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等一个人
“前方发来快讯,现场疑似曾发生黑帮火拼,死伤惨重……”戴着眼镜的女记者神情紧张的面对着镜头开口,在她身后不远处是拉满了黄线的码头,一边有警员面色凝重的驻守在案发现场,一边是不断拉起黄线用白布遮住担架做着搬运工作的医护人员。 刺耳的警笛声混杂着救护车的呜呜声响彻傍晚的码头,一身便衣打扮的沈放紧盯着水泥地上一字排开的这几具尸体,身旁的法医不断拿起相机“咔嚓咔嚓”的记录着现场,反黑组成员之一的细仔风尘仆仆的从停在五十米开外的救护车那边跑过来,对着面沉如水的沈放摇了摇头:“老大,没一个活口。” 沈放似乎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下巴扬了扬,目光落在地上这一字排开的几句尸体上,问细仔:“觉不觉得很眼熟?” 细仔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地上惨不忍睹满是枪伤的尸体,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就听见另一道声音十分肯定的说道:“胖子王、刀疤、彪哥这三个都是贺家门堂的人。” 程铮姗姗来迟的赶到了现场,略带歉意的冲看不出心情好坏的沈放挠了挠头,他昨晚通宵肝游戏,天亮了才睡觉,自然就错过了联络群里的紧急集合消息。 细仔啧啧有声的酸他:“好小子,看不出来啊,什么时候练就了这过目不忘、一眼识人的本领?” “你忘了之前我可是在蚂蟥街呆了整整三个月的男人!别说这三个人,你现在随便从那条街上拉一个马仔出来,我都能立马给你报上名号~”程铮得意洋洋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年轻又帅气的脸孔上洋溢着胸有成竹的笑容。 沈放沉吟道:“码头上有发生现场火拼的痕迹,除了兴荣帮的那些人,就只剩下这几个贺家的人了。” 是分赃不均?还是涉及到什么别的幕后交易?这一切看起来都太过诡异而粗暴,就像赤足步入沼泽,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步会是安然无恙的踩上草地还是不断下坠被吞噬的泥淖。 海明市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这样伤亡惨重的火拼了,更何况无一活口的惨烈现场足以让嗅到了舆论气息的新闻记者像看到了rou骨头的狗似的轮番上演轰炸。 沈放皱起眉头遥遥望向不远处黄线外举着长枪短炮蠢蠢欲动的记者们,余光看见作为发言代表的警司已经穿过黄线在采访的记者们面前站定。 不远处救护车那边忽然传来一阵阵近乎于嚎叫的哭声,一时之间镜头交错闪烁的光芒更是快要映亮了夜晚的半边天,迟暮之年的老人拄着拐杖几乎快要跪倒在地的发出野兽一般的嚎哭,担架上早已没了气息的年轻人眉间只留下一个暗红色的小洞,那是一击致命的伤口。 黑夜已经来临,只是今夜注定会有太多人难以入眠。 …… 凌晨时分的凯旋沐浴城,通宵工作了大半宿的前台小姐打了个呵欠,睡眼朦胧的时候只听见有人敲了敲面前的大理石台面,她猛地一抬头,就看见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 不是她没有看到过帅哥,只是在她们这种谈不上高档顶多只能算个中档的沐浴城出现得最多的还是那些油腻兮兮的中年大叔又或是形容猥琐的马仔,好不容易见到这么一个风度翩翩的帅哥,立马来了精神笑如春风的招呼道:“这位先生,过夜还是按摩?我们现在还有限时活动哦,办卡可以打八八折。” 帅哥嘴角噙着笑摇了摇头,熟练的报出一串手机号码,前台小姐连忙反应过来,在电脑系统上输入号码紧接着便跳出来VIP会员的个人信息,她掏出一张金色的房卡递给对方:“梁先生,里边请,二楼泳池已经关闭,有什么需要可以叫我们。” 这位姓“梁”的帅哥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留下一句“谢谢”,转身便朝电梯走去。 天还未亮,二楼大厅只留了几盏昏暗的夜灯散发出晕黄的光。 钟如一穿过空无一人的大厅,传入耳中的只有脚下地毯沙沙的声音,经历了枪战以及跟贺佳辰的“rou搏战”,一夜未眠的他难免觉得有些疲倦,然而比起身体上的困顿,更让人倍感乏力的却是心理层面的。 他跟贺佳辰朝夕相处、同塌而眠却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安排了昨天那场表演,更不知道对方下一步计划是什么,自然也就没办法做好相应的部署以及知会梁文礼。 也许是他松懈了,自从回到海明市,他就放松了警惕,以为自己三年的卧底生涯就快画上句号,不像当初那样时时刻刻注意着贺佳辰的动作以及去向。 现在看来,是他掉以轻心,放松得太早了。 他顺着墙上的标识穿过开放式的小型放映厅,很快便找到了靠近角落、位置隐蔽的按摩躺椅区。 昏暗的灯光下,只看见一个人影半躺在没有启动开关的按摩椅上,钟如一步履轻盈的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了相邻的那张按摩躺椅上,压低了声音打趣道:“先生你好,按摩要不要?” 梁文礼睁开眼睛,一本正经的配合他胡扯:“五十可以考虑,太贵不要。” “咳咳咳……”在他身侧的另一边传来一阵像是被口水呛到的咳嗽声,钟如一挑了挑眉,就看见一身浴袍打扮的师父从按摩椅上坐了起来,拍了拍按摩椅之间相隔的那块布板,没好气的说:“邓小琥你要是睡醒了就赶快起来。” “哎哟梁sir你能不能对我这个伤残人士温柔一点?