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相思(古代青楼,杖责sp)下
第四幕 1 红,到处都是红。地上,墙上,男人的手上,全是血红。 所谓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我把客人赶了出去,告诉他万菊楼不再欢迎他。 阿玥趴在桌上,发丝把他左脸遮住,露出的半张脸凄美绝伦。 我不忍看他身后的伤,用纱巾盖住,让人把他抬了出去。 屋里,腥气弥漫。我环顾四周,手一一摸过那些鞭子、板子、夹子、长针、蜡烛和绳索,指端下那些个能够带来变态快感的奇异工具在我眼中是那么的狰狞不堪,我的阿玥就是在它们之下辗转求生了十年。 如此漫长的时光,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2 我遇到阿玥的时候已经二十七岁,这个年纪对于一个艳倌来说已经算大了。 在万菊楼,清倌可以做很长时间,以前有人做了二十多年还能长盛不衰,因为随着时间积累,丰富的阅历和社交经验会让原本的青涩变得成熟迷人,每个年龄阶段的美都各不相同。 然而艳倌却不同,黄金年龄只有从十八岁到二十四岁,短短几年的时间。年纪太小的很多东西玩不好,伺候不了客人;年纪太大的身板又硬起来,难以驾驭。 我在十九岁那年当上头牌,三届蝉联,可到了二十六岁那年重新竞选时,我被比下去了,赢我的那个男孩儿只有十七岁,肤若凝脂,面若桃花,腰肢软得像春天的嫩柳。 当所有人都为新的王者欢呼时,我意识到是时候给自己找后路了。 3 万菊楼的规矩很严,进来了就别想出去,恩客是不能赎人的,出多少钱都不行。 当然,也不是一点儿没可能,它允许自赎。 这是个乍听之下所有人都会笑出声的规定,但实际上,自有万菊楼以来,自赎成功的人寥寥无几。因为它有着最严苛的前提条件。 第一,本人必须当过头牌; 第二,需要在万菊楼接客超过十年。 第三,在接客期间要给万菊楼赚够十万两白银并且自赎时本人还要上缴纹银一万两。 这第三条很难达到。十万两好赚,客人每次给万菊楼的银两都会入账累计,对于头牌来说,人们为了一睹芳容一掷千金那是常有的事,十年时间基本都能赚到。难的是本人上缴的那一万两。 我们的吃穿用度都是楼里统一提供,几乎没有要花钱的地方,相应的,万菊楼给我们的月钱也少的可怜,就算我是头牌的身份,每个月也只有五两银子零花,一年下来只有六十两,十年只有六百两。 而又因为不许他赎只许自赎的规定,很少有恩客会把大笔的真金白银赠给我们,害怕我们拿了钱自赎之后远走高飞。 从这点来说,万菊楼把人性看得透透的。 好在我恩客众多,总有几个会私下里塞给我好东西,我冒着挨罚的危险偷偷拿去变卖,不知不觉也堪堪凑到了九千多两。 于是,只差最后一个条件了——我需要再培养出一个头牌。 4 我救阿玥,一半是因为不忍心看他被打死,一半是因为他长得漂亮,有一张足可以艳压群芳的脸。 我承认自己动机不纯,但这其实是双赢。我满足所有条件可以获得自由,而他有了身价,以后的日子会过得相对舒服得多。 不过,成为头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当艳倌的头牌,光有漂亮脸蛋是不够的,他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5 阿玥家务农,他从小干农活,身材秀颀高挑,穿上那些锦绣长袍最显气质,这是他的长处,可同样也是短处。他没有世人喜欢的柔软腰肢,身板也硬,什么姿势都做不来,一切都需要细心训练。 可他偏又吃不得痛,抻筋压腿时只要用一点力就喊疼,呲牙咧嘴直嚷嚷腿断了。 一开始我怕真弄坏了,不敢使劲儿,可后来我发现他有几次偷着乐,这才发觉被骗了。待我噼里啪啦打一顿之后,他这偷懒的毛病才渐渐改过来。 调教一段时间后,基本功练得差不多了,我把他带到暗间去观摩学习。 “学习什么?”他坐在凳子上,眼前只有一面墙。 “好好看着。”我把墙上的画掀起一角,露出墙上的小孔。 墙那边,就是接客的地方。那一次,我伺候得格外卖力,叫声最媚,各种动作技巧十足。 等客人走后,他捧着水盆毛巾进来服侍我梳洗,这是万菊楼的规矩之一,还未出师的孩子们要侍奉调教师父日常生活,一方面是当个免费劳力使唤,另一方面也是让他们熟悉各种流程。 他帮我擦拭身体,看着身上的青痕,道:“我以后也会这样吗?” 我慵懒地往床头一靠:“害怕了?” 他点头:“看着好痛。” 是挺疼的,这种事无论做多少回都是疼的。但我不能告诉他,怕他抵触,因此只淡淡道:“和喜欢的人做,就不觉得痛了。” “那你喜欢他吗?”他追问。 我忽然有些不耐烦:“进了万菊楼,把喜欢两字咽到肚子里,咱们喜不喜欢没人在乎,客人们喜不喜欢才是关键。” 他低下头:“可我不喜欢和不喜欢的人做不喜欢的事。” 这话说的跟绕口令似的,我白他一眼,反问:“那你喜欢和谁做啊?” 他看着我,没说话。 现在想来,最后那场灾难的火种早在那时就已经埋下了,只是我当时从未料到他真的能用那一点火种掀起燎原之势。 