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特蕾莎

    中年男子的话如同一把冷意的剑从暗处刺向在场所有人，纷纷露出不同程度的诧异。

    黎洛此刻也冒起了冷汗。

    “致爱丽丝是什么曲子？”顾明游疑惑道，这个对于音乐没有半点兴趣的老青年实在难以融入到这些人中，一脸茫然地看着黎洛。

    黎洛咬着牙，说道：“是贝多芬的一首钢琴曲，它的旋律应该很多人都听过。”

    这首看似简单的曲子为什么会成为海上的诅咒呢？

    黎洛带着不解的眼神看向张显鹤，他的脸似乎也阴沉了下来。

    这首曲子居然让这个处事淡如清风的人脸上没有那一抹自信傲气的笑容。黎洛回想起刚才凶手故意要脱离嫌疑的手法，发现这整个谋杀案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在绞尽脑汁之际，他联想起这首曲子的背景，一字一顿地说道：“它是，贝多芬送给一个心仪女学生的曲子，对，那个女学生叫作……”

    “特蕾莎，对吧，小侦探。”张显鹤抢先说道。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然后眼神转向那个胡子拉渣的中年男子脸上，中年男子还没有平复刚才的那份惶恐，但眼神中却透露着些许忏悔。

    “你觉得这首曲子是诅咒？真的无稽之谈。如果单从背景看，这只不过是一个老师对学生传达的爱意。”张显鹤不以为然地说道，顺势挑了挑眉，“再者，据我所知，这个老头子可从不收学生，单纯会参加些演出。”

    黎洛仔细地听着张显鹤的口述，观察着他面容的轻微变化，他的眼中有些迷离，少了份自以为是的坚定。

    “确实，曲子的信息太少，不足以分辨凶手的身份，但我有个猜想，既然凶手在办案时选择了这首曲子，那一定想表达什么，那么，这件凶杀案很可能和爱有关。”黎洛思索道。

    “对了，这位大叔，你还没有自我介绍呢？”

    黎洛目光又移回了这个穿着黑色T恤的落魄中年身上，在酒吧时这人还没那么狼狈，可现在如同喝醉酒的烂泥，勉强可以撑起他高大的身躯。

    “我，我叫沈培苏，是这艘船的电工，负责维修电路和控制通电。下午就回房休息了片刻，房间闷，待不住。就泡在酒吧，直到那人叫我过来。”沈培苏眼神恍惚地说道，嘴角还不停地打颤。

    “那你和死者有什么关系？”顾明游带着疑惑询问道。

    只见沈培苏缓缓抬起他那窘迫的脸庞，眼神中充斥着无辜，磕磕巴巴地说道：“是啊，我和，死者没关系，这人非要拉我过来。”

    站在一旁的高挑女士发出了委婉又性感的声线，“是吗？当时在酒吧你可是撞了Peter张的，还不承认？”

    黎洛眼神滑到这个穿着红色露肩礼服的女郎身上，她的模样黎洛记得很清楚，就是那位当时在Peter张旁边拽胳膊的女士。

    这时，沈培苏身边的人都用锋利的目光看向他，他眼神中透露出了胆怯，嘴唇不由自主地打颤，似乎满足了所有嫌疑人撒谎的条件。

    黎洛的眼神也变得犀利，似乎在逼迫这脱缰之马如实招供。

    沈培苏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嘴里碎碎念着，“不是我，不是我……”

    黎洛听见了这些细语，眉头微皱，看向那名女子身上，她似乎也察觉到了。

    “我叫苏菲，是名模特，这次登船是受Peter张的邀请，没想到呀，会遇到这种事。”苏菲挑着眉毛，没等黎洛问她就率先说出了口。

    “那你……”顾明游试图盘问她今天下午的行程。

    苏菲微微垂下头，轻笑了一声，嘴唇上的殷红浮现出优美的弧度。

    “今天下午我离开酒吧后就去了餐厅平尝甜品，在那边坐了很久，那边的服务员可以作证，然后快落霞时，大概六点，去了后甲板上看晚霞。然后就听到了那琴声。”苏菲细声地道出自己的时间线。

    黎洛吸了一口气，追问道：“后甲板那边看晚霞，有人作证吗？”

    苏菲嘴角浮现笑意，回答道：“当时很多人都去吃饭了，应该没有。”

    黎洛鼻子呼吸一止，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你也有犯罪嫌疑。”

    苏菲似乎并没有被他的话语吓到，高挑着眉毛，似乎在传达她对黎洛推理的质疑。

    张显鹤回头瞥了一下这个女人，然后哼笑了一声，不耐烦地说道：“当然，这个女人还想当我继母呢！这些时日，我都看见那老头和这个女的鬼混。”

    他说的话明显惹得苏菲有些生气，她怒视着张显鹤，咬着嘴唇，硬吐了一个字，“你……”

    张显鹤对于她的举措丝毫不在意，继续补充道：“对了，前些天，我还在我家门外偷听到那老头说要娶你，怎么？狐狸精，计划落空了，不能成富家太太了？”

