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留下

    张晏想了很久，他本来打算回A市的家里，但突然记起钥匙在张崇军那儿，所以放弃了这条路，而他又是个内向，好面子的人，朋友少就算了，也不敢去随便打扰别人，最后还是因为这乡下物价便宜，决定暂时在汽车站附近的旅馆里住下。

    住到什么时候不知道，每天吃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是一心等着张崇军过来求和，说是求和其实不太准确，他想要张崇军心怀愧疚地接他回去，然后跟邓从习一刀两断，除此之外如果能让他爸流一两滴泪，那样就更好了。倘若他能做到这样，他也许可以原谅他的欺骗。不过仅仅只是原谅，对于他爸喜欢男人这一爱好，他仍然不能接受，一想到两个男人裸体交缠，其中一个还是他爸，他就恶心得想吐。

    揭开方便面盖儿，一股厚重油腻的调料味，张晏呼哧呼哧地吃了两口，然后放下叉子，这两天一连几顿吃的都是方便面，他的胃已经开始抗议，闹不舒服了。

    扫视一圈这个房间，视线落到那把灰色的伞上，徐一洲来得匆匆，去也匆匆，将伞交到他手上，也不问一句他为什么坐在台阶上，去的是哪里，就开着摩托车，扬起灰尘走了。

    他知道他没有义务去关心自己，但是难免失望。

    因为这里算是镇子中心，即便到了晚上，外面也是热热闹闹的，车声人声摩托声，张晏在旅馆宅了两天，脸已经不肿了，只是有些泛青。

    他要去趟药店买点助消化的药，挑完药，看见收银台前站了一个背着背包的高个子准备付钱，他就往后退了两步，耐心地等。但这个高个子不急不慢地给了钱后，竟然拉着收银的阿姨聊天，用的是方言，聊了足足两分钟，也不见要停下来，他只好用普通话开口：“你好，这个药多少钱？”

    那高个子这才注意到身后有人，向一旁挪了挪，张晏抬头，恰好跟他对视上，发现这人长得很眼熟，略卷的头发，高挺的鼻梁，只是中庭稍微长了些，是个不错的长相，但他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是谁。

    付了钱，他提着药打算回去，然后听见一声清晰的：“哥！”

    那声音，张晏看向门口，徐一洲提着大包小包，里面装满了吃的用的，看上去像刚从超市里出来，见到张晏，他也很惊奇：“你怎么还没走？”

    这话听着让人容易误会，这时旁边的徐一川插了句：“你们认识？”

    张晏本想说是朋友，但转念一想，这算是哪门子的朋友？那次只不过是徐一洲好心帮一下自己，如果自己说是朋友，就有些死皮赖脸了。

    “刚认识的朋友，”徐一洲没他想得那么多，走近了又问了一遍：“你怎么还没走？”

    张晏皱起眉头，横听竖听都觉得他在赶自己走，没好气地说：“我不打算这么快走了。”

    徐一川看出他不大高兴，就搡了他弟弟一把：“你管人家走不走啊，不走正好，上我家吃饭去，今天刚好买了不少菜。”

    徐一洲咧了嘴，又了掂手里的东西，像在对比哪个重，然后将轻的那袋塞到张晏手上：“既然请你吃饭，那就麻烦你帮我拿一下。”

    他托着袋子，觉得烫手，尴尬：“我吃过了，谢谢你们。”

    “自己吃的？还是回家吃的？”他仍然不依不饶地问。

    张晏是真觉得他烦，但见他傻呵呵的笑脸，也不好说什么，嘟囔了一句：“你怎么那么多问题。”

    “人家吃过就算了，那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吃吧。”徐一川出来打圆场，想拿回他手里的袋子。

    没想到徐一洲直接拉起张晏的手：“走吧走吧，多个人热闹些，一会吃完我送你回去。”

    等进了门张晏才发现，这他妈原来是徐一川的接风宴，徐一川在外工作好几年，好不容易回趟家跟家人团聚，他跑去凑什么热闹，都怪徐一洲。他之前送伞的时候对自己不是还挺客气，送完就跑了吗？怎么现在热情得像要跟他拜把子？