6 阿玥这次伤的很重,我请了大夫来看,却被告知没救了。 我又请了几个专治外伤的大夫,其中一个总算开出了些外用药,但也提前说好只是死马当活马医。 他那处已经烂成了血窟窿,我把药摸到手指上,慢慢探进去,里面是参差不齐的摩擦感,手指退出来时,上面是猩红的血迹和暗粉色的肠rou组织。 腥气逼人,我有些反胃。 不知为什么,看着他这样子,我再也生不起气来,甚至早在他挨了板子晕死过去时,心底就已经原谅了他。 我把他的发丝拨开,凹凸狰狞的伤疤生生毁了这么漂亮的脸。 我闭上眼,脑中浮现出的还是那个光彩照人的阿玥。 7 那是他竞选艳倌头牌的前一天。 傍晚时,他在屋中练习剑舞,这是第二天要上台表演的。 他身穿红袍黑发如瀑,腾挪跳跃时足尖点地,手中长剑挑撩之际带出蓬勃的英气,又在身体回旋时露出妩媚一笑,勾弄人心。 我在边上看着,指点道:“有个动作不对,应该……” “凤师父不该亲自教导吗,这么站着说,我哪里听得懂。” 我听出他话里的撒娇,微微一笑,也罢,就随了他的愿吧,今日一过,我们便天涯海角。 我们身体紧贴住,手把手,再次舞出剑势,可不知为何,这一次我也舞错了,满眼满心皆是他完美的侧颜和发丝间的香气。 “凤师父在想什么?”他停住,就那样垂着剑,侧头看着我。 我的目光从他的手指一路向上来到他饱满的丰唇,心突然乱了。 “明天要好好变现,可别辜负了我的苦心。” “我害怕。”他收了剑。 “怕什么?” “若我没有当上头牌呢?” “不会的,你肯定会是头牌。”我刻意不去看他,心突突跳。他必须是头牌才行,这样我才能有离开万菊楼的资本,这样他才能好好活下去。 为了这一天,我不光投入了所有精力,更是暗中安排好一切,那些跟我熟识的恩客们都会卖我个面子,为阿玥喝彩造势,在他们的带动下,会有一批人跟风叫好。 他似乎有些闷闷不乐,说了句知道了就离开了。 “别怯场,你是最美的。”我在他身后说。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那么美的阿玥。 8 后来的事,我始终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作为调教师父,阿玥竞选头牌时我是要全程回避的。不过这样也好,我可以专心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又或者我根本没心思收拾,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个声音在说,别走了,留下吧。 等到傍晚时,擂台传来消息,阿玥毫无悬念地胜出了。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我是由衷的开心。有了头牌的身份,就算我不在身边,也没人能轻易欺负阿玥。 随后,又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阿玥的初夜拍出一千金的价格。 那可是真正的黄金,折算下来,几乎要万两白银了。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个会在我怀里噘嘴哭泣的少年竟有如此本事。 我决定第二天当面向他道贺,然后再提离开的事。 可是,我没能等到第二天。 凌晨时分,有官差敲开我的房门,将我带走。 知府连夜升堂,我跪在地上,得知了骇人的消息。 阿玥夤夜行凶,把恩客孙老爷刺成重伤。 9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阿玥说,是我指示的。 我指天发誓,否认一切,可换来的只是一顿打。 不同于万菊楼罚人时用的竹板子,官差手里拿的是真正的梨花木杖,足有一人高,婴儿手臂粗。 我被压在地上,手脚都被扯住,当第一下砸下来时,只感觉身体被拦腰截断,伤处既冰冷刺骨又火辣异常,而还没等我缓过来,第二下、第三下接踵而至。 尖叫脱口而出,我简直不敢相信那凄厉的惨叫是出自我之口。 我拼命扭动身体,可那木杖还是确地准落到臀上,身后湿乎乎的。 前所未有的痛苦将我吞没,眼前阵阵发黑,我再也忍不住了,想违心地承认一切,可当木杖停下时,些许的喘息又让理智占了上风。我不能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招供,我要见阿玥,我要对质,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要诬陷我! 否则,死不瞑目。 那一晚,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候。知府认定我是主谋,各种酷刑轮番上阵。 十个手指甲被拔掉了,鲜血淋漓。 双腿被杠子压得快断掉,数次晕过去又被弄醒。 持续的问询,持续的否认,持续的折磨,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在痛苦中,我发誓,如果活下去,我要阿玥把我受过的痛全部体验一遍。 