    苏菲臭着脸，指着张显鹤，呵斥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看不惯张先生了，之前他跟我说过，你这人在外面养的女人都不知道有多少个了，他打算把他大部分遗产当作捐款捐给孤儿福利院。”

    张显鹤不以为然，双手抱着胸对着苏菲说道：“那还不是遗传了那老头的基因，花心。”

    苏菲气得脸红，在那一瞬间愣住了，被这个张显鹤堵得话都说不出来。

    此刻，黎洛发觉场面一度尴尬，不由地张开了嘴。

    “可以了，你们所有人的情况我已经基本了解了。我们先去现场看看死者的尸体吧，刚才只是粗略地看了一下，看能不能从他身上再找到些线索。”

    在众人准备抬脚的时候，黎洛拦住了他们，有点尴尬地笑道：“额，可以先闻一下你们的手吗？”

    张显鹤率先张开了手掌，轻笑着注视黎洛将鼻子凑过来，细语道：“没想到小侦探居然有这种爱好啊。”

    黎洛干咽了一口，从这个偌大的手掌上闻到淡淡的清香，手掌丝毫的热度可以感受到。

    当黎洛缩回头的时候，张显鹤眼神中依然充满着轻浮，用调戏的眼光看着黎洛。

    这一幕让顾明游眼神中带着怒火，铁铮铮地盯着张显鹤。

    然后黎洛依次闻了其他人的手，那个灯光师手上具有油漆味，常年的调配工作不免会沾上油漆。沈培苏一身的酒气，手掌上也充斥的糜烂的酒香。而苏菲手上有点玫瑰的花香。

    黎洛退了回来，捏着自己的下巴，眉头微皱。

    除了灯光师，其他人手上都没有油漆味。

    顾明游抬起手拍了拍黎洛的肩膀。深情的目光垂在了黎洛煽动的眼睫毛上，看着黎洛眼中浮动的光芒。

    “你发现什么了？”顾明游好奇地问道。

    黎洛侧着头看向他，眼神中充满着不确定，对着顾明游的耳边，细语道：“我猜测凶手是假装制造那个延时装置，将我们的视线转移到那个灯光师上。”

    “如果凶手想嫁祸于人，是完全有时间的，在灯光师离开后弄出这个假象，然后和死者约见在此，进行杀害，这个方法是完全有可能的。”

    “所以我想闻他们的手，如果有除了灯光师以外的人沾染了油漆，那他一定是凶手。但是……”

    黎洛停顿了一下，带在颤音说道：“我没有闻到他们的油漆味，极有可能是，用手套。”

    顾明游瞳孔放大，脸上多了一份紧张。

    黎洛停住了悄悄话，走到他们面前，叹了一口气，假意地笑了一下，说道：“这就是我不愿意在海上找凶手的原因，凶器完全可以丢到海里，这样线索都悄然无存了。”

    这一句话震住了所有人，众人脸上浮现出诧异。

    黎洛示意地将他们请到剧院里面。

    那具冰冷的尸体脸上仍摆着那样不甘心的表情，无神的眼中透着一股害怕和惊讶，如同死前看见了什么魔鬼。

    黎洛蹲下身子，观察地上的血，还没有干，预计死亡时间在六点四十到七点二十之间。

    黎洛他们是七点二十发现尸体的，根据尸体面部的僵化程度，死者的死亡时间不会在音乐停下的时候，也就是，那个时候不是死者在弹钢琴，而是凶手在弹这首，致爱丽丝。

    又或者……

    当黎洛在思索地时候，顾明游沿着黎洛注视的方向，瞥见了Peter张腿上的一块疤。

    他连忙蹲下，扒开Peter张的裤脚，虽然死者穿的西装裤遮住了他大部分腿，只剩下白色的长袜，但他精明的眼睛还是看到那块不寻常的凸起。

    是一块烧伤的伤疤。

    黎洛被顾明游这一举措给打断了思绪，看向他扒开的伤疤。

    他立刻转头向躲在一旁的张显鹤叫道：“你父亲什么时候被烧伤过？”

    这块疤连到脚根，很显然是一块烧伤面积比较大的疤。

    张显鹤凑近一看，有些疑惑地回道：“他居然被烧过，我没有印象。”

    然后他转头一笑，往其他人不注意的影院帷幕走去，打量起这些暗沉深色的布料。

    黎洛见他也答不出来，撑起身子站起来，扶起死者的手，衣袖顺势微微滑了下来，从他的左手臂上有两道明显的勒痕。

    他抬起Peter张的左手，下侧也看到了断续的勒痕，正好构成一个环形，死者手臂上绊着……

    黎洛回头看了眼张显鹤，问着：“你父亲是不是经常带表啊，但是现在他手臂的表已经不见了。”

    张显鹤将鼻子凑近闻这些厚重的布，头也不回地回答：“是他最珍贵的那只块蓝宝石表，听说是非常有纪念意义，他一直带着，我记得他今天应该也带着。”

    黎洛眉头紧皱。莫非是凶手拿走了？贪图死者的名表？

    不对，这绝对不是临时起意的杀人手法，不然，不会准确的知道灯光室的排班时间，和临时装置的设计。

    黎洛看了眼顾明游，感觉在杀人动机上似乎有了线索。

    他对着左右繁忙的王富来，说道：“都找了那么久，天色都晚了，我们回房休息吧。”

