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

    这一晚上，白瑾噩梦连连，仿佛陷入梦魇，赵胤怎么叫都叫不醒，他怯怯地拭去白瑾额角冒出的冷汗，无法感同身受，却痛彻心扉，就这么折腾了一夜，两个人都没睡好，一大早赵胤就顶着泛青的眼眶去找徐蔚宁了，走前不放心地看了还在睡的白瑾，顿了一下，心想一定尽快完成事务回来陪他，便转身离去。

    一个时辰后，白瑾眼皮轻颤，翕动着张开眼，露出迷茫的眼神，缓缓撑起自己的上半身，没忍住“嘶”的一声出了一身冷汗，身上太疼了，动一动都会疼，想起昨夜赵胤的疯狂，白瑾委屈又后怕，却已经没什么心思反抗或是埋怨了，不被善待是刻在他身上的，他不会再在乎了，但有时也会有一点伤心。此时，他坐在床上哪也去不了，也不好意思叫意浓来看到他这副狼狈模样，想喝口水都要艰难地扶着腰一步步挪下床。

    正在白瑾郁闷喝水之际，房门“咔嚓”一声被慢慢推开，白瑾含着水懵懵地抬头，没想到来人竟是楚霂云，这个令他十分意外的来人。

    “王妃看起来很太好啊......我可以坐这吗？”楚霂云面上没显出什么表情，让人看着捉摸不透，但白瑾知道他是不高兴的，他就睡在这间房隔壁，昨晚的动静不可能一无所知，白瑾小声地“嗯”了一声，便拘束地放下水杯缓慢移步坐到床边。

    楚霂云怔怔地看着走路不利索的白瑾，心里不是滋味，说不清是嫉妒还是内心深处的恐惧油然而生，不由恶从心生，不想让白瑾这么舒服地坐在这等赵胤，便冷漠地开口道：“王妃，我们应该谈谈了，不如随我出去一叙如何？”

    “啊......要出去吗？好......好吧。”白瑾为难地睁大眼睛，却见楚霂云态度坚决，心里不由苦笑，自己还犹豫什么呢，谈就谈吧，大不了......就是让自己放过赵胤之类的吧......怕什么呢。

    二人并肩走在廊腰缦回的走道上，白瑾时不时会落后几步，但又很快快步行走，跟上楚霂云，楚霂云没有配合白瑾的速度，丝毫不减速，白瑾难受地咬着下唇，腰部和股间的剧痛阵阵上涌，腿也在绵软发抖，全凭毅力在支撑着，他不想让楚霂云瞧不起自己，也不想落后他太多。

    “王妃，我和王爷自十年前就相知相恋，我是真的很爱王爷，而他也很爱我。”楚霂云眼神阴沉地自顾自说道，“你在王爷面前，永远都只能排第二，你为何非要在我们之间插一脚呢？”

    “呼、呼......不是的......王爷那时说要了要我长大了来寻他的......”白瑾握住一旁的扶手，气喘吁吁地软靠在身后柱子上。

    “什么？”楚霂云皱紧眉头，不解地发出疑问，白瑾却没多做解释，只是说：“我也爱王爷，如今是我与王爷成了亲，我身后的丞相府也会给王爷提供助力。”白瑾的眼神逐渐坚定，与煞白淌着虚汗的脸形成强烈的反差。

    白瑾的话无疑是激怒了楚霂云，他最恨的就是自己没有一个像白瑾这样的家世，无法光明正大地嫁给赵胤，也无法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而这些，白瑾都能轻而易举的得到，楚霂云怎么会甘心，明明自己拥有绝世的医术，在江湖上也有着一席之地，说是能呼风唤雨也不为过，但终究只是个平民，白瑾这样空有一副容貌的人怎么配有这样的家世，“你真是......讨厌的很！你给我过来！”

    楚霂云身形修长高大，虽不如赵胤那样，但拎起白瑾是绰绰有余的，旁边正好是一处亭台水榭，楚霂云把人拖到上面，把白瑾的上半身压在围栏上，狠狠地说：“我不跟你装了，你赶紧给我离开赵胤身边，不然总有一天我会把你丢下去！”