不,不应该是一遍,那太便宜他了,应该是百遍,千遍,万遍。 黎明时,我被拖回牢房,全身是血,遍体鳞伤。 过了几天,就在我苦熬刑伤时,等来了一个好消息。狱卒透露,阿玥在堂上翻供,声称无人指使,一切皆系他自己所为。 对于阿玥的反复,我没有任何感激,而是恨透了他。 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这对他有好处吗?这完全是损人不利己的行为。 阿玥的牢房跟我的隔着很远,我们之间没法交流,由于他痛快招供,也没有再被提审过。我和他就这样在牢里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日子慢慢过去,我的伤终是好了,身上留下点点痕迹,一辈子都消不下去。 一日,有人来看我。 那是我曾经的一位恩客,姓章,三十出头的年纪,长得肥头大耳,胖墩墩的身子如同个酒葫芦。他没多少文化,算是个暴发户,做皮货生意赚了很多钱,一开口一股子土味,我一向看不上他。 可也就是这么一个让我瞧不上眼的章公子,却是在我落难之后唯一来看我的人。他隔着铁栏,向我保证一定救我出去。 那一刻,我哭了。 10 章公子走后,我又在牢里数日子。 也许是使了银子,狱卒对我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伙食也好了,我甚至得到了一床被子和一件崭新的囚衣,还被允许洗了澡。 我重新燃起生的希望,每天翘首以盼。极度无聊时,我便诅咒阿玥,一遍遍问候他的祖宗十八代,在脑中将我所知道的各种酷刑都用在他身上,让他生不如死。 就这样,我在极度愤恨中,等来了判决。 在被关押了三个月后,我被无罪释放。 后来章公子告诉我,苦主孙老爷早就托关系,一定让刑部核准我和阿玥的死刑,而同时,他也动用大量人脉,在刑部复核死刑时,要求他们务必以证据不足为由不予批准。 在听完惊心动魄的“人脉大战”之后,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章公子:“那阿玥呢?” 他沉默一瞬,叹气道:“孙老爷被阿玥刺伤,这确实是事实,这件事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才行。他被判斩首,秋后执行。” 我愣了好久,觉得很不真实。 “你也救救他吧。孙老爷没死,所以阿玥也罪不至死啊。”我求道。 “他害你,你还要救?” 我回答不出,但我知道,自己不想阿玥死。“求你了,只要不死,留一条命。”我跪下。 他犹豫了很久,才道:“你……爱他?” “不!我恨他。”我摇头,“他要活着才能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我要折磨他,报复他的所作所为!” “他的事不好办。但只要你答应一直跟我在一起,我便尽全力。” 我想都没想,答应了。 又过了两个月,秋后。 阿玥被改判黥刑,并且杖责五十,这是章公子所能争取到的最轻的判罚。 听到判决时,我好似失了魂,满脑子都是阿玥倾国倾城的容颜——从此,那张脸只存在于记忆中。 闹剧终是结束了,我回到万菊楼去谈赎身的事,楼主答应得很干脆。我心里清楚,像我这种吃过官司的人,无论是否清白,都是不能再用了,还不如换笔钱。 而阿玥却没有这样的好运,他没法自赎,只能还回到万菊楼,从万人追捧的头牌跌入泥沼,成了只需几个铜板就能随便被欺辱折磨的贱倌。 不过这些,已经不是我能管的了,天高地阔,我们怕是再也不会见面了。 第五幕 1 我可能是快死了,过往的一幕幕浮现脑海。 爹娘、姐妹、万菊楼以前的楼主、来了又走的客人……最后,画面定格在凤师父身上。 他真好看。 只这么靠在水榭廊座上,就是一道风景。 “你过来。”他冲我招手,纱袖滑落,露出半截洁白如玉的小臂,“给我捏捏脚,一大早起来就陪城西的焦公子出去游园,逛了半天,脚疼死了。” 我走过去,脱下他的鞋袜,他的脚很白,脚腕纤细,脚掌柔嫩,握在掌心,酥在身上。 我曾看到有客人含弄他的脚趾玩,把他逗得咯咯笑,我也想这样,却没胆子。记得有一次,我学客人的样子摸了他的屁股,结果被他按在床上,用紫檀木戒尺狠狠地揍了一顿,屁股都被打紫了,上面全是硬痂。 “师父要是不想去也可不去,那焦公子土里土气,满嘴荤话,让人看了就不舒服。”我一边拿捏力道按揉,一边说。 “万菊楼是不许挑客的,这点你记住了,要是发现了,就等着去静思斋挨罚吧,轻则跪上一晚面壁思过,重则打顿板子,半个月下不来床。” “可要是遇到不合心意的,那伺候起来多别扭。” “客人不别扭就行了,谁管咱们心里如何想。”他眯眼享受了一会儿,又道,“也不是完全不能挑,你要成了头牌,还是有些选择余地的,楼主也乐得如此,适当的挑三拣四才能彰显头牌的身价,要是来者不拒岂不是很丢身份。” “……” 他睁眼,手指挑起我的下巴:“要不是焦公子承诺给你打支金钗子,我半路就找借口跑回来了,才不想跟他一起走路。”