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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二下龙阳使秦,赴赵灭魏(五)

    秦国灭赵出人意料的迅捷,用时仅短短两年,离赵前,嬴政召大臣至邯郸行营,商议下一个对手,燕魏两国是最理想的目标。

    国尉尉缭和李斯都曾担心灭赵后就惊醒山东其余四国,为防止他们再度合纵共抗秦,秦可缓步慢图,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赵国的灭亡并未惊动这些麻木腐朽的古老王朝。

    秦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毁灭了赵国,其余四国非但没有大的动静,甚至连互通声气的邦交使节也大为减少,鼓动合纵更是了无迹象。

    尉缭欣然道:“韩赵庶民未生乱,山东四国未合纵。于民,天下归一之心可见也!于国,畏秦自保可见也!有此两大情势,老臣以为:连续灭国可成,一统大业可期可望!”

    四国之间不见合纵可能,互相来访的使臣也开始减少,一副唯唯惶恐之姿,委实另人困惑他们是否都是忌惮秦国,唯恐自己成了下一个目标。

    会上关于南下灭魏还是北上灭燕争论不定,李信更是主张兵分三路,一举攻灭魏齐燕三国。

    李斯言:“燕国弱小,非能独当一面,但善于依附大国,南附楚,西附秦,中可附韩魏,成为举重若轻的同盟重国。于秦而言,既是助力,也是山东诸国的羽翼。如若举兵山东,当先剪除羽翼。”

    燕国对盟友从来都是阴晴无常,翻脸比翻书还快,任何时候都能轻易倒向另外几国缔结盟约。

    燕国和残赵的公子嘉立的代国合盟,无异于放弃了和秦的盟约,转而走上抗秦之路。

    燕赵两国仇怨颇深,此时燕国非但没有趁机会灭了代国,反倒和其会盟,这本身就很值得人玩味了。

    嬴政当即拍板,先灭燕国。

    特使飞向蓟城,向燕王送达了战书——燕国不降即战,一任抉择!

    太子丹曾在秦国为质,以秦国对自己无礼为名逃回燕国。

    嬴政和姬丹本是年少好友,但后来两人的关系愈渐冷漠,姬丹以替身之法离秦归燕后,嬴政也曾飞书常驻燕国的顿弱,要求燕王交回太子丹。

    顿弱认为燕国已经沉沦不堪,不是秦的对手,况且当时专一灭赵,不适宜对燕发兵,既有替身,君上权当不知,不予理睬即可。

    太子丹最恨秦国欺压天下,更恨秦王政刻薄寡恩无情无义。他归国后一门心思想报复秦国,可放眼看去,居然没有一个合格的队友供他选择,自己手里又没有权力,非常郁闷。

    太子丹归国后就拜见了少年时期的老师鞠武,现在已经是老太傅了。

    后者对他急于复仇的决定沉默良久,现在的秦国远非燕国可以比拟,燕国两败于赵国之后,贫弱已极。

    鞠武认为如果想对付秦国当徐徐图之,可与诸多会盟,但太子丹急于求成,他坚定的认为自己在秦为质时嬴政就不能存燕,何况自己已经离开了秦国。

    直到一个特殊的人物进入燕国,太子丹的复仇大业才终于有机会缓缓拉开了帷幕。

    不得不说他对此认知是清楚的,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可一旦失败,他也将过早总结他的一生。

    这个人,就是后世赫赫有名的扼腕自尽的樊於期。

    他原本是桓龁做假上将军时的秦国大将,又是与王族联姻的外戚,在秦国老将中资望深重,是深得秦王信任的主力大将。

    桓龁部两次攻赵大败,第二次失败,是樊於期违反军令所直接导致。战败之时,眼看着秦军将士尸横遍野,樊於期深恐秦国军法严惩,便从战场逃亡了。

    及至消息落实,秦国朝野震动,秦王嬴政怒火中烧,当即下令拘押樊於期族人,同时追查樊於期下落并悬赏重金缉拿。

    在战国秦的历史上,只有过三个叛将:一个是秦昭王时期的郑安平,一个是嬴政即位第八年的长安君成蛟,一个便是这个樊於期。

    郑安平是范雎因恩举荐的大梁市井之徒,原本外邦人士,叛便叛了,秦国朝野骂归骂倒没甚风浪。

    可长安君却是嬴政甚为喜爱的异母兄弟,樊於期也几乎是等同王族的资深老将,国人之震动,王室之羞辱便不是寻常之事了,无怪乎秦王嬴政对樊於期恨之入骨。

    鞠武不赞同太子丹容留樊於期,秦王早就亟待理由对燕发兵,太子丹分明是rou置虎爪之下,自寻死路。

    可太子丹也很坚持,送还樊於期也不能阻挡秦军征伐。

    白发苍苍的老太傅道:“太子若当真安燕,当送樊将军入匈奴,使匈奴杀其灭口。而后,燕国秘密联结山东五国合纵抗秦,再北连匈奴迫秦背后。如此,大事方可图也。”

    如此大事,历时弥久,过程弥艰,太子丹不能等,也不想放弃到手的机会。

    太子丹密见燕王姬喜,禀报策议,他父王怀疑自己的耳朵,一再问他说了什么。

    他板着脸回复:“刺杀嬴政,使秦内乱,无暇顾及天下。此计,已谋划三年有余,一切就绪。”

    姬喜大长着嘴巴欲言又止,又止欲言,久久回不过神。

    姬丹言之凿凿,称述厉害,愣是说得迂腐无能的燕王长叹一声:“燕有我儿,国之福也。”

    太子丹得了首肯,心满意足去置办大业了。

    荆轲临行前向姬丹要了三件东西,首一件是要天下最利的匕首,次一件要姬丹献地,还要燕国最肥沃富饶的督亢。

    太子丹颇费了一番功夫才说服了朝野,最让他头疼的是荆轲的额外要求,他要樊於期的人头。

    第三要件,是物色同行副使。可燕国给他安排的秦舞阳并不能成为助益。

    河道边,白茫茫一片人群,白衣白冠相送,任谁也知道此行十死无生。

    荆轲对着太子丹一拱手,“太子及诸位活