我昨天差点就交代在路上了!” 伴随着抱怨的声音,一个披着沐浴城统一浴袍的年轻男人从另一侧的按摩椅上站了起来,长吁短叹的走到钟如一这边,二人目光对上的一瞬间,男人一拳头便砸到了钟如一的胸口上,后者却压根没有躲开的意思。 “好小子,你那枪要是再偏一点,我怕不是肩膀都要被你打穿!”邓小琥一边骂骂咧咧的说着,一边撩开自己领口把包扎上还有血迹渗出的肩膀展示出来,他一屁股坐到了钟如一的身边,扯着嘴辛酸的笑道:“还好是自己人,我真的以为自己要凉了。” 幸亏他赌了一把,被绑在地上看见钟如一拿着枪走过来的时候就跳进了海里,否则就算对方有心放他一马,也无法逃避后来混战中不长眼的子弹。 钟如一没有说话,只是浅浅的微笑了一下,显然也是回想到了那时一触即发的紧张形势,有惊无险的同时,难免不会想到如果自己真的成了杀害同僚的凶手,哪怕是误杀,那么这条路还要继续走下去吗?他还有回头的机会吗? 梁文礼当然也看出了他的彷徨,清了清嗓子拉回他飘远的思绪:“容我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邓小琥,18届警校毕业,小琥,这位应该算是你的师兄。” 钟如一从容的对坐在身旁的邓小琥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后者笑嘻嘻的应和道:“原来道上最近风头正盛的贺少爷身边的红人‘如一哥’就是师兄你啊,失敬失敬。” 梁文礼显然不喜欢手下的卧底这样流里流气的说话方式,但是看在小琥死里逃生的份上,他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刻意的去纠正什么,半晌才从兜里掏出一部手机以及一个证件袋递给对方,沉声道:“不要等到天亮,现在就拿着这些东西去北山市,到了那里会有人接应你,这段时间就不要在外面乱逛了,安全第一。” 邓小琥接过手机以及证件袋,拉开拉链便看到了那一叠厚厚的钞票,不禁笑弯了眼,却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吞吞吐吐的望着梁文礼道:“梁sir,我还有一个请求……” “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咱们梁sir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钟如一看到对方唯唯诺诺的样子不由意味深长的看向坐在对面的梁文礼,“对吧,师父?” 邓小琥似乎下定了决心,这才一鼓作气的说:“梁sir,我可不可以带上阿梅一起走?兴荣帮的人把我们当叛徒抓走行刑,事后一定也不会放过阿梅的,阿梅她是个好女孩,她是无辜的,我想带她一起走。” 钟如一看见梁文礼的脸色沉了下来,还来不及思考阿梅是谁的同时,就听见对方不容置疑的声音:“这次你假死的事情不能再有多余的人知道,否则会影响我们的行动计划,你一个人走,现在就走,没得商量。” …… 邓小琥离开之后,梁文礼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的揉了揉胀痛的额头,他已经不再年轻了,违背生物钟的熬夜让他脑袋突突的跳着疼,而更让人头疼的则是他手下这些太过年轻又一腔孤勇的卧底们。 他卸下了联络员的架子,没有追究钟如一失误错过情报的事情,就像邻家知心大叔那般絮絮叨叨的感叹起来,不知为何突然问了一句:“你还记得阿明吧?” 钟如一愣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男人总是表情淡淡的温柔面孔,只是“嗯”了一声。 “年纪轻轻能当上高级督察的人,历来都不超过这个数。”梁文礼伸出手指比了一个巴掌,将坐在自己正对面男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小伙子头脑很好、出身名门,不愧是金牌大状许生的儿子,现在在内部纪律调查科那更是前途不可估量。给他介绍亲事的人能从这里排到一楼门口,但是他却一直单身,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钟如一垂下眼帘,似笑非笑的回答:“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走入婚姻这座围城的。” 梁文礼也笑了笑,索性开门见山道:“他在等一个人,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钟如一没有说话,一瞬间却回想起了三年前他们分手的那天,打定主意的自己拖着行李箱便离开了二人居住的公寓,只留给对方一个头也不回的背影,哪怕是不得已,哪怕是有苦衷,但是那个时候男人摇摇欲坠的目光,却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记忆里,挥之不去。 他强迫自己不去回想这些,亏欠了对方的事情以后总有机会弥补回来,反复沉溺痛苦的回忆是窝囊废才会做的事情,而勇者总是寄希望于明天。 梁文礼也并没有让钟如一作出任何回应的意思,他递给对方一个经过特殊加密的U盘,满怀希冀的许诺道:“等到你漂漂亮亮的完成这个任务,我一定会让你风风光光的归队。” 后者接过U盘,完全不把他这个师父的许诺当回事的样子,嘴角噙着一抹痞笑懒洋洋地摆摆手:“哇,‘漂漂亮亮’、‘风风光光’这种形容我只有在追悼会上才能看到,师父你就不要咒我啦,答应你的任务我就一定会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