他拿出个手帕,里面裹着一支莲花金钗,造型别致又不过分娇柔。 “给我的?” 他笑了,那笑容连夕阳余晖都要暂避三分:“人配衣服马配鞍,你这漂亮脸蛋也得配上装饰才更出彩,别上了台让人说寒酸。” “上台干什么?” “选头牌啊。”他的手搭在腿上,望着我,“你要想有些主动权,就必须身价高,当了头牌就能过上舒心日子了。” “我跟凤师父在一起最舒心。”我把头枕在他腿上。 “傻瓜,咱们到底是要分开的。” “不能不分吗?” “去做你的事吧。”他推开我,鞋都不穿走回房间去了。 2 梦醒了,身后是撕心裂肺的痛,好像有人用烧红的烙铁在碾压五脏六腑。 可尽管如此,我依然注意到,这不是我的房间。 我那低矮的小破屋子可没有这么般雅致堂皇,地上铺的全是软软的长绒地毯,靠窗的地方有道珠帘挡住,后面隐约有个台阶,架着古琴。 “醒了就把药喝了,补补元气。” 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是谁。 凤师父的声音不大,但听得我一时失了神,好似回到多年前,我借病赖床,他掀起被子时无奈又宠溺地语调。 可我心底明白,这只是错觉,他回来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整死我。 看我不动,他把药端到我跟前:“快喝吧,还等着我喂吗?”语气有些不满。 “这是什么?”我问。 他冷笑:“让你生不如死的药,喝下去腹痛难忍,筋骨寸断。” 我撑起上半身,一饮而尽。 他道:“我说给你补元气的你不喝,说是穿肠毒药你倒喝得利索,你是当贱倌当久了,人也贱了?” 我重新趴下,有气无力:“以前的事是我做错了,你给我个痛快吧。” 我说的是真心话。他不回来,我还能苦熬着,可他回来了,我天天见到他,那些回忆便如潮水回溯,每股细流滑过心房都如钝刀割rou,刀刀锥心刺骨。 “你怎么能死呢,在我知道真相之前,不许你死。” 3 所为真相又是什么呢,连我自己也说不清。 只能说现在的一切都是我年少轻狂时恣意妄为的后果。我那时太年轻,太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能让世间万物按照我的想法运行,以至于做出了匪夷所思的荒唐事。 要是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会在那良辰美景之时掬起最甜美的笑容,为孙老爷呈现出最真诚的虚情假意。 4 我一直都知道凤师父想离开万菊楼,他曾不止一次跟我憧憬过以后的生活。 采菊东篱,悠然见山。 在他的构想里,有小桥流水,有枫林翠竹,甚至有树枝上站着的喜鹊,唯独没有我。 想想也是,我算是他什么人呢,说是徒弟,可学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人家干嘛带着我,难道还要时刻提醒自己以前是做什么营生的? 可我还是心里不舒服,我不想让凤师父走。他走了,谁管我呢?就算有了头牌的身份,我也害怕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这些东西就像个拥有獠牙的巨兽,一点点把我吞噬,每多待一天,灵魂便少一分。 于是,我越发黏在他身边,朝夕相处,赶都赶不走。 5 有一天,楼里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一个艳倌随恩客出游,中途借口解手,然后失踪了。客人怕他出意外,派人来通知,自己则带人到处找。最后,人们在城门口附近发现了他。 他被带回静思斋。 楼主问他为什么要跑,他说留下来没活路。 我只看到这里,就被凤师父带离了,可我刚走出去不远就听到里面砰砰的,那是竹板打rou的声音。 我听的心惊rou跳,问凤师父,那人会怎么样。 凤师父抬头望天,眼圈有些红,末了皱着鼻子说:“留下也许没活路,可逃出去再被抓回来,那就是铁定没活路了。” 后来,我听说那人被活活打死了。死时,身后的皮rou全烂开,rou直往下掉,竹板子上都有了裂痕。 再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曾是凤师父的调教师父,只比他大五岁。 那人死后的头七凌晨,凤师父偷偷去了静思斋,在黑暗中站了许久。 我也跟去了,在外面给他放风。 他出来后,神色疲惫:“我这师父也是命苦,好容易攒够了钱,却赎不了身。他已经年过三十,早无人问津,整整一年多才得了这么个和老主顾出游的机会,于是想铤而走险……” “没有客人赎他?” “楼里规矩是不许他赎,只许自赎,可自赎也是有条件的,他卡在了其中一条上。” 我听他大致说了规矩,想了想:“这些条件都符合,怕是不容易。” 他忽而笑了:“是不容易,但还是有可能的。” “那凤师父都准备好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也就是那一夜,我突然明白过来,我就是那道带给他自由的东风。 