    “我......我早知......你是装的，你才是应该离开王爷，你根本就不是真心待在他身边的......”白瑾被压得有些难受，挣扎未果，干脆不再挣扎，只是身上的力气好像在慢慢被抽走，然而他说出的话虚弱之余透着凌厉，直戳楚霂云的心房，他们第一次正面交锋，竟也谁也不落谁，楚霂云到底不敢真对他怎样，他如果发了疯，一定是在他失去一切的时候。

    “你最好记着......”楚霂云揪着白瑾的领子愤怒地瞪着他，泄愤似的把他提起来再重重地甩到栏杆上，转身而去，身后却立马传出白瑾的惊呼，一回头，原是白瑾身上没力，栏杆又因年头久远，在白瑾撞上的时候往后折了一下，他直接就后仰倒下去了，楚霂云惊恐地冲过去，想抓住白瑾的手，突然无意撞进白瑾的眼神，他的眼神没有楚霂云想象中的害怕与求救，而是悲伤和冷冽，明明楚霂云已经伸手救他了，却仍然已经对他失望乃至绝望地闭上眼。

    楚霂云没有抓到白瑾，他就这么直直地掉进水里，楚霂云定定地瞪着水面，白瑾求生的本能让他还在扑腾挣扎，显而易见他根本不会游泳，但楚霂云却正好精通此道，然而他此刻竟然滑落了几滴冷汗，后背发凉，心脏怦怦跳，白瑾刚才的眼神太熟悉了，记忆中，也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只不过，那个小孩一开始是充满惊喜与希望的，而后慢慢暗淡，转为哀伤。

    “是你啊......”楚霂云喃喃道，眼中闪过一道狠色，既然是他，那就不能救了。

    白瑾看着上面的人毫不留情地离去，心中了然，也绝望了，昨夜才被赵胤粗暴对待，今天又要淹死在这了吗......

    我这一生，真是过得毫无意义，想留的人留不住，想求的事求不来，水深火热中，也没有人会来救我......白瑾，你可真失败......娘亲啊，小瑾来寻您了，还望您别走这么快......等等小瑾......。

    白瑾缓缓沉入水中。

    “来人！快点叫大夫！你！快点把王妃抬到屋里！”知府全家上下乱成一团，徐蔚宁一张油腻的胖脸都被吓白了，嘴唇上下颤抖，眼里尽是恐惧，天知道，当下人发现落水后不省人事的白瑾后，赵胤又大发雷霆，像只发怒的狮王，他有多害怕，恨不得掉进水里的是自己。

    房间里，白瑾安详的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显示着他还活着，赵胤拽着楚霂云的手粗暴地把他甩到白瑾床前，双眼赤红，死死压抑着快要暴走的情绪，按住楚霂云的肩膀，认真又像是胁迫般沉声道：“救他。”

    楚霂云没想到白瑾还活着，他医术高超，自然很容易看出白瑾的身体不好，按理说淹了这么长时间不应该还活着啊，不过现下，他只能憋屈地给白瑾治疗，郁闷不甘地给白瑾把脉，在查看脉象的途中，楚霂云心情剧震，这个脉象，分明是日薄西山之像......根本不用自己耍手段，过不久白瑾也会自己死掉......楚霂云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对赵胤说：“王妃没什么大碍，刚才守卫已经帮王妃排出肺里的水了，等王妃醒了，我开服药给王妃调理调理身体即可。”说完，便立马提笔现场写下一帖药方，恰好徐蔚宁叫的大夫也来了，赵胤知道这里没人的医术比得上楚霂云了，便只把药方给大夫看了看，大夫看完眼睛一亮，惊叹道：“好方子！”赵胤这才放下心来，让众人都退下。

    “小瑾......怎么我一会不在，你就出事了......”赵胤呆呆地握着白瑾微凉的手掌，朝他手心哈着气，又合起来搓着，把白瑾的手搓暖，随着赵胤慢慢放松，他眼里逐渐酸酸的，看着白瑾皱着的眉头、痛苦的神色，还有衣襟下隐约透露的红痕，无一不是在控诉着赵胤，赵胤越想越心痛，难受地低头埋进白瑾胸前，感受到他身上未散寒气，终是抑制不住哭了出来，这是一种不知该如何疼这个人的无力。

    赵胤哭得越来越大声，宽阔坚硬得仿佛能撑起一片天的肩膀此刻塌了下来，一抖一抖地抽动，他怎么这么粗心，连个小家伙都看不好，小家伙本就因为儿时落水搞坏了身子，一定有阴影，很害怕吧......

