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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

    1988年春天,阳光明媚的早晨,他们又来了。

    庭院外穿出讨价的声音,双方怎么都不肯退让,吵骂声大得把在树上栖息的鸟吓飞,仿佛能从村头传到村尾。春儿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场面,几个月前开始有人来家里,骂声都来自一件事:买春儿。

    按理说一个男娃娃被当成黄花闺女是很奇怪的,但春儿确确实实和男娃娃有些不同。

    春儿是个双儿,一个拥有畸形身体的男性,在他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大家不都怎么认为,他们都认为春儿是个女孩,是个怪物。

    春儿不想做女孩,他想做一个男人,高大威猛能保护自己的男人,这是他很小时候开始的愿望。

    男人春儿可以做成,但他那小身板怕是做不成高大威猛的男人。

    村西的王大娘又来说媒了。她这回拿了头老母鸡讨好春儿奶奶。

    “李婶子,那边说可以用这个数买下春儿呢!”王大娘用手比了个数,数目超过春儿奶奶的预算,比前几个来家里出的价多多了。

    春儿奶奶接过老母鸡,不再像先前那样和讨价的人对骂,她开心地咧开嘴巴大笑,一笑皱纹又多了几道,说道:“好好好,春儿能被看上是他的福气!”

    春儿不知什么时候从房子里走出来,他盯着奶奶的嘴,那张嘴咧得真大啊,快把春儿给吃掉。

    真可怕,真可怕。春儿打了个寒颤,不禁抱紧自己。冬天将至,而他身上的衣服薄的可怜,他所有的衣服加在一起还不如他的弟弟小宝一件衣服厚。

    如果自己没有那畸形的器官,就是个纯粹的男人,是不是待遇会好很多呢?春儿从小到大都在想这个问题,他知道他用不了多久就要离开这里,卖到其他地方去。

    有些时候春儿喜欢发呆,把活做完就呆在那,一呆就是一天。

    晚上春儿没有吃饭,就算想吃也没有饭给他吃,就这么裹着单薄的被子睡在自己的小房间。这原先是杂物间,后来被腾出来当作春儿睡觉的地方。

    说来春儿没有大名,因为身体畸形他们都不愿意给他取名字,只能由mama给他取个小名,叫春儿。

    春儿的mama已经离开这被大山围起来的小村落有十来年,如今春儿爸爸也找了新老婆,不久生下一个男孩,不受待见的他变得更加透明。

    他会开始想念他的mama,那个温柔少语的女人。春儿mama生得很漂亮,但春儿爸爸却长得很普通,用村里人的话讲就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春儿长得像mama,但他想再普通点,这样就不会太像女孩子。

    听村口的大婶说春儿mama是被拐进来的,花季貌美的少女哪里会爱上一个糟大汉呢。

    春儿当然知道自己的mama是被拐进来的。mama不止一次哭过,在破旧的木屋里,她瘦的可怜,骨头好像会戳破皮肤,哭起来颤抖不停。他不想看mama这么死去,他帮她跑出了大山。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春儿细细回想,那天mama突然多话了起来,不止一次又一次抚摸他的脑袋,漂亮的眼睛不停在掉泪珠子,她嘴里喃喃细语,她说她爱春儿,春儿是她的礼物,但是她没法带他离开。

    春儿说没关系呀,我会一直等待mama。

    春儿mama给春儿喝的水里下了泄药,她倒药的时候都是抖的,尽管害怕,但她必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春儿被送去了医院,走的那天他看到mama站在门口,身影是那么孤独,那么寂寞却又包含着一丝兴奋。

    mama离开了他,他变成一个人。

    奶奶知道后抓住春儿的衣领子就骂:“没用的赔钱货!和你那贱货娘一个品行,我们对她那么好,她为什么要跑呢?!”一个巴掌硬生生打在春儿的腰上,一个还不够,春雨般大小不一的巴掌落在他身上各个地方,春儿奶奶还在不停叫骂。