6 我该为他高兴才对,总算有个盼头,能熬出头,可实际上,我并不高兴,一点也不。 这件事就像根刺,扎到心里,一呼吸就疼得厉害。 之前得知他有离开的想法时我虽然遗憾不能跟他一起走,但也没有怨言。可如今,我感觉到一种被人利用了的耻辱。 怪不得他那么悉心教我,原来是为了让我成了头牌后,他好名正言顺地自赎离开。 我感觉自己被抛弃了,此后他的每一言一语,每一次关心呵护在我眼中都带着伪善的面具,面具之后是他布满算计的笑脸。 我不要成为头牌,只要我落选,凤师父就走不成了,这样一来就能永远跟我在一起。 7 竞选的那一晚,我故意漏洞百出。 舞剑时因为心不在焉,还差点摔倒,可饶是这样,也挡不住选票的攀升,人们都在为我欢呼。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们不断呼唤着我的名字,往台上扔鲜花、碎银、金钗子…… 在一阵眩晕中,我夺得头筹,玥??两字被高高挂起。 我想,曾几何时,若璇两字也被这样挂起过,我和他穿过时空终于交汇,彼此相连。 那一刻,我又是欣喜若狂的。 随后,我被带进一处厢房之内,坐在紫纱帐后,等待最后初夜竞价。 门外的疯狂和门内的静谧形成鲜明对比,我想象着给我带来恩泽的第一位客人,凤师父说过,无论过去多久,第一位恩客永远值得怀念。 8 可当我看见人生中第一位客人时,大失所望。 那是城中有名的大富大贵,人称孙老爷,中年发福相貌丑陋,眼睛突出如蛙,鼻子塌塌的,留着几撇胡子,感觉随时要掉下来。 我犯恶心,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而当他褪下我的衣衫抚摸时,这种腻味恶心感达到顶点,我用力推开他,跑到角落。 孙老爷不愿意了,瞪眼道:“谁教你的规矩,还敢躲?” 我那时极度痛恨这场竞选,心知就在此时此刻,凤师父正在收拾行囊,一想到今晚一过我们便各走各路,莫名的愤怒就缠绕住我,另我窒息。 鬼使神差地,我说:“师父教的。” “你师父凤若璇?” “对!他说过,不喜欢的就不做!我看见你就恶心,才不想让你碰。” 我那时没想到的是,正是这句话,被愤怒的孙老爷蓄意曲解,将我和凤师父推向了深渊。 我本以为这样一闹,孙老爷肯定会去告状,这样的话,我头牌的资格肯定会取消。因此,凤师父想自赎的条件便缺了一条。 然而,事情发展超出我的预料。让我没想到的是,孙老爷没有走,反而狞笑着冲我扑过来。 推搡中,屋中很多东西都被打碎,就在他将我全部剥光时,我随手拿起碎瓷片,扎进他的脖子,血流了一地,他捂着伤口跌跌撞撞跑出去,而我则呆若木鸡。 心想,一切都完了。 9 我被带到府衙,停了一天才提审。 我跪在堂下,承认一切过错。知府大人问我凤师父是否指使,我拼命摇头,这才意识到那句气话为他带来了怎样灾难性的后果。 其后很多天,我被单独关押,见不到一人。 后来,我听说凤师父被释放了,由衷高兴。可同时,我也知道了自己的结局——秋后问斩。 那段日子我过得惶恐不安,每每有狱卒从牢房前走过,我都如惊弓之鸟。我后悔、自责,陷入巨大的焦虑恐惧中,度日如年。 可最让我难以忍受的,还是再也见不到凤师父了。我不惜自毁前程就是想留住他,可到最后却依然留不住,我们以更惨烈的方式结束所有,从此天人永隔。 可我还能说什么呢,都是我咎由自取罢了。 一个月过去,又过一个月,无数个辗转反侧的日夜里,我心中将凤师父的模样描绘了千万遍,音容、仪态……每个小细节都深深烙印在脑海中,刻进骨髓,唯有这样,才能抵御住我对死亡的畏惧。 又过了些日子,我被带上公堂,就在我以为要被绑赴刑场时,知府说,刑部驳回了死刑,改判其他。 他说了些刑罚,我听不清楚,朦胧中只知道一件事,我不用死了。 10 长长的铁针沾着黑墨,一点点刺入皮肤,尖锐的疼痛令人心颤。 行刑人说,他给无数人刺字,我是其中最漂亮最安静的一个。 我苦笑,我还能以什么身份去撒娇使小性儿呢,那个事事袒护我的凤师父对我恨之入骨,早就不顾我了。 脸上疼得发麻,行刑人拿了镜子,我看了一眼,左眼下方汪着一团血,依稀可见一个“贱”字。 我有点想笑,这个“贱”字放我身上真是名副其实。 可我还没来得及笑出来,就被随之而来的五十杖打得半死。 那是一场可怕的噩梦。衙役们都是行刑的好手,木杖在我身后上下翻飞,每一下都实实在在打进骨头里,不仅如此,木杖还要在离开皮rou前用力压一下,再一碾,不到十下便皮开rou绽。 有什么东西顺着腿流下来。 我从未经历过如此痛苦的时刻,相比之下万菊楼的竹板子就是挠痒痒。 数到二十下时,我已濒临崩溃,嘴里咿咿呀呀喊着求饶的话,那一刻我是真心悔过。 可没人理我,衙役们忠实地执行惩罚,动作频率整齐划一,如同被上了弦的机械傀儡。 皮被抽掉了,rou被打烂了,我的惨叫和着杖击颇有韵律地响彻公堂。 凤师父啊,你在哪,怎么不来救我呢。我一遍遍在心里念着、想着,盼着、求着。 迷离中,我仿佛真的看见有人向我走来。 可下一瞬,我又清醒过来,那不过是一个衙役在我头上浇了一桶冷水。 惩罚还在继续,我恢复神智,心里清楚凤师父不会来了,剩下的我要靠自己扛下去。 