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伍 这不是因为那枚紫磨金指环有多珍贵,而是因为那是裴爷送给漱玉的礼物—极有可能是唯一的礼物。 听到漱玉的话,老鸨只是连连摇手,笑得满脸肥rou乱颤。她走到漱玉身边,一边用力戳着漱玉的额头,一边乐不可支地道:「小贱蹄子,你可是交上狗屎运了!」? 正在此时,一个下人连滚带爬地闯进来,颤声道:「帝姬……帝姬殿下的旨意到了!」 小阁里的众人自是大吃一惊,老鸨大约以为那下人是在开玩笑,她翻了个白眼,叉着腰怪声道:「你说的是帝姬殿下?皇帝老子的jiejie?」 下人擦着汗水说道:「嬷嬷,这京城里还有多少个帝姬,不就是那个帝姬吗?」 漱玉却是完全笑不出来,他惴惴不安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心里一片冰凉,知道自己是大难临头了。? 「堂堂帝姬殿下,为什麽会突然想到蕊珠阁?」老鸨总算皱起眉来,但看起来还是半信半疑,漱玉勉强笑道:「嬷嬷,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先到楼下吧。」 圣上乃是先帝之嫡子,先帝山陵崩後,圣上冲龄践祚,其女兄宁安帝姬作为监国垂帘听政,直到圣上及冠大婚才还政於圣上,但宁安帝姬权势滔天,至今在宫廷里依然举足轻重,事无大小还是需要经帝姬黔印作实方为圣旨,其懿旨自是无异於圣旨。 蕊珠阁一干人等如坐针毡地聚在大厅里,现在还是下午,不少小倌也是从暖洋洋的被窝里被强行拉出来的,他们平日再是妖里妖气,现在皆是肃容庄重,衣着尽量得体,虽然不时悄悄地交换着惊疑的眼色,但自是不敢对帝姬懿旨有丝毫怠慢。 老鸨跪在漱玉身边,恶狠狠地瞪了漱玉一眼。如果不是有那麽多阍寺在场,恐怕老鸨早就上前抓着漱玉的头发,死命地抽打他耳光了。 漱玉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他心想,嬷嬷终於明白,所谓裴爷的赏识或许不是什麽值得她高兴的东西。 宫里派来了十几个阍寺,全也是气派十足,鼻孔朝天,为首负责宣旨的阍寺更是威风凛凛,倒像是什麽大将军,身穿的蟒袍看起来滑不溜手,想必是由漱玉从未见过的上等丝绸裁成的。 漱玉跪在最前的一排,隐约听到他们在对着这群男妓指指点点,说着什麽「兔儿爷」丶「婊子」丶「卖屁股」之类的话,这些话漱玉从小到大听得也快要长出耳茧了,便只是故作未闻。 宣旨的阍寺冷眼看了一圈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片的嬷嬷和小倌,如同看着一群微不足道的蝼蚁,这才缓缓地展开懿旨,念出宁安帝姬的旨意。 「敕曰:临月巷蕊珠阁娼妓漱玉,虽为贱籍,唯诞钟粹美,柔明自远,淑问外昭,宜为瓕王之正妃,尔其敬宣妇道,率由孝敬,永固家邦,择吉日六月初八成婚册封为瓕王正妃,钦此。」 听毕,众人皆是面面相觑,全也以为自己听错了,其中最为错愕的,当然是漱玉。 当今天下所谓的四姓七望,乃是京城裴氏,梵苍祈氏,南扶戚氏,豳州贺兰。 裴氏是帝王之家,祈氏是瓕王殿下的母族,也是开国功勋,簪缨世家,出了不少鼎鼎大名的武将,戚氏是圣上和宁安帝姬的母族,历任太子的帝师,贺兰氏则出了三个右仆射,也是如今的贺兰皇后的母族。 宁安帝姬是先帝的嫡长女,出嫁时食邑足足一千户,可见先帝对她的无上宠爱。她所嫁的是当朝太仆之子,然而丈夫在两年前因坠马去世,唯一的儿子也在不久之後因为感染风寒而夭折。 因为多年位居监国,宁安帝姬跟朝堂上的文官极为交好,不少情夫在朝中更是举足轻重,自从身为金吾卫的凌家三兄弟也当上她的情夫後,她在武官方面勉强算是有一点势力。 另一方面,瓕王殿下一直是本朝的传说,他是先帝的上嫔祈光猷之子,也是当今圣上和宁安帝姬同父异母的弟弟。 祈光猷是梵苍祈家的三小姐,入宫後即封为上嫔光猷,她产子不久後便撒手人寰,所以瓕王自幼便养在先帝的戚皇后的膝下,他十岁开始跟随舅父骠骑将军到处行军打仗,征伐了周边不少蕞尔小国,其军功极为显赫,他是实打实地靠着砍人头往上爬,不是单靠着皇子的名头。 