    春儿痛啊,打在哪都痛,但他要做一个男人,就不能怕痛也不能哭。

    打得泄气了春儿奶奶才离开,她没有给春儿留下饭,这意味着他这一天又要饿肚子。

    以前mama在的时候春儿还能吃些好的,现在他一个人常常有上顿没下顿,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春儿晚上常常会吃不上饭。

    老旧的回忆会让人昏昏欲睡,春儿感觉十年前被奶奶打的伤痕还停留在他单薄畸形的身体上,但他还没有想太多眼皮开始打架。

    早上天还没有亮春儿就醒了,他起身做了简单的洗漱开始为家里分担工作,他的工作是喂家里的牲畜然后开始编一整天的篮子。

    春儿喜欢喂家里的牲畜,它们不会说话又平易近人,只要给它们喂点私聊就愿意黏着他。

    没有人喜欢和春儿玩,大家说他不干净,阴不阴阳不阳的,和他接近会让厄运上身。起初开始谣言只在一个小范围,久而久之村里村外的小孩都不愿意和他一同玩耍。

    喂完牲畜春儿开始编篮子,一直到晚上爸爸回来。今天不止爸爸一个人回来,还带了个男人,春儿奶奶接待男人的时候脸一直在笑,嘴里一直念叨着肯定能生,肯定能生。

    那是春儿未来的男人。

    但是春儿不想做任何人的婆娘,因为在他心里,他是个彻彻底底的男人,不应该被叫做婆娘。

    高大的男人叫王实,是来看春儿的。

    “春儿啊,以后他就是你男人咯,要好好伺候他。”春儿奶奶笑着说,“到他家会让你有好生活的哩。”

    春儿抓紧衣角,声音小得像蚊子:“会有饭吃吗?”

    “有的!你听奶奶的话,你知道弟弟最近上学需要钱,不得已,你嫁到别人家也帮家里减轻负担。”

    春儿就像是个物件,被推来推去,不停被贴上价钱,他想他这辈子都做不成男人了。

    没有一个男人会被当成女人嫁出去,春儿也不是物件,在这样的家庭,他能有什么办法?

    王实决定三天后带走春儿,回去前让他收拾好行李,不要拉下东西,这一走不会再回来了。

    三天过得很快,带走春儿的不是王实,而是一位婆婆。临走前春儿奶奶接过几张红色的纸币,笑着送别春儿。

    站在后面的弟弟小宝对春儿比鬼脸,嘴里吐出不知道是谁教的话,脏得像泔水,一点一点淋着春儿的心。

    王实家在另一个村,两个村连的中间有个大榕树,榕树下面是戏台,庆祝节日的时候会有人唱戏。

    春儿没听过戏,家里人不愿意让他出门,说是丢面子。

    今天戏台上有人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戏曲,大人小孩都围在一起看戏,他们唠嗑说好,周身幸福的气氛与春儿格格不入。

    这才想来今天是元宵节

    春儿呆得久了,前头的婆婆折回来要拉他走,她嘴里念叨着春儿走快点,不要看戏了。

    “咱们快回家,阿实在家等你呢。”婆婆手劲很大,硬生生拽着春儿往前头走,一直不肯松开,生怕他逃跑似的。

    终于到了王实家,可春儿却不由得心悸,他莫名害怕这栋房子,他的四肢有些颤抖,本能驱赶他快点跑,可是为时已晚,王实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

    春儿被推搡着过去,他和王实比起来矮了一个头,身体也不比他高大结实。

    婆婆把他的手往男人手里塞,满脸堆着笑,说道:“晚上就洞房,争取今年就怀上个大胖小子。”

    春儿下意识想抽开手,却发现怎么也动不了。

    男人的气息好像吹在春儿的脸上,回答他老母亲的话:“好,我们争取今年怀上个大胖小子。”

    春儿抬头看男人的脸,瞳孔不自觉放大。这男人眼睛里全是明晃晃的欲望,他迫不及待要开这个小雏鸟的苞。

    呕吐感冒上喉管,刺的他恶心。

    他想他这辈子只能当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