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沈行川的运气一直很好

    沈行川这次去得格外久，余江月端正坐在长凳上等他回来。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短暂的间隙像柔软的面团一般被拉成长长一条，拉得越来越细，却又不肯断。

    年关将至，余江月孤独地坐在异国他乡的夜里，等待着一句残忍的坦白，又或许会有一场如那日一般的暴行。沈行川至少不会对他撒谎，他没由来地确信这点。

    余江月又等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坐得腿都麻了，甚至脸也有些发麻，于是从长椅上站起身。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沈行川离开的方向，行人熙熙攘攘，没有人多余注意他这有些怪异的举动。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沈行川依然没有回来。余江月甚至开始想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所以躲着不敢回来见自己。

    其实，如果他愿意道歉，并且保证以后不再做这样的事，自己也不是不能考虑原谅他。

    余江月攥紧手机，手心汗液黏湿一片。他仍然绷着身子看向前方，没有坐下，固执得像块刘义庆笔下的石头。余江月脑子里又开始想很多事情，有mama，有晴雨，有快要记不清长相的爸爸，还有沈行川。他想沈行川在夜空下给他念的那首诗，想他围着围裙在厨房里对自己眨眼笑的样子，又想起他迟迟未回的某个夜晚，自己从空旷的客厅里往外看，看到一大片浸在浓厚夜色里的万家灯火。

    后背忽然被不重不轻地拍了一下，余江月被吓了一跳，转头，发现沈行川出现在他的身后。明明自己一直看着他离开的那个方向，他是从哪里过来的？

    不待余江月开口，沈行川忽然用力抓住他的手，低声急促地说了一句：“跟我走！”

    余江月下意识地迈开步子跟着他，背包被仓促地抱在胸前，他这才发现沈行川衣物上有一些被蹭到的墙灰，头发也乱了。

    “怎么了？”余江月紧张地问。

    沈行川简短回答：“我们先回去。”表情却是从未出现过的凝重。

    他们迅速离开人来人往的夜市，又再次混进街道上的人群里。在旁人看来他们或许只是两个急着赶车的游客，步履匆匆，不小心撞到别人肩膀还会匆匆道歉。

    可余江月渐渐发现这不是他们来的那条路。

    他们越走越偏，路上的人也越来越少。又拐过一条黑暗的巷子，余江月终于忍不住甩开沈行川的手。

    “到底怎么了？”他有些生气地问。

    沈行川欲言又止，忽然间他也慢下脚步，飞快往后望了一眼。

    似乎有隐约的欢笑声和音浪从前方隐隐传来，再穿过这条巷子，大约就要到最热闹的主城区了，那里人多，也更安全。可是来不及了。

    沈行川忽然两只手紧紧抓住余江月，这一瞬间他死死看着余江月，压低声音对他说：“你躲起来，回去之后马上报警。”说完不待余江月反应便用力将他往右边更深的巷子里一推，自己却迈开腿向前跑去。

    先前他们只是在快步行走，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而如今沈行川一跑起来，脚步声在狭窄的巷子里瞬间放大，格外明显。

    余江月躲在巷子拐角的阴影处，听到有凌乱脚步声从外面经过，背上立时渗出一片冷汗。

    有好几个人，跟在他们身后。

    余江月的心突突直跳，他听到为首的男人似乎在招呼同伴，不一会儿前方似乎就传来了打斗的声音，然后渐渐平息。

    沈行川呢，沈行川他跑掉了吗？

    新闻里那些恶性事件一下子涌上心头，语言不通的异国他乡，连失踪了都不会有人发现。余江月忽然想起沈行川对他说的“报警”这两个字，他已经无法思考沈行川最后跟他说的那句话的意思，只手指不住颤抖着打开手机准备拨110。可是他的手实在抖得厉害，手里另一个手机也抓不稳。余江月徒劳地试了几次才发现今天穿的衣服上没有口袋，于是他鬼使神差般把另一个手机塞进了裤子里。

