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百年前。

    罗溪国,靖水州,平于镇,南方第七大码头,暗香码头。

    平于镇盛产香料,又有河道相助,一时成为了罗溪国香料的名产地,全国上下各地的香料都来自平于镇,连带着也旺盛了码头的生意。

    河道宽阔,河面上的商船如织,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码头上忙碌的工人们下了一批又一批的货物,辛苦却也甘愿,毕竟这工钱还是与体力活挂钩。

    因为生意做向了全国,码头的工钱还是不少的,闻名而来求一份活路的人不在少数,但真正能得到这份工的人却得有真本事,否则连门坎都不让人进。

    张丑人也是听人说起这里后就离开了村子里直奔这里而来,他对自己的体力还是相当有信心,也有信心自己能被录用,后来波折一番后,他被录用了,成为了卸货工人中的一员,因为他身强力壮,几乎有用不完的精力,渐渐地这家主人也不再嫌弃他长相丑陋不堪的问题,只让他下货的时候躲着别人就好,别吓着人。

    张丑人知道自己的模样见不得人,没有二话便答应了。

    离开张家村到了暗香码头,一晃就过去了五年,让张丑人从束发之龄熬到了弱冠之龄,人也褪变了不少,比起年少时的跳脱,他倒愈发沉稳,不知他年岁的人见到都会先是被他模样吓一跳,而后再唤他一声老师傅,当知道年岁后便解释道以为他已到而立年龄。

    这种让他尴尬的事不少,不过总的来说,还是因为他模样的问题。他鲜少与人打交道,没有什么好友,工友与他相处也仅仅只是各忙各的,话都聊不到两句,后来存了点钱,他就搬出了卸货工人们合宿的地儿,自个儿找了个小屋子租住,再后来就存了点银子买了一处小屋,心中才有了踏实感。

    不过,银子花光了,他也没能娶到媳妇。

    平于镇像他这种年龄还没媳妇的人少之又少,但凡有点钱的,你再是不好,总归有人愿意嫁。可他为了稳定在这里,花光了积蓄,再没有多余的钱娶媳妇了。

    这事让他成了工友们闲暇时的谈资,说他傻,有钱不先娶媳妇,买什么房。他也懒得跟人解释,想着自己的长相,有钱还不一定能娶到媳妇。

    不过他爹的遗言就是希望他能娶到媳妇,生个儿子。

    他爹这遗言他记一辈子,也在朝着这目标进行,最多这目标是延缓了时间,并不代表不能完成,毕竟钱是万事通。

    为了多赚点银子,他几乎天天呆在码头,半年过去,他存的银子就是以前一年的量,可把他开心的不行,因为卸货最晚,半夜里只他一人,坐在离码头不远的地方数着钱,结束之后拿布包好钱放在怀里准备回家休息。

    这里是一处河边石阶,水流的拍浪声一波波砸在石板上发出哗哗的声音,远处黑压压的不见光亮,只有微弱的月光倒映在水面上,准备转身离开的张丑人被什么光亮的东西闪到了眼睛,他不由停下身子,回头顺着那抹光亮望去,一柄湛亮的剑竖立在水中,月光照在剑身上,反射的亮光随着水波的荡漾起浮着,他有点惊奇,想看清楚点,就走到了河边,这一瞧就将他吓了一吓,剑下正浮着一具尸体,随着水浪浮浮沉沉。

    码头呆了多年这种情形他不是没见过,甚至还帮忙捞过尸,他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犹豫了一下,咬咬牙他就跳了下去,朝着那尸体游去,等他游近了,更让他惊讶的是,这尸体周围裹着一层似茧的东西,晶莹透明,还会动,这让他有点害怕,可下一瞬,那坚起的剑一歪,倒在这尸体的怀里,那层似茧的东西慢慢化开,露出一个人来。

    这人的面目被头发遮了过去,身上穿着一身白衣,看起来非常不凡,没有那层茧的包裹,他正在慢慢沉下去,这已由不得张丑人多想,他赶紧游过去把人捞起,费力的将人拖上了岸。毕竟是个大活人,还是个男的,这重量还是把张丑人累的气喘吁吁,等他休息够了,才想着去看看这人的情况,他把这人脸上的头发一拨开,发现是个长的顶好看顶好看的男人,把他看的一愣,好一会儿功夫他才回过神来,拍拍自己的额头让自己清醒清醒才去探了人鼻息,发现有呼吸。

    这下他犯了难,是将人带回去,还是把人留在这里不管,不过他没犹豫太多,背着人提着剑朝着自己的小屋走去。

    这算是他救了的第三个人吧。

    前两个是大姑娘,长的也挺漂亮的,不过跟这人比,好像没得比。

    那两个姑娘家居然比不过一个男的长的好,真是不知是喜是悲。

    但这人也真的是重。

    累了一天,还背着一个大男人走了一路,张丑人再是铁人也抗不住,没精力收拾身上,两人身上还是湿漉漉的,把人放床上后,他躺在人旁边就马上睡着了。

    被他扔在地上的剑散发着光亮,可是微弱的如同萤火虫,起不了什么作用。

    晨曦破开了黑暗,一点点点亮了世间,被阳光照醒的张丑人一睁眼,入目的便是一张皱紧了眉的脸,张丑人还有点懵懂,缓过来后才知道自己抱着的是个人,还是昨天自己救回来但没有时间理会的人,他打着哈欠翻身坐起来,刚动了动脖子活动下身体,蓦地便感觉到脖子间一凉,他低头看去,是昨天带回来的那柄剑正贴在他脖子上。