    王富来惊讶地说道：“小黎，不找凶手了吗？我呀，这船上出现这种事，不抓到凶手，我可睡不了呀。”

    “没事，王叔叔，我觉得，这个凶手应该不会再去杀别人了，他绝对不是变态杀人魔那样的。”黎洛笑着解释道，试图安抚王富来慌乱的心跳。

    “是呀，找不到凶手，我们就不睡觉了吗？反正凶手跑不了，明天再找吧，我可不想在这个死人的地方呆一晚上。”黎洛回头，发现说话的正是捂着鼻子的张显鹤，他明显被尸体恶心到了。

    黎洛手指着尸体说道：“王叔叔，找人把尸体放到冷藏室吧，尸体腐烂了就不好了。”

    王富来也感觉味道太浓了，皱着脸指挥张经理带人把尸体抬到了冷藏室。

    见众人纷纷离去，黎洛看向这扬长的走廊，黄色的灯光洒在地毯上，寂静而暗藏杀机，似乎这只是个开始。

    他回头看向顾明游，明游的脸色明显低沉了许多，与刚见面的时候判若两人。

    顾明游忧心忡忡地盯着黎洛，似乎嘴里有许多疑惑，想要一触而就。他走了过来，嘴角呼出一团热气，绷紧的脸颊舒缓了许多。

    “你为什么会觉得不是那个李伟？”顾明游问道。

    黎洛笑着解释着：“因为我问过王富来了，这个灯光师出生不好，高中毕业就出来干活了，很难接触到钢琴，更不会说以一场钢琴曲来完成杀人，那太文艺了，不像这个人的作风。”

    “再者，我觉得，那块表是关键，张显鹤说的纪念意义，我想这块表对于凶手，也有重要意义。”他补充着，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了笑意。

    顾明游好像明白了，露出顿然醒悟的表情。

    “你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张显鹤说的是实话？你觉得他不是凶手？”他追问着。

    黎洛听了，笑道：“就他？你也不是没见过他那张嘴。他那么嘴炮，还需要谋杀亲父吗？这个Peter张迟早要被他气死的。”说着，他就回想起张显鹤那副欠抽的嘴脸，不尽打了一个寒战。

    顾明游瘪着的嘴舒缓地张开了，确实这种找揍的家伙，若不是身份特殊，不知被堵巷子里胖揍了多少顿了。

    黎洛拍了拍他的肩膀，踮起脚尖，将头轻轻地抬到顾明游的一侧，嘴巴停留在他的耳侧，黎洛可以闻到顾明游脖子的清香，感受到他领间传来的热气，温热得让他能安心地闭上眼睛，想要咬上一口。

    “我都那么坦白了，顾哥哥，你瞒了我那么多，是不是也，应该向我坦白呀？”他在顾明游耳边细语呢喃着，声音碎得只有他们俩听得见。

    顾明游那脸颊顿时泛起了红晕，眼神变得有些慌张，眨了眨眼睛。慌忙之中，他退了一步，跟黎洛仍然凑的很近，瞧见黎洛红润的脸蛋，眼中闪着星光，注视着他，他身上的热气如同川流般涌出。

    他磕巴地说道：“这个，既然你已经说了那么多，我也尽量把机密以外的信息告诉你。”

    顾明游停顿了一下，深呼了一口气，看着黎洛说道：“这次行动的任务就是为了一举剿灭白粉贩卖团伙，他们将在这艘船上交易，只不过突然出现这种事，我觉得他们那边的人也会警惕起来，所以我不方便暴露。”

    “刚才那个电工，是我们怀疑的对象，这次你侧面掺合了这起事件，所以我也有必要告诉你他们的存在，你在船上最好留个心眼。”他继续说着，眼中逐渐流露出担忧。

    黎洛也察觉到了他眼神的变化，嘴角弯起，笑着说道：“没事，顾哥哥，我能照顾好自己的。”边说，他边拍着自己的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顾明游的脸上的担忧没有丝毫退减，不知何时，黎洛才发现自己的胳膊被顾明游紧紧地抓着。

    他那有力的手掌将黎洛柔软的胳膊抓的有些生疼，黎洛轻咬着牙试图挣脱他的束缚。

    他边拉扯着边说着：“嗯，你放心吧，顾哥哥，我先回房间休息了。”

    顾明游稍稍放松了抓着黎洛胳膊的手掌，但还是没有放开。

    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现在起，到我房间和我一起睡吧。”

    黎洛思维有些恍惚，顿时愣住了，抬头看着顾明游，他虽然剃得寸头，但坚定的眼神，凸起的颧骨和英气的剑眉展现着正气凛然的气魄，顿时黎洛有一股子扎进他的怀里的冲动。

    可是，可是顾明游为什么会那么主动？

    黎洛瞪着眼睛，上下嘴唇微开，耳朵红得发烫，看着顾明游那张禁欲的脸庞，吐了一个字。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