垣见他如此,又叹一口气。这么个乖巧的小东西,逗起来多好玩啊!何必整日里打来骂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人道有常,建立起九五之尊,君臣制衡之道。牧垣心知人如草芥,但滚过沙场的命,难免对这生死多了几分敬畏。亦知晓,人定胜天这个道理。 这是江南水乡,歌儿舞女化不了的英雄骨。 “不会就去学,你跪下做什么?”牧垣随手拿起一个小圆锤,轻轻敲了两下桌面。 蟹肥却寒,他旧疾在身,是不便多吃的。老板不知情,只管殷勤献好,蒸蟹个个鲜、香、油、亮,膀大腰圆,蟹壳红润,还没拆就能看出满腹流油,膏脂遍地。 若是配上关外的“杀刀子”,那得有多美! 想到这,牧垣不由得糟心起来,唯有欺负欺负小美人,稍作宽慰。 “起来。”牧垣沉声,“不挑你别的错,行令禁止总该是会的。” “不管你在那小崽、咳,你在郁家如何,在我面前,我只要听话的。”牧垣说完,见小东西膝盖发软,还是撑着站了起来,又笑眯眯地夸了句,“不错,这次饶了你,下次可就要罚了。” “属下不会。”他轻声说,头垂得低,下巴尖尖,唇抿了又抿,色泽如珠。 牧垣又笑了,他的属下哪个不是名扬沙场,威震一方。没计较他的称呼,只命把他脸抬起来,瞧着那指印犹在,懵懵懂懂的一张脸,牧垣笑里带了几分寒。 “我会啊,你求求我,说不定我就教你了。”牧垣拨弄着桌子上的醉蟹橙酿,漫不经心道。 入乡随俗,他来南边养得略微娇贵,嘴馋一口本是个小事,但入了秋,他的吃食就略显出几分不自由。 尊贵如牧王爷,自然不愿意承认,他今日是偷跑出来喝酒吃蟹的。 那群没眼力劲儿的小崽子,堂堂一个大活人都看不住,回去得cao练cao练。 伺候惯了阴晴不定的主子,小暗卫没见过这么好说话的人,一时惶恐,还是强忍着男人的威压开口,低声求道: “求求这位大人,教我剥蟹。” 调子软,藏着点沙哑,乍一听恍如带了哭腔,牧垣心道:可得是个耐cao的,他这还没开始欺负人呢。 “教你可以,你拿点什么东西来换呢?”牧垣眼神轻佻,意有所指。 小暗卫呼吸一滞,又垂首去解自己的衣服,牧垣敲敲桌面,他的手顿在空中,不敢再动。没等多久,就听见一道更软的声音说:“属下不知,求大人教教我。” 还不算太笨。 牧垣:“会喝酒吗?” 暗卫小心翼翼地摇头:“不会。” “行。”牧垣一气倒了三杯,好酒果然名不虚传,如水上惊羽 ,荡得满室清波回甘,香而不俗。 “喝了吧。” 要是让郁家小子知道他求而不得的东西被自己弃如敝履的暗卫满饮,指不定疯成什么样?可这里没有外人,牧垣闲散坐着,心不在焉地瞧小暗卫给自己灌酒。 是个雏儿。一杯下去就皱了眉,把两片唇瓣舔了又舔,不敢耽搁,又灌下一杯,呛了口,咳几声,眼里就晕出一层雾,包着那双闪烁的琉璃眸子,直愣愣地望着他。 牧垣才发觉,自己抢了他的第三杯酒。 “这杯,换个喝法。” 牧垣眼底微沉。 舌尖猫儿一样,舔一下又缩回去,辣得吐出来半截,又打个卷蘸了酒液进口腔,有先前那两杯垫着,越喝越醉。小暗卫迷瞪瞪露了点痴态,时不时偷着眼瞥他的护腕。 “不怕我了?还是喝醉了不装了?”牧垣轻笑。 小暗卫好像没听懂,把那点剩下的酒舔完,脸颊又覆上一层胭脂色,唇瓣通红,眼睛亮得惊人,无端让人想到关外寒夜,高悬的一颗颗星子。 “大人,属,我舔干净了……” “那给你个奖励,要吗?”牧垣难得正经,连坐姿也少了几分懒散。 “大人赏什么,都喜欢——” 回话戛然而止,一记清亮的掌掴声在房间里响起。 “啪!” “大人恕罪,属下错了,愿意受罚。”小暗卫又利落跪下,语气笃定,好像刚刚不是牧垣刻意刁难,而是他真的做错了事。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牧垣早已站了起来,伸手勾起他的下巴,眼睛还是清亮,就是左脸今日连挨两巴掌,尤其是牧垣刚刚赏的,指印清晰,半边脸颊高高肿起,嘴角也磕上了,半抹殷红,显得格外……可人。 