我强迫自己让目光聚焦在地砖上的一块污迹上,脑中想些事情,可想来想去,却发现心里反复出现的还是同一张面孔。 挨到三十下时,衙役们换人,我得了片刻缓息,逐渐麻木的伤处又苏醒过来,再打上去,痛苦更甚。我生出一种错觉,他们是在凌迟我,把rou一块块割下来,让我生不如死。 我一共晕过去三次,三次都被水泼醒。 最后一次醒来时,我已经感觉不到什么了,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包裹住我的躯体,听不清唱数,也看不见周围,更是喊不出什么,嘴里只有轻微的嗬嗬声。 我快死了。 紧接着,刑罚戛然而止。 我被连夜用马车送回万菊楼,楼主嫌我坏了生意和名声,揪着我的头发,恶狠狠道:“早知如此,就不该让若璇救你!” “什么?”我已趋弥留,可听到凤师父的名字还是眼前一亮,仿佛一道光闯入混沌的脑子,灵台霎时清明。 “当初你逃跑未遂,我本想打死你以儆效尤,后来若璇出面求情,跟我做了约定。他说保证把你调教成头牌,否则你落选之日就是杖毙之时。” 泪水流过伤痕,在心上灼出一片荒原。 原来,这才是真相。 “若璇一直不肯告诉你,怕你恐慌,他为了你能选上头牌,不仅把看家本事都教给你,更不惜卖力讨好每个金主,让他们花钱买人来给你叫好,最后你却自作孽,当真不可活。”他亲手用烛火烧了我的黥面,留下更为难看的烙痕,然后把我扔进后院小平房中,自生自灭。 也许我是真的贱命,连阎王都懒得收,就在缺食少药的情况下,伤竟然慢慢痊愈了。 此后的迎来送往中,我被人肆意践踏侮辱,可这时,心却如止水,再无波澜。 只有午夜时分,回到自己屋里,我才会点上一炷香,在廉价而刺鼻的香气,看着它一点点燃烧殆尽,相思成灰。 第六幕 1 阿玥的伤一直不好,时而高烧时而低热,吃不进任何东西。 大夫说他的身体就像块朽木,风和日丽时还能坚持不倒,可一旦经历些风雨,便从根烂掉,再无生机。 看着床上昏睡的人,我招来钱管事,让他把之前扎好的纸花都挂在房间里,一个都不能少。 那些花花绿绿的纸花萦绕在房梁,风一吹,簌簌地响。 好像回到了久远前静谧的夏日午后,香气缥缈,花影浮动,他在软榻上小睡,而我则坐在边上,用花枝逗弄他的鼻尖,怎么也看不够。 2 对于阿玥的情愫,我何尝不知。 他看我时的表情,说话时的神采,唯独对我发脾气时的娇嗔,一切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他太年轻,还不懂得掩饰,浓烈的情感如红艳的曼珠沙华,带着通向黄泉彼岸的荼靡之气向我扑面而来,我根本招架不住。 可我不敢回应,这会让我们万劫不复的,公子们之间的爱恋那是绝对的禁忌,若被发现,绝无生路。 面对他呼之欲出的爱意,我只能强迫自己冷静。我管不住他的心,唯一能做的就是收敛自己的。 可是,如果感情可以随心所欲收放自如,那还能称之为感情吗? 日复一日,在他一声声清脆甘甜的呼唤中,我不可避免地沉沦下去。 我控制不住悸动的心,为自己找了很多借口去亲近他,爱抚他。我会故意找茬说他姿势不对,亲手扶住他光洁的小腿,将隐秘的花丛一览无余;也会刻意降下惩处,不轻不重地在他臀上拍出两团红晕,只为能有借助清凉的药膏去抚摸柔嫩软弹的肌肤。 我不断自问,在我们纠缠的这段时间里,到底是他引诱了我,还是我勾引了他。 3 最终让我下决心离开的还是一次醉酒之后。 那一天,我教他行酒令。这东西看似只有几句词,可要玩好了,不落下风,必定要经常练习才行。 我和他说了好久,口渴的厉害,他提议玩一次真正的行酒令,输了的人罚酒一杯。 我们玩了一局又一局,作为初学者,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很快,酒壶见底,他醉眼朦胧,眼尾的一抹胭脂色,让我想起天边的红云。 我渐渐靠拢过去,想看仔细些,他身上布满酒香,不知为何,我轻轻一闻,竟有些飘然。 他痴痴地看着我,半张朱唇,洁白的几粒贝齿中粉嫩的软舌若隐若现。他仿佛在等待什么事情发生,不说话,只是笑。 我禁不住诱惑,轻轻啄上他的耳廓。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阿玥似乎是真醉了,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揉着眼睛抱怨身上疼。我坐在床边,给他倒了茶水,神色平静,仿佛无事发生:“难受就再多睡会吧。” 他真的闭上眼又睡去,乖顺得像只猫。 我替他盖好被子,又在眉心落下一吻,默默想,就让那越界的一刻成为我一个人的回忆吧,以后孤单寂寞时,还能有个念想。 4 又过了几日,阿玥的病情反反复复,精神好时就发呆,望着扎好的纸花不知想些什么,若精神不好,便一直昏睡,水米不进,越加虚弱。 钱管事跟我来说事情,见我心不在焉,劝道:“玥??的伤虽严重,可也是能好的,之前他受过更重的伤都没死。” 我明白他是在宽慰我,奈何这话越琢磨越别扭,更令我难受。 