    不过这顿饭吃下来，他能感觉到徐家人的热情是实打实的，除了徐妈不太爱讲话，其他人边吃边聊，顺便喝上几杯，房间简直像开了锅。

    他们聊到徐一洲小时候，从穿开裆裤的那个年纪就开始黏着他哥，徐一川去哪他就去哪。

    徐一川喝得满脸通红，手里的啤酒罐被捏得喀拉喀拉地响，笑嘻嘻地回忆：“他小学时候一直说想改名，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哥哥的名字比我的好写多了！搞半天他就为了少写那几个点！”

    徐一洲不轻不重地踹了他哥一脚，满不在乎地扬眉毛：“比说黑料是吧，你也没好到哪里去，我还记得你高中时候表白女同学，被拒了以后去买醉，那么大个人，醉了以后……”他突然被徐一川捂了嘴，但他坚持要说完，带着一副胜利得意的表情，挣开他的手，拔高声音：“醉了以后还吐了那女生一身！”

    张晏默默听着，碗里忽然多了一条菜，他看向徐妈，她脸上没有过多表情，用蹩脚的普通话说：“我发现你不太爱吃菜呢。”

    张晏说不清哪里难受，好像是胸口发闷，也好像是喉头发涩，总之就是难受，比他一个人在旅馆吃方便面还难受。

    徐一川是个有洁癖的，吃一顿饭，擦五六回手，吃完了闹完了，又去洗手，怪不得上次徐一洲跟他说不能进他哥的房。

    吃完饭，因为徐一洲喝了酒，说好的送他回去也落空了，所以他们晚上又得挤一床睡觉，张晏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已经习惯多了。

    他爬上床，挤到最里面，躺下，问徐一洲：“你今天干嘛非拉着我来你家吃饭？”

    徐一洲脸上那种不自然的涨红已经完全褪去，看着仿佛已经清醒了，他脱掉外衣，穿一身松垮垮的背心，掀了被子钻进去：“不是说了吗，多个人热闹点。”

    他翻个身，面对面地看着他：“你一个人不回家，在哪儿住？”

    如果说上次是因为徐一洲是陌生人，他才敢全盘托出，那么这次是因为他太寂寞，找不到倾诉的对象，既然他已经知道他们家的事情，那多说一点少说一点也没有区别了。

    “旅馆。”

    “旅馆？你要住到……那你怎么不找你妈，你爸出轨的事情她更加要知道吧。”

    “她前些年走了。”

    徐一洲静了一静，盯了他好一会儿，垂下眼睫，叹一口气，扯开别的话题：“如果我是你，我就去旅游，这样干巴巴地等下去，太浪费时间了！”

    他仰躺回床上，两只手叠在一起，望着天花板，想一阵子，忽又转脸过来，眼睛亮晶晶的：“要不你来我家，包吃包住，交钱当住宿费就行。你想你一个人在旅馆，既没饭吃，也没人陪你说话……”

    张晏听了这话，又是感动，又是受宠若惊，下意识地想推辞：“不用了。”

    “怎么，你嫌我家小，饭不好吃？”他用开玩笑的语气问。

    “不是，”张晏着急解释，舌头含含糊糊地捋不直：“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对于徐一洲的答案，他是非常期待的，竖了耳朵仔细地听。

    “我想跟你交个朋友，算不算理由？”被子里两条腿不小心碰到一起，贴着皮肤划过，张晏的腿滑溜溜的，而他的腿就粗糙得过分，像砂纸，他怕张晏暗地里嫌弃他，就把腿往后撤一点。

    “那你怎么还想着赚朋友的钱？”张晏的声音带了笑意。

    “就算是朋友也不能白吃白住吧张老板。”

    “真的是因为想交个朋友吗？”

    “真的。”

    不管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反正他身上没多少钱，想捞也捞不到多少，骗了就骗了吧，他还是希望有个人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