    一只虚弱的手掌落在了赵胤头上，缓缓抚摸，温柔的力度仿佛刻进了骨子里，“王爷怎么哭了？”白瑾虚亏的声音在赵胤耳边想起，赵胤猛然抬头，眼泪还挂在脸上，悲伤的表情也来不及收，却浑身透着惊喜，显得滑稽又好笑。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先把药喝了吧！”赵胤抹了把脸，端来药，把人上半身搂起来，白瑾淡淡笑着，就这赵胤的手面不改色地喝完苦涩的中药，好像早就成为习惯，赵胤看着不舒服，但也没有办法，喝完把人抱着，一只手在白瑾胸前顺着，让他能够舒服些。

    “我没事，王爷刚才......是因为我哭了吗？”白瑾软软地靠在这惬意的rou垫上，语速很慢地问道。

    “嗯，你都害我哭鼻子了，不要有下次了好不好，我真的很担心你，怕你不会醒来，我就失去你了.......”赵胤话里充满痛意，面上都是乞求，乞求白瑾不要再这么吓他。

    白瑾也红了双眼，委屈涌上心头，想起楚霂云的所作所为，心下一横，干脆地对赵胤说：“王爷，我落水的时候，楚……楚公子正在我旁边。”语毕，赵胤身体逐渐僵硬，勉强地勾起唇角，道：“小瑾，你……是不是看错了？刚才霂云还给你看了……”

    闻言白瑾并不惊讶，只是失望地移开目光，不再说话，赵胤嘴巴抿成一条线，把人放回被窝，不太利索地站起，结巴道：“你……你先睡会，我离开一下。”说完，赵胤疾风骤雨般推开楚霂云的房门，看到楚霂云坐在椅子上，赵胤难以置信地望向他，痛道：“小瑾落水的时候你在他旁边吗？”楚霂云顿时白了脸，没想到白瑾这么快就跟他告状了，便无话可说地默认了，赵胤缓步走向楚霂云，手气得发抖，咬牙道：“你为什么不救他？那个地方的水根本不深，最多到你胸前，当年我在冰窟里你都救得了我，你怎么不救救小瑾！他根本不会水！他会死的！”

    “我怎么知道这么浅的水他能淹成这样！而且他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了，我凭什么要救他！”楚霂云也红着眼站了起来，声音尖锐，和赵胤对峙着。

    “霂云……你是个大夫啊……你这样是在杀人……”赵胤脱力般向后倒，倒在门框上，眼里尽是对楚霂云的失望，从前楚霂云在他面前总是表现得不留余力地救人，还总是说：“我医术那么好，可以救很多人，我以后，要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大夫！”时过境迁，楚霂云已经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有着救世之心的少年了。

    “他没有抢什么……他嫁给我是皇上和丞相的安排，他什么都不知道……我早该跟你说清了，可是连我也是最近才发现，根本不是他的错……”赵胤好像又忍不住想哭，可他不想在除白瑾外的人前哭，于是把呼之欲出的眼泪逼了回去，叹息道：“你好自为之吧……”没等楚霂云说什么，赵胤便带着一身疲惫离去了。

    回到白瑾身边，赵胤复杂地看着他，白瑾听到动静，睁开眼与赵胤对视，眼神清澈没有杂质，好像也没怪他刚才说的话，赵胤更加心虚了，他艰难地蹲下，难以启齿地说：“小瑾，我刚问了霂……楚霂云，他……他是因为我才……你原谅他好不好，我欠他良多，这次回去，父皇就要封我为太子了，你会是我唯一的妻子，我的太子妃，以后……以后我当了皇帝，你也是我的皇后，我……”赵胤越说越小声，在看到白瑾快哭出来委屈的脸后，戛然而止，他吞了口唾沫，握紧拳头，指甲掐进rou里，心中后悔翻涌，惊觉自己过分，不是个人，无措地急忙要改口，却听白瑾一声——嗯。

    他低低的嗓音似乎带着无尽的绝望妥协，也让赵胤的心“咚”的一声掉进深渊，眼神激荡，张开嘴巴，却哑口无言。

    坏透了，我真是坏透了。

    赵胤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