他走后,阿玥醒了,小声道:“凤师父把我送回去吧,我在这好几天了,惹人议论。” “你后面伤成那样,怎么回去?”我反问。 他低头咬唇:“我人轻贱,住不了这么好看的房间。” “你都不看看这是哪里吗?”我问。 他这才抬眼看了一圈,不确定道:“你以前的房间?” “我让人收拾出来了,你养伤的这段时间就先住这吧。” 他眼里的光在屋中荡漾,惊喜又落寞…… 我很快速地补充了一句:“我是怕你死了,对楼里的风水有影响,伤好了就回去,少在我眼前晃。” “若你怕我死在这里,就拿草席卷了我扔外面吧。” 我没理他,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甚至于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还要见他。 5 章公子的生意遍布南北,我跟着他走南闯北,游玩了大半山河。他待我非常好,爱护我,尊重我,带着些许口音的言语虽然土气,但却异常真诚不做作。 我在万菊楼里的时间不短了,自以为看到人间百态,可直到出了事,才算真正看透。 心里爱我的,害我;嘴上爱我的,弃我。 危难之际方见真情。 为此,章公子值得我陪伴一生。 可每到月上中天,我却不由自主想起另一个人,想知道他现在如何了,过得怎么样。 触景生情往往一瞬间。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不起眼的物件,都能让我联想起那些我刻意忘却但又从未真正忘却的旧事。 我以为不思量,就能忘。可实际上却是,不能忘,费思量。 在与章公子相处的第十年时,有一天他握住我的手:“你心里还想着他,与其在我这里思念,不如回去看看他。” 我矢口否认:“我恨他还来不及,怎么会思念?” “爱之深,恨之切。”他说,“你若不爱,早就放下了,何至于每晚难以成眠。” “我只是不甘心,想问一句为什么。” 章公子摇头:“早在十年前你跪求我救他,干脆利落地答应与我在一起时,我就看出来了,你爱他。否则,对我提出的要求你会犹豫的。” “……”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嫌我粗俗。”他笑了一下,自嘲又有些得意,“可我好歹也是生意人,最会察言观色,琢磨人心。” “我只是……” “当时我就想,给你十年时间,如果你还想着他,就放你离开。现在看来果真如此,你回去吧,自己做楼主。”他拿出张契约,交给我,“我买下了万菊楼,算是个临别礼物,谢谢你陪我十年。” 章公子走了,把皮货生意一路做到了西域,再也不回来。 我以主人的身份回到万菊楼。 6 整整一个月,我都让自己忙碌起来,置办宅子、剪裁衣服、采买物资……唯独不去万菊楼。 我不敢去,害怕看见阿玥,我从侧面打听到他现在过得并不好,被客人打,被楼里其他人欺负,甚至连伺候人的小厮和龟奴都看不起他。 但总不露面也不是办法,于是择日不如撞日,我随便捡了一天,在傍晚时分去了万菊楼。 不过,我来的似乎不是时候,楼里乱糟糟的,正在上演一场大戏。 打架的人很认真,看热闹的人也认真,他们谁都没注意到我。 但我注意到他了。 我的阿玥就站在楼梯上,一身麻灰袍子,头发随意挽着,凭栏而望,脸上笑嘻嘻的。如果不是那丑陋的疤,我真以为又回到了过去,他站在廊下看恩客们为某个心仪的公子争风吃醋,笑眯眯地往我身后一躲,小声评论着哪位客人的鞋子被踩掉了,哪位客人的肚子被揍了。 我不忍看他的脸,可又忍不住仔细看,是怎样的痛才能造就这般凹凸不平的疤痕,虬结纵横地宛如团烂补丁将原本吹弹可破的肌肤毁得面目全非。 然而,无论我多怜惜他,怨恨依然有之。 因此,我决定往前踏出一步,为我们的故事画上一个结局,这一次,我自己掌握命运。 7 又过了几日,阿玥的伤终于不再渗血,也不再发烧。 这是个好兆头。 一天外面下着雨,我从外面办事回来,阿玥不见了。 我扯住一个龟奴问,那人表情复杂,指着后院支支吾吾。再听后院,一片嘈杂。 我撑着伞来到后院,人们都躲在廊下往院中张望,阿玥正在地上爬,两腿动不得,全凭上身的力量往前蹭,身上全是泥水,也不知淋了多久。 人们发现了我,停止了窃窃私语。 我走到院子里:“你在干什么?” 阿玥停下兀自喘气,发丝黏在脸上,面色惨白,不停打寒颤,他回头看我:“我自知身份卑贱,不配住那高屋华堂。” 我站在那不知所措,最后在一众惊异的眼神中,扔下伞,抱起阿玥。 怀里,他是那么的瘦,那么的轻。 阿玥轻轻说:“你把我扔出门吧,当年我做错事,让凤师父枉受牢狱之灾,我现在身无长物赔不了什么,只有这条命了。” 我听着难受,先前那样对他不过是想出掉心中积郁的恶气,就像以前一样,他做错事,我打过罚过之后,依旧宠爱。 可他似乎已经忘了那个时候。 8 我带他回去,换下湿衣服。 他背上有各种伤痕,新旧相叠,触目惊心。胸前的两枚乳粒残破不全,我问他怎么造成的,他回忆说,前几年的一位客人在他胸前穿环,结果拉扯小环时力度没掌握好,生生拽豁了口。 他头枕在我腿上,语气平淡,好像那是别人的故事,可我知道,胸前乳粒敏感,这种撕裂的痛楚最难忍受。