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耽美小说 - 笼月照梨花在线阅读 - 拾捌

拾捌

    拾捌

    早课时份刚好结束,十几个僧侣从大雄宝殿里鱼贯而出。漱玉待他们散去之後命茶茶到大雄宝殿里看了一圈,确定没有成年的僧侣才踏进大雄宝殿。?

    一个小沙弥在打扫着大雄宝殿,正是昨天给漱玉递竹签筒的小沙弥,他还没有向漱玉请安,已经抛下扫帚,火急火燎地上前道:「娘娘,殿下的情况怎麽样?」

    茶茶紧皱眉头,挡在漱玉和小沙弥之间,沉声道:「祈妃娘娘在此,岂容得你大呼小叫。」

    「茶茶。」漱玉叫唤着茶茶,茶茶忙退到一旁。

    漱玉向小沙弥柔声道:「多亏佛祖庇佑,殿下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我想为殿下点一盏海灯祈福,请小师父替我把海灯拿过来吧。」

    小沙弥问道:「娘娘想要多大的海灯?」

    「平常的就可以了。」漱玉稍作停顿,蹙眉道:「我听说若是点的海灯太大,反而会折寿的。」?

    小沙弥立即一阵风似地跑到後殿里,不消一会儿便双手捧着一盏造工极为精致的八角琉璃海灯回来了。

    峰积翠横,软碧摇烟,蒽茏晨光照亮紫葳枝上的幽花垂露,也照亮了漱玉的侧脸,微微的暑意轻拂着肌肤。他在佛像前添了不少香油,双手合十地跪在蒲团上,诚心谢过佛祖的保佑,使裴梦瑶得以化险为夷。

    之後,茶茶端来清水侍候漱玉洗手,漱玉跪在佛像面前,展开一卷洁白的熟宣,抄了一遍。?

    毛笔勾勒着簪花小楷,每个字也漂亮得像一朵莲花,漱玉羽睫低垂,专心致志地抄写着佛经,彷佛他的眼里心里只容得下裴梦瑶一人而已。

    抄完後,漱玉接过小沙弥递来的线香,点起了海灯。他拿着海灯,在茶茶的搀扶下站起来,向小沙弥问道:「接着是不是要挂起海灯?」

    小沙弥指着祭坛旁边的空地,那里已经挂起了几盏海灯,不知道是哪位善信留下来的。漱玉知道要亲自挂上海灯才算得上是真心诚意,便向小沙弥道:「劳烦你替我拿木梯过来,我要爬上去挂海灯。」

    茶茶连忙道:「娘娘且慢,这些粗重工夫就交给奴婢吧。」

    小沙弥也劝道:「娘娘不必亲自挂起海灯的,佛祖听到娘娘的祷告,一定会保佑殿下万事平安的。」

    漱玉知道自己的身份今非昔比,他不欲让茶茶和小沙弥为难,唯有妥协地点头。

    小沙弥跑到後殿,上气不接下气地把沉重的木梯推出来,架在祭坛的旁边,可是木梯的顶部离悬挂海灯的横梁有点距离,那小沙弥的高度应该是够不到的,最後还是要茶茶爬上去。

    漱玉和小沙弥一同站在下面等待,小沙弥一直偷偷摸摸地看着漱玉,虽然漱玉形容憔悴,但晓妆无力胭脂重,修蛾波上微颦,面药香融传口脂,一枝斜并缕金幡,倒也添了几分妩媚。

    小沙弥瞧了瞧茶茶,他见茶茶还在木梯上忙着挂海灯,便悄悄地开口道:「娘娘……」

    漱玉挽着绣彩穗月蓝云肩,腰际的金凤牡丹禁步七事若有若无地折射着晨曦,那是不久之前裴梦瑶赏赐给他的。他低头看着小沙弥,问道 :「小师父有什麽想问的?」?

    小沙弥犹豫片刻,他大约见漱玉一直态度温和,便大着胆子问道:「娘娘到底是女人……还是男人?」

    漱玉抬眸看了看不远处的镂空菱纹窗,他不难猜到这小沙弥在背後听到什麽传闻,但还是不慌不忙地微笑道:「小师父是觉得我很奇怪,明明身为男人却是瓕王殿下的王妃吗?」

    小沙弥倒是很认真地沉思了一阵子,方才老气横秋地道:「师父曾经告诉我,观音菩萨一开始是以男子的外貌普渡众生,後来才被塑造出女子的模样。师父说一切诸法亦复如是,无有定相,所谓男女也不过是一副rou身皮囊罢了。我觉得,只要娘娘对殿下的爱护,乃是出自妻子对丈夫的敬爱,那就不必拘泥於到底生来是男是女。」

    漱玉怔忡了半晌,方才浅笑道:「谢谢你,小师父。」

    圣上得知裴梦瑶遭刺一事後龙颜大怒,当即接连下了数道旨意,先是命大理寺彻查此事,再命太医丞到白云寺照料瓕王殿下,他又派出一整队金吾卫在白云寺附近驻守,免了瓕王殿下一个月的早朝,之後圣上和宁安帝姬也分别赐给裴梦瑶不少珍贵的药材作养伤之用。