    他不敢动一下,僵直的坐在床边。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整个人的身体都在麻木了,身后似乎有了动静,他本能的想转头看,可是那剑就立刻在他脖子上划过了一道小伤口,他立刻停住了动作。

    有一双手探上了他的腰,顺着他的腰身向上来到他的肩头,被人抚摸的异样感让他浑身发痒,他忙开口道:“别摸了。”

    话一出口他觉得不太对劲,忙补充道:“我怕痒。”

    那双手退了回去,清冷的声音响起,“是你救的我。”

    “是是是,是我救的你,仙、仙人、这个剑是不是你的,你、你能不能让、它别贴着我的脖子。”

    身后的人轻轻喊了一声:“紫烟。”

    那柄剑退了开去静静的立在半空。

    张丑人整个人几乎瘫软,他有种劫后余生的恐惧感,坐在地上擦了擦脸上的汗,平复好心中情绪,他方才有机会回头看向床上的人,看着床上那人目光直直的盯着前方,与昏迷时的不同,这人给人的压迫感十分强烈,排斥感也十分强烈。

    张丑人忙跪在地上磕道:“小人不识泰山,请仙人原谅,请仙人原谅。”

    罗溪国的仙人传说并不少,张丑人也不是无知小儿,见着这柄剑,再加上这人的气度,这根本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此地是何处?”清冷的仙人打断了他。

    “罗、罗溪国,靖、靖水州,平于、于镇,暗香码、头、头。”

    “这是你的住处?”

    “是、是、的”

    “离南平港多远?”

    “好、好像、非常远。”

    “…………”

    不敢抬头的张丑人没听到声音心中越加忐忑,可是仙人不问话,他也不敢主动说什么。

    “我需要在你这里住段时间,这是报酬。”

    张丑人看着地上的金叶子发呆,眼睛开始发亮,忙欢喜的答道:“是是是……”

    “你出去,无事别进来打扰我。”

    “是是是……不会打扰仙人的。”

    张丑人高兴的捡起金叶子离开了屋子,他身后,床上的人突然哇的一下吐出了一大口血,这让走到门边的张丑人听到动静不由回过头看,看见的是之前还气焰压人的仙人满脸苍白,嘴边全是血,他担忧的停下了脚步想去帮忙,却被仙人用一个凌厉的表情制止了。

    “记住,我交待的话不会重复第二遍。”

    空中静立的剑对向他,他不敢停留,忙一个箭步冲出了屋子。

    心中不由怨怼,仙人又怎么样,仙人就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吗?

    想是这么想人家,但张丑人向来对事不对人,对伤者该有的照顾他还是会尽量做,他跟住在附近的工友打了个招呼,请人跟管事的头带个话,想休一天,工友还以为张丑人转了性子了,直问他怎么了,毕竟他之前一直不要命的干活赚钱,这一下突然请休一天,实在让人奇怪。

    张丑人没跟人解释什么,只敷衍的说有事,急匆匆的走了,走到街头,看到迎面而来一位锦衣华服的少爷就停下了脚步,他避开藏到了巷子里,等那少爷走远了才走出来回家。

    他进厨房烧了一大锅的热水,熬了点粥,端着粥在屋门口徘徊半天,粥凉了他又抬回去加热,如此反复,终于等到屋子里的人唤他了。

    屋子里的血腥味很重,床上的褥子全是血,看的张丑人触目惊心,他更加不敢抬头看这人了。

    “有多余的被褥吗?”

    张丑人低声回答:“有的。”

    “换了。”

    “是。”

    “准备热水。”

    “热水有的。”

    似乎诧异的停了一下,仙人才开口道:“准备一下,我要沐浴。”

    张丑人看着手里的粥,嗫嚅的开口道:“仙人,我、我、我熬了粥。”

    面前的仙人静默半晌,方才缓缓开口:“我的眼睛不方便,你喂我吧。”

    张丑人浑身一颤,小小的退了一步,目光带着惊惧的看着空中静立的剑。

    剑没有什么动静。

    张丑人舒了口气。

    张丑人不敢抬头看,低着头举起勺子递过去。

    “你这样我怎么吃。”

    张丑人怕的浑身发抖,哆哆嗦嗦抬起头,把勺子递到仙人的嘴边。

    吃了几口,仙人挑起了眉,问道:“你怕我?”

    张丑人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仙人好像眼睛不方便,说出的话却与心里的想法相去甚远,“没、没有。”

    “那你是怕紫烟?”

    紫烟不就是你的,怕它怕你不都一样。

    可口中还是说,“没、没、没有。”

    “那你一会儿伺候我沐浴。”

    张丑人手里的碗差点摔了。

    他看着屋里的紫烟剑,吞了吞口水,勉强的扯出一个笑:“是、是、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