而他以前是出了名的怕苦怕痛,我不敢往深了去想他到底是怎样熬过那等酷烈的摧残。 我给他擦干头,换了话题:“你在跟我闹别扭吗?被我罚了板子,又罚扎纸花,心中不舒服,非要离开?” “没有,是你说的,身子养好些就回去。” “我又没说你身子已经养好了可以离开,你分明是跟我叫板。” 他抿住嘴,显得委屈巴巴。 “你自己也说做错了事,难道不该打?” 他美丽的眼睛眨了又眨,忽然涌泪水:“可每次你罚完都安慰我……” 我气笑了:“所以是我错了?” 他没说话,望着满屋的纸花发呆,良久之后才道:“你还生我气吗?” “不生气了。”我怎能再生气,用十年的时间去悔过一件事,早就够了。 他开怀地笑了,笑容灿烂而明媚。 “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吗?”他问。 “能。” 9 我以为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但我错了。 就在淋雨的当天晚上,他又发起高烧。 我把城里所有的名医都请来了,可他们说,没救了。 我不相信,那么重的伤都挺过来了,为什么淋场雨反而不行了呢? 到了第三天,阿玥咳嗽得厉害,每次呼吸都像是在拉风箱。由于高烧不退,他开始说胡话。 在那些词不成句中,我听见他喊我。 不是叫凤师父,而是叫若璇。 若璇和玥??,我第一次在心里默念时就觉得朗朗上口,只是到现在才突然意识到,冥冥之中我们的缘分早已注定。 10 我每日诚心祈祷,希望佛祖保佑阿玥能好起来。 以前,我是不信神佛的,总觉得那些东西虚无缥缈,可自从我遇到阿玥之后,就悄悄在庙里上了供。 我问庙里的主持,怎样才能祛除灾厄,主持说,多做善事,佛祖自然青睐护佑。 思来想去,我决定做一件事。 我把万菊楼里的公子们都叫到静思斋,他们个个瞪大眼睛,神色慌张,以为又要罚人。尤其是明晗和玉筎,两人都不敢看我,直往人后面躲。 我每人发了一笔钱,说:“你们都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吧,以后做自己的主人,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再不用端着架子看别人脸色过活。从此,再无万菊楼。” 起初,一片寂静。紧接着,不知是谁哭出声来,随后,笑声哭声此起彼伏。大家都跪下向我磕头,我在一阵阵歌功颂德中,心想,这应该算是善事了。 钱管事和楼里的龟奴们也走了,我只留下了吴拐子和一个厨子,为我做杂事。 公子们都走光的那一晚,万菊楼静极了,少了华灯陪衬,主楼一片漆黑。 我擎着烛台,走回房间,烛光把阿玥的脸映得发亮,他还昏着,已经很久没睁开眼了。 我跪到床前,双手合十。 举头三尺的神灵啊,看看我们吧,让我的阿玥醒过来,为此,我愿奉上所有。 烛光摇曳,我注意到他的眼睫似乎动了一下,可仔细再看,又好像没动。 我跪在那里,目不转睛一直看着,一直期盼着…… 第七幕 尾声 凤师父在我面前跪了好长时间,他不走,我不敢动。 我其实在昨天就已经清醒过来,可我不想睁眼。 我得知道,凤师父对我究竟是什么态度,并且,谁让他一开始对我凶的,合该让他着急担心一下。 咕……咕…… 我心道不好,希望凤师父没有听见我的肚子叫。 可这想法刚冒出来,下一瞬,被子就被掀开,我下意识睁眼,凤师父就叉腰站在床前,冷笑:“好啊,多年不见,倒长了个装死的本事。” 我心虚,小声道:“我之所以这么多年还没被折腾死,也全凭了这装死的本领。只要客人玩的狠了,我便假装受不了晕死过去,这样一来,绝大多数人就会害怕得停下来。” 凤师父的表情缓和下来,渐渐揉成一抹愁色,叹口气:“罢了……你我相比,终究是你过得水深火热。” 我暗自窃喜刚才的话说对了,全然不觉已被他压在腿上,直到身后一凉,手掌盖住臀部,才惊觉要发生什么。 啪……一巴掌打下来,屁股刺痛。 我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回过头:“为什么打?” 凤师父嘴角一勾:“谁叫你装死骗我,还不该打?” 啪啪几巴掌下去,屁股像着了火,我用手捂住,哀怨道:“我病还没好。” “那才更要罚,你明知道身子虚弱还赌气似的淋雨往回爬,当我不知这是你的苦rou计?” 我哑口无言,那天确实是我算计好了的。当然,我并不知道他会怎样,但心里打定主意赌一把,要是他眼睁睁看我爬回去,那我病死就当解脱。若是他不忍心,那说明我还有机会。 还好,我赌对了。 凤师父手下不停,掌风呼呼,屁股在阵阵脆响中快熟透了,臀rou无助地颤抖着,刺痛越加难以忍受。 “你怎么看出来的?”我疼得呲牙咧嘴,可还是忍不住问他。 他又打了数十下,直到我开始在他腿上翻滚、双脚踢打、口中呼嚎时,才停手,用手指戳戳我可怜的屁股,趴在耳边说:“若璇和玥??,永远心有灵犀。” 说完,他继续拍起来,臀rou在他掌下弹跳不止。 可这一次,我在火辣中甘之如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