    瓕王府的下人陆续把府中的器物送到山上,金银玉器,绣褥锦茵,一应俱全,所以漱玉住在白云寺的客房里倒是跟在瓕王府里一般舒适。

    漱玉自是片步不离地服侍裴梦瑶,他发现威风八面的裴大将军其实很不喜欢喝药,若是不牢牢地盯着他服药,裴大将军可是会偷偷地把药泼到窗外,回头又是一脸无辜地看着漱玉,於是每天侍候裴梦瑶服药时,漱玉总是要花上一点时间,像哄孩子似地说尽好话,还要准备一整碟蜜饯,裴梦瑶才愿意乖乖地喝药。

    不止如此,裴梦瑶一向性情好动,在床上养了几天的伤便老是抱怨着无聊,漱玉实在哭笑不得,只好差茶茶向住持借来几本佛经,打算念给裴梦瑶以作安抚之用。

    漱玉识字不多,读经时读得磕磕巴巴,裴梦瑶却是极有耐心地教他认字,二人便一同读经学习,打发漫漫长日。

    落梅暑雨消残粉,碧空云断水悠悠,绿荷相倚满池塘,金鸭小屏山碧,客房的铜雕蝉纹香筒里吐出兰蕋馨香,格外醉人。

    白云寺当然没有如此昂贵的香物,乃是小优特地命人从瓕王府里拿过来的。

    漱玉坐在裴梦瑶的床畔,玉钗低坠双鱼,淡妆慵试,翠靥眉心小,他慢慢地逐字念道:「从罪人顶入。从足而出。於是罪人。痛彻骨髓。苦切肝心。如经无数岁。求生不得。求死不得……」

    埋头苦思了一会儿,漱玉疑惑地道:「阿鼻地狱这名字真奇怪,到底是什麽意思?」

    露清枕箪藕花香,裴梦瑶斜靠在销金绣练鹊核桃锦大迎枕上,他那纤长的指尖沾了点茶水,在床架上写了一行字,阳光映照着那些字迹,字迹如同花纹般繁复华美,却是漱玉从未见过的陌生文字。?

    「阿鼻两字音译自梵文,孤写的正是其梵文,意思为毫无波浪的,也是永无止尽的。」裴梦瑶看着那行字渐渐乾透,幽幽地道:「因此,阿鼻地狱又名无间地狱,据说是位於十八层地狱的最底层。那里的地方的大小丶时间的长短和痛苦的强弱也没有界限,罪人会生而复死,死而复生地受罪,如同被金刚堡垒囚禁着,永远没有逃离之日。」

    漱玉思量片刻,才豁然贯通地道:「就像当人到了一池死水的境地,再也无法改变身处的环境,却也无法逃出死水,那便是永无止尽的囚禁,谓之无间地狱。」

    裴梦瑶偏头看着漱玉,勾起唇角笑道:「王妃果然颇有慧根。」

    正在此时,一阵敲门声响起来。

    屏风外的小优大约是去应门了,他很快便绕过屏风,低声道:「禀告殿下娘娘,宫里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平安诞下帝姬。」

    漱玉心念微动,合起手中的。

    如此一来,圣上和皇后的三个孩子便全是帝姬,没有一个皇子了。

    裴梦瑶云鬓慵整倚绣屏,浅眉微敛注檀轻,看起来依然神色如常,他微笑道:「母女平安便好,孤前往白云寺之前,已经遣人备下了贺礼,小优你替孤打点一下送到宫里,祝贺帝后弄瓦之喜,而且请陛下和皇后娘娘恕罪,孤奉旨休养,无法亲临道贺。」

    静养了半个月,裴梦瑶的手臂总算活动自如,漱玉也准备随他起行回京,但他们在白云寺住了那麽久,带来不少细软,下人需要一点时间收拾东西,所以要等到翌日早上才能够出发。

    裴梦瑶却不想再躺在床上了,他软磨硬泡了漱玉大半天,漱玉还是瞻前顾後,颇有顾虑地道:「殿下遇刺不久,要是又出门了,给了歹人可乘之机……」

    「陛下已经下了旨意,命金吾卫天天巡视这里一带,恐怕现在方圆十里之内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吧。」裴梦瑶倒是心安理得,他挽着漱玉的手臂,笑嘻嘻地道:「难道王妃不想四处看看吗?」?

    漱玉总是无法拒绝裴梦瑶的要求。任何话只要一被裴梦瑶说出口,好像就成了漱玉的紧箍咒,再也由不得他说不。

    除此之外,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漱玉也没有出门的自由,所以他极为珍惜每次出门的机会,尤其这次难得来到那麽远的山上,当然想要到处游览风光。

    所以,待漱玉仔细地询问过奉旨照顾裴梦瑶的太医丞,确定裴梦瑶适合下床行走後,他方才吩咐小优和茶茶作出准备,然後带着裴梦瑶丶小优和茶茶一同踏出守卫森严的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