    又凉又硬的手机屏幕被裤头卡着贴在他的肚皮上，余江月完全没注意到这点不适，他的精神极度紧张，颤抖着又按下一个号码。发麻的指尖影响到了cao作，余江月正想删除重输，手机却忽然“嗡”地一声震动起来。

    在如此安静的四周，一点声响都会被加倍放大。余江月看着屏幕上又亮起的“沈则民”三个字，吓得浑身一抖，两只手捧着手机一下子都没办法按上去。

    外头的人明显听到了巷子里头忽然发出的声音，好几个人朝这边跑过来。余江月人已经软了，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只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哆嗦着按下接听键求助，张嘴却乍一下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救……”

    凌厉的风声忽然袭来，余江月被一个陌生男人猛地踹倒在地。手机被甩了出去，在地面滚落两下之后迅速被大力踩得破碎黑屏。

    有人捂住他的嘴，粗暴地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用他根本听不懂的语言狠狠威胁。

    那伙人开着一辆被改装过的面包车，就停在不远处。余江月随后被绑着双手丢进黑暗的车厢里，“嘭”一声响，他被狠狠撞到了头，手肘处更是一片火辣辣的疼。

    他被绑架了，头很晕，很疼，行川更是不知道在哪里。面包车很快发动，两个绑匪坐在前面的驾驶位上，其他人都没有上车。黑暗里，余江月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他不敢发出声音，先前那几个绑匪因为他没有反抗所以只是简单绑住了他的手，至少还没有蒙住他的头。

    想到这里余江月忽然冷静了一些，脚垫上的毛刺和沙砾扎着他的脸让他清醒。如果是抢劫或者杀人的话就不会多此一举把他绑走，所以一定是绑架。可能是他们在身上带了太多现金让绑匪觉得他们很有钱，行川肯定是发现了有人在跟踪，所以才会一回来就拉着他离开，又在发现要被追上的时候把他推开让他藏起来。

    余江月死死咬住自己的手掌，没关系，是绑架，只是为了钱，给他们钱就好了，不要反抗，不要激怒他们。

    那伙绑匪的窝点似乎在很远的地方，余江月听到外头越来越安静，车从大路转到小路，颠簸不停，车却一直没有停下。

    中途有个劫匪开着手电筒转头查看他的情况，余江月仍保持着缩成一团的姿势，眼睛紧紧闭着，看起来害怕得不行。对方似乎对他安分无比的反应十分满意，甚至好心地丢了瓶水给他。

    不知过了多久，车终于停了下来。余江月听到前面两个人下车的声音，然后车门打开，一片光亮照了进来，他随之被从车里拉了出去。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栋破旧的三层小楼，周围很多树，四周都荒无人烟。绑他过来的人把他交给房子里的另一伙人，拿了钱就离开了。

    房子里的那伙人居然说着汉语，带着浓厚的南方口音。原本接手他的人还想吓唬两句叫他老实点，但看他一副文文弱弱被吓得不轻的样子也就失了兴致，推着他上到三楼，打开最里头一扇门把他粗暴地推进去，然后在外头把门锁上就离开了。

    屋子里一片漆黑，好像连窗户也没有。余江月跪在地上摸索着前进。他的手还被绑着，什么也看不到，比当初被沈行川关在杂物间里时还要悲惨。

    “沈行川你这个王八蛋。”不是说要一辈子关着我吗，这种时候你又去哪里了。

    余江月低声一边哭一边小声骂，又开始想起从前听说过专门有人在东南亚做违法犯罪的勾当，买卖活体器官之类的。他想得头皮都麻了，手一下子支撑不住摔倒在地上。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好像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就在这个房间里，近在咫尺。

    余江月瞬间呼吸都要停止了，他慌张地想要往后挪，一只凉凉的手却忽然抓住了他的脚腕，把他吓得差点惊叫出声。

    “嘘，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