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

    贰拾

    漱玉跟裴梦瑶大眼瞪小眼半晌，不禁同时笑起来。

    裴梦瑶笑得眼角也弯成新月，他大声道：「好不好玩？」

    漱玉玉颊缕红霞，羞涩地点头道：「妾身谢谢殿下。」

    裴梦瑶已经把漱玉扛到石梯的上方，那里果然是一块小小的空地，然而跟刚才沿路所见的生气勃勃不一样，这里尽是死竹森如枪，败荷塌作泥，漱玉油然生出一股寒意，不由自主地靠近裴梦瑶。?

    空地的中央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小庙，小庙残破不堪，斗砌红砖外墙早已崩塌下来。

    裴梦瑶一向是艺高胆大，他牵着漱玉的手道：「进去看看吧。」

    二人一同走进小庙里，丝丝秋光从墙壁的缝隙里照进来，里面看起来更是日久失修，满地颓垣败瓦，四壁阴森排古画，墙角结着厚实的蛛网。

    裴梦瑶定定地看了祭坛上的那座神像老半天，方才回头向漱玉问道：「这个是谁？」

    那座神像已是相当腐朽，朱漆剥落大半，只依稀认得出那是一个男人的模样，偏偏头上却长着一只兔耳朵，怪不得长住关外的裴梦瑶不知道那是什麽。

    漱玉神情闪缩，他本就因为被裴梦瑶扛着走了那麽久而脸颊发红，现在那张俏脸更是酒醺红玉软。

    裴梦瑶不依不饶地问道：「王妃知道吗？」

    漱玉只好回答道：「那是……兔儿神。」

    「兔儿神？」裴梦瑶皱眉想了一阵子，似乎是记不起曾经听说过这种东西，他追问道：「那是什麽东西？」

    漱玉唯有老实地道：「兔儿神……是保佑断袖分桃的情人的。」

    裴梦瑶恍然大悟，他背负双手走到祭坛前，从上到下打量着那尊兔儿神像，好奇地问道：「这兔儿神到底是什麽来历？为什麽专门管此等风花雪月之事？」

    漱玉从前是男妓，当然听说过兔儿神的故事，便道：「传说有一对同为男子的情人，他们一直相亲相爱，有一天乱军攻入城里，其中一个男子因为长得美貌，被龙阳之好的乱军首领掳走了，另一个男子非常伤心，却只能无能为力地在他们家里一同裁种的兰花前哭泣。兔儿神被这男子的情深感动，便从天上下凡，施法把那些兰花收成黄金兰花，让男子以这些黄金兰花向军队的首领赎回他的情人。」?

    裴梦瑶听得津津有味，击节笑道：「倒是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漱玉心中一跳，却终究不敢继续这话题，转而说道：「只是不知为何，荒山野岭里竟然会有这样一座兔儿神庙。」

    裴梦瑶往白云寺的方向指了指，颇为玩味地笑道：「指不定是哪个小和尚思凡了。」

    这兔儿神庙自是早就断了香火，裴梦瑶在腰间摸了大半天，总算摸到一锭碎银，他把碎银丢进香火箱里，向兔儿神像闭上眼睛双手合什，好像在祈求什麽。

    待裴梦瑶睁开眼睛，漱玉方才捏着丝绢，怯怯地问道：「请问殿下……向兔儿神求了什麽？」?

    「孤和你同是男人，兔儿神大约也掌管着孤和你的婚姻吧—说不定还是祂掌管的唯一一桩婚姻呢。」裴梦瑶回头看着漱玉，明眸熠熠生光，全然看不出那一夜的冰冷无情，他柔和地笑道：「所以孤跟兔儿神祈求，希望孤和王妃一直也会平安健康。」?

    破旧的兔儿神像依然不动如山，看起来却好像变得更慈祥了。

    裴梦瑶走到漱玉的身边，他收起笑容，极为认真地道：「王妃，这次是孤的不对，本来是想带你出来游山玩水，最後却让你流了那麽多眼泪，又要劳烦你一直照顾孤。」

    庙门外短坡烟竹，声碎玲珑，秋风穿堂而过，不时发出呜咽似的声音，漱玉的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暖和，他抿了抿唇角，眼眶有点红，只是摇头道：「妾身是殿下的妻子……这是妾身该做的。」?

    裴梦瑶拉着漱玉来到兔儿神像面前，说道：「王妃也拜一下吧。」

    漱玉解下玉镯，放进香火箱里。他跪在已经不成原形的粗麻蒲团上，双手合什，无比诚心地祈求着，让白云寺的签文永远不要成真。

    请许他和裴梦瑶一个天长地久吧。

    翌日，漱玉跟着裴梦瑶回到瓕王府，他一直留在栖霞轩里侍候裴梦瑶，然而前来瓕王府探病的达官贵人络绎不绝，裴梦瑶也是来者不拒，往往关起门来一谈就是大半天，漱玉身为裴梦瑶的内眷，不便与外人见面，在那些时候便会回到水镜阁回避。

    梧桐雨细，线袅蕙炉沉水，西风展破黄金栗，红藕香侵槛，暖阁十二翠屏嵯峨後，漱玉如常地侍奉裴梦瑶用早膳。

    裴梦瑶亲自给漱玉添了一碗白粥，笑道：「孤只是手臂受伤，这种伤跟以前的比起来就是九牛一毛，可是在王妃的眼里，孤倒是成了一碰就碎的琉璃娃娃。」

    漱玉谢了恩，温声道：「就算武功再高，殿下也不能把身体拿来开玩笑。」?

