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似乎每一次涉及到她身世的谈话都会在巨大的不安中不欢而散。米拉娜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至少她愿意成为一个简单快乐的女孩子，按部就班地读完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再找一份薪水不高但稳定体面的工作，过一种简单的生活。但是自从毕业舞会之后，她对自己亲生父亲的思念和好奇都与日俱增。那个高大、神秘、优雅的男人，被她称作父亲的男人此时在何方呢？魔界又是什么地方？是像圣经里描绘的地狱那样充满烈火与酷刑吗？还是说和她所生活的地方差不多呢？米拉娜倾向于后者，毕竟她的父亲是那么英俊而气度不凡，和那些插图里画的魔鬼完全不一样……

    “米拉？”卡尔神父询问的声音将女孩从白日梦中猛然唤醒。

    “抱歉，神父。”米拉娜红了脸。她正在和神父一起整理教会图书馆的老旧藏书。米拉娜并不信仰上帝——准确的说，她还是个怀疑论者——神父也从来不强迫她，但是她知道神父做的是好事。在功课不忙的时候，她都会主动和教会的义工们一起帮神父打扫卫生、组织义卖、为穷人发放食品等等。

    “辛苦你了，米拉。谢谢你来帮忙。”神父温和地说，“你看起来睡得不是很好，还是回去早点休息吧！”

    “卡尔神父，世界上真的有恶魔的存在吗？”米拉娜有些唐突地开口问道。

    “当然有。”神父说着，一边掸去古老书脊上的灰尘，“自从亚当和夏娃的时代，撒旦和他邪恶的使者就从来没有停止过蛊惑人类。　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下周二去听听讲经。”

    “我知道。”米拉娜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是说，那种真正的恶魔。那种……那种来自魔界的恶魔。”

    神父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你是从哪里听说的？”他不动声色地问道。

    要想瞒过神父几乎是不可能的。米拉娜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是我的……亲生父亲说的。他说他以为您已经告诉我了。”

    “他是怎么对你说的？”神父继续问道。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感情，米拉娜却不由得感到气氛紧张起来。

    “他说，”她抿着嘴唇，终于鼓起勇气，“他说他来自魔界，还说我不是一个人类女孩，要我小心谨慎。我以为……这是一种比喻。”

    神父没有说话。他俯下身，专心致志检查了书架上每一本书的标签，确保它们按照顺序排列整齐。米拉娜在他身边忐忑地站着，就像是犯了错等待惩罚的小女孩……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他说的没错。”神父终于开口。米拉娜吓了一跳，继而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神父转过身，直视着米拉娜的眼睛，双手重重地落在她的肩膀上。

    “你是否是一个人类女孩，取决于你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也就是说，取决于你选择听从上帝的旨意，还是屈服于魔鬼的诱惑。”

    神父的目光中似乎包含着某种强烈而凌厉的情感，与平时见到的总是慈祥而温和的大叔完全不同。当时的她对神父的话还似懂非懂，但是已经完全被神父的态度震慑住了。她没敢继续询问为什么神父会知道魔界，以及神父和父亲究竟是什么关系，神父也没有继续向她解释什么。她低下头像神父那样将手中的书掸去灰尘，放回到书架上。

    离开的时候她不经意地瞟见了书脊上的拉丁文名字：“恶魔的召唤”。

    后来发生的事并非是米拉娜蓄谋已久的，她也其实并没有仔细研究过那本“恶魔的召唤”。不知道是卡尔神父给她设下的陷阱，或许只是那时他碰巧忘记了锁门，总之，米拉娜发现了地下储藏间里的那个召唤魔法阵，并且认出来那和恶魔召唤有关。卡尔神父随时可能回来，她没有太多的时间犹豫，只是在一分钟之内快速地正当化了自己的动机。

    她读过和，也知道阿拉丁神灯的故事，她知道人性是软弱的，容易被魔鬼的花言巧语蛊惑。但是米拉娜没有什么贪念。她的意志很坚定，既不想要金钱权力，也不想要帅哥美女，她只希望能够和父亲在一起，哪怕多一天也好。这应该是所有孩子的正当要求。而且父亲也对她隐约提到过，往返魔界与人界只有“召唤”的形式。况且，既然有这种魔法阵和“恶魔召唤”这样的书存在在教堂里，代表神父也和恶魔脱不了干系。

    她一定是有史以来最蹩脚的召唤师了，米拉娜想，当她匆忙将自己的血滴在魔法阵上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并不记得什么召唤的咒语，甚至也不知道父亲的全名是什么，唯一的线索只是父亲藏在她名字里的那个姓氏：艾弗拉法。幸运的是，召唤术的确成功了。

    可是召唤出来的恶魔并不是她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