骠骑将军战死沙场後,瓕王殿下领旨成了从二品上的车骑将军,他长居关外,深受武官的爱戴敬重,帝姬与瓕王的双足鼎立之势已是在所难免。 据说在瓕王殿下及冠的那年,他本要回京举行封王之礼,但当时关外匈奴大军压境,他只能在关外匆匆领旨册封为瓕王,算来他也有很多年没有回京,没想到刚刚回京述职,就莫名其妙地被宁安帝姬赐婚,赐婚的对象更是一个万人骑的男妓。 漱玉不过是一介男娼,这些朝堂政事自是跟他无关,他只是习惯地关心瓕王殿下,所以知道这些事情而已—他作梦也没有想过,以後他不必远远地关心瓕王殿下,而是可以以王妃的高贵身份,大大方方地相伴左右。 宁安帝姬颂下懿旨之後,蕊珠阁里更是议论纷纷,大部分人也在幸灾乐祸,他们皆是心照不宣,知道漱玉不过是沦为权力斗争的棋子,斩断瓕王殿下以联姻跟其他士族交好的可能,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随时成了催命符。 本朝实行推恩令,若亲王没有嫡子,其封地俸禄将会被庶子平分。漱玉无法生育,偏生是帝姬赐婚,瓕王殿下将来自是不能休弃漱玉,就算瓕王殿下纳妾生子,封地被分割已是无可避免之事。漱玉这外人也看得分明的事情,瓕王殿下又怎麽会不明白呢。 只是不知道那个先是归还丝履,後是跳水救漱玉的裴爷,到底是何许人也,跟这次的赐婚有什麽干孙。 翌日,祈家便派人把漱玉从蕊珠阁里接走了。 根据本朝律例疏义,奴婢贱人,律比畜产,乃是最低等的贱民,贱籍者不得跟良籍者通婚,遑论跟堂堂瓕王殿下成婚,而贱籍者诞下之子嗣皆为贱籍,所以宁安帝姬另外赐下懿旨,批准漱玉从良,这才成了良民,能够名正言顺地嫁给瓕王殿下。 当皇亲贵族迎娶小门小户的女子时,通常那女子也会被贵族收为养女,抬了那女子的身世。虽然懿旨点明了漱玉的男娼身份,但祈家还是主动出面,收了漱玉为螟蛉子,给漱玉起了正式的名和表字,让他成为瓕王殿下名义上的表弟,最後报上宗正寺的也是瓕王正妃祈氏。 这使漱玉暗暗地松了口气—因为若是宗正寺问起,他的确不知道该如何报上父母的名字。? 漱玉是在蕊珠阁里出生的,蕊珠阁的花魁年老色衰之後,他们也会被老鸨送去配种—所谓配种,就是老鸨会从贫家买来相貌娟好的女子,让那些女子与花魁交媾生子,生下来的若是女儿就卖出去,卖不出去就直接淹死,若是儿子就留在蕊珠阁里调教成男妓。 近年如意巷的妓女卷土重来,不少临月巷的的老鸨—当然也包括蕊珠阁的老鸨—索性跟如意巷的老鸨合作,让各自的花魁退下来後彼此交媾,生了女儿就归於如意巷,生了儿子就归於临月巷,世世代代皆是cao着娼妓的贱役,没有逃离的馀地。 娼妓彼此配种也不是随意搭配的,外貌气质相似的花魁会安排在一起配种,确保生出来的孩子的姿色性情集父母的优点於一身,长大之後成为另一棵摇钱树。 老鸨有时候甚至会用上江湖术士的药方,让娼妓诞下双胞胎,以此作为招徕,让恩客体会到外貌相同的姐妹共侍或是兄弟共侍的情趣。 漱玉还听说,蕊珠阁的小倌从小到大也是侍候男人,对女人根本没有身体反应,最後被嬷嬷强行灌下大量春药才勉强能够成事,交媾之後也是不似人形了,便送到传芳堂里为老鸨赚最後一笔钱。 而漱玉就是以这种方式降临到世上的,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不知道父母的名字和去向,他们很有可能早就化成骨灰,被供奉在鸳鸯庙里。 鸳鸯庙位於京城的五里岭,拜的乃是五通神,也就是俗称的yin祠。 娼妓死後,若是妓女就以木棍插进牝户,若是男妓则是以木棍插进肛门,然後从嘴里伸出来,尸身在鸳鸯庙里烧成骨灰之後就会供起来,如此一来,投胎之後也是要当这下贱的皮rou营生,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漱玉从来没有去过鸳鸯庙,只知道如意巷和临月巷的老鸨每年也会花上不少钱修葺鸳鸯庙—用的当然是娼妓出卖rou体赚来的钱—让五通神保佑他们生意兴隆,客似云来。漱玉也有几个同伴趁着恩客包起他们的牌子时,得到恩客的准许,曾经到过那里拜祭,聊表兔死狐悲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