    裴梦瑶笑吟吟地道：「当然，因为孤不是以前的孤家寡人了，现在孤可是有妇之夫，不能乱来了。」

    此时，一个小阍寺来到房门外，跟小优通报了几句。小优上前向裴梦瑶和漱玉行了礼，才道：「启禀殿下，左金吾卫苏大人递上名刺。」

    裴梦瑶点头示意，小优接过小阍寺手里的名刺，双手递给裴梦瑶。他随便看了看名刺，便向小阍寺道：「把苏大人请到寄春阁里，孤待会就去见他。」

    正在此时，另一个小阍寺又来了，通报说宁安帝姬有口谕予祈妃娘娘。

    漱玉注意到宁安帝姬的口谕只是赐予自己，拿着玉匙的手不禁一顿。

    裴梦瑶的唇边泛起一丝笑意，说道：「今天是什麽良辰吉日，大家也上赶着到孤的王府。」?

    二人换过冠服，领着下人来到栖霞轩的门前，冒着秋雨向帝姬府的阍寺下跪领旨，那阍寺道：「传宁安帝姬口谕，召祈妃娘娘明天至帝姬府一叙。」

    漱玉心中栗然，几乎忘了磕头谢恩。

    平日裴梦瑶和漱玉也会一道儿进官，向帝后和宁安帝姬请安，但自从裴梦瑶受伤之後，圣上暂时免了裴梦瑶和漱玉的例行请安，现在宁安帝姬单独召见漱玉更是第一遍。

    宣旨的阍寺离开之後，漱玉才向裴梦瑶忧心忡忡地道：「帝姬殿下的宣召……」

    「王妃可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孤不是常常带着你跟帝姬请安吗？你还会害怕吗？」裴梦瑶牵着漱玉回到抄手回廊下，他一边抽出丝帕为漱玉擦去雨水，一边笑意如沐春风地道：「好吧，孤稍後还有客人，今晚再找你谈谈吧。」

    当天旁晚，裴梦瑶如约来到水镜阁里，漱玉服侍裴梦瑶用膳後，二人在暖阁的香几相对闲坐，漱玉亲自为裴梦瑶煎香。

    暮蝉声尽落斜阳，银蟾影挂潇湘，竹风轻动庭除冷，扶疏碧桐下清霜菊清丛，暖阁时落银釭香灺，花影映上云母屏开八面。

    小障明金凤，幽屏点翠苔，象牙香几上备着炉瓶三事，漱玉螓首低垂，手执阴纹莲花银箸，细细地把错银梅花纹香炉里的香灰松开，在香灰的中心开了一个小孔，再以香夹把烧得恰到好处的香炭放到炭孔里。　?

    接着，漱玉以香铲来回抹平香灰，微微挑开香灰的边缘，这才把云母隔片夹到炭孔上，最後把一小块沉香木放到云母隔片上。?

    羽髻云鬟低玉燕，唯有插在发髻上的金满池娇荷叶珍珠步摇不时花枝微颤，映得漱玉修眉横碧，玉颊团酥雪花，罗袖云轻雾薄，窣地绣罗金镂，纤手的动作优雅熟练，看起来更是柔婉娴静。?

    淡淡的沉香很快便从香炉里沁出来，不闻丝毫烟火气息。

    裴梦瑶含笑道：「静院煎香，闲倚素屏，孤的王妃当真是有雅趣之人。」

    漱玉浅浅一笑道：「之前妾身看过香谱，听说沉香有宁神安睡之效，让殿下可以有一夜好眠。」?

    「只是，单单煎香未免太单调了。」裴梦瑶向漱玉眨眨眼睛，回头低声吩咐小优几句。

    小优层层吩咐下去，守在暖阁外的小阍寺很快便捧着两卷画回来了，裴梦瑶向漱玉摆了摆手，那小阍寺把两卷画捧到漱玉面前。

    画堂绣幕垂朱户，孔雀屏欹，炉里沉香未炷尽，漱玉展开其中一卷画的惊燕带，讶然发现那是裴梦瑶在白云寺里的丹青，另一卷想必就是自己的丹青。

    「品香赏丹青，这不是更有意思吗？」裴梦瑶向漱玉嫣然一笑。

    那夜发生了太多事，漱玉早就把那两幅画抛诸脑後，没想到裴梦瑶却把它们带回来了。

    裴梦瑶已经完成了那幅丹青，丹青的下方是他的私钤，钤印上书「裴梦瑶」三字，他又从怀里取出一个珊瑚镶琥珀方盒，递给漱玉。

    「妾身谢谢殿下的赏赐。」漱玉跪下来谢恩，他打开方盒，里面是一个精美的和田白玉私章，上书「漱玉」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