对于这兴之所至的一巴掌,牧垣还是挺满意的,郁家那小崽子的痕迹已全然翻新,红的肿的,总归是自己弄的看起来顺眼些。 这也勉强算得上,一份上位者的傲慢。 “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打你?”检查过后,牧垣问他。 “属下错了。”小暗卫看来还带点醉意,反复这一句告罪,连求饶都不接上。 “啧。”牧垣第二次叹声,“不可爱啊!” 又跟他装糊涂,答非所问的,下次把他两张嘴都灌满,看他真醉得一塌糊涂还怎么跟他装。 其实牧垣也不笃定这个小鬼在跟他玩心思,只是觉得,有些无趣,他一无趣,不管旁人怎么样,身边的人纵容知晓他在无理取闹也还是得乖乖地奉为圭臬。 所以,他觉得这个小东西在装,这个小东西就是在装。 “那你掌着嘴,我勉为其难给你解释解释。” 牧垣摸摸他的脸,故作大方道。 “其一,你那主子看上去鼠头鼠脑,相貌平平,想必心胸狭窄,贪玩好胜,我几坛酒换了你来玩,你身上不带点我的印子,他怕是要故意为难你。” 但是带了,也不一定不为难你。牧垣把这句瞒下,看小美人扬起手臂,规矩严整地往脸上扇巴掌。 “啪!啪啪!!” 掌掴声不绝于耳,牧垣听个响,也知道他没有弄虚作假,每一下都用了力,实打实扇在那张漂亮脸蛋上。 “停。”牧垣下令。 小暗卫颤了颤,乖乖放下手,两边脸颊都肿得不成样子,唇角沾染血渍,不知道是磕到了内膜还是撕裂了嘴角。 好乖呀!牧垣心中天人交战,没几秒就分出了胜负,他亲自给小暗卫斟酒。 “乖,再喝几杯。” 再柔再香的酒碰上出血的口子也是烈的,小暗卫喝下一杯后手都抖了几抖,其中滋味,可见一斑。 “这其二么,便是,”他指腹抹去小暗卫唇上一滴酒,放入口中尝了尝,“我高兴。” 这世间的事,他高兴,便去做。成了便成,败了便败。 好似全都不值一提,又仿佛每一件事他都看在眼里。 “有什么想说的?”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牧垣平白扇了人这么多巴掌,自然得再施点恩。 小暗卫看起来又有些醉,眼睫扑棱扑棱,肿着脸颊含糊出声:“谢谢大人好心,属下,属下挨惯了,不怕打的……” 一时之间,牧垣难以判断这话是真是假,但诡异地,他不觉得冒犯,反而有种被取悦的惊喜。 还是醉呼呼的小美人好玩。 牧垣懒洋洋的,正准备做点更过分的事,外面几声喧哗,牧垣耳尖,听见两道熟悉的声音混杂其中,不由得摇头。 打草惊蛇,实在是需要再cao练cao练。虽然目前他是那个蛇。 被抓住也没啥,他们不敢以下犯上,但是唠叨,倚老卖老的那种唠叨。 牧垣一想到就头疼,让小暗卫去守着门口,自己则剥了只蟹,不紧不慢地吃起来。 酒差强人意,蟹倒是当真肥美,膏似凝脂,入口即化,rou质细腻,鲜嫩,微微泛着甜,还带着菊花的清香,肥而不腻,堪称上品。 见外面动了手,牧垣也不阻止,轻描淡写地道:“指点身手即可,不要伤人。” 半晌,外面含糊应了声。正在净手的牧垣一愣,立即转身叫了开门。 小暗卫仍是肿着脸,被扯烂了半截袖子,被牧垣的视线一扫,不好意思地侧身躲了躲,见牧垣径直朝他身后瘫倒在地那几个人走去,他慌忙让开,一脸无措地看着他们。 牧垣表面上不动声色,心情复杂地盯着王府的人,那几个人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目光畏畏缩缩,不敢直视牧垣。 “好啊。”牧垣陡然一笑,吓得他们寒毛直立,小暗卫也跟着抖了抖,茫然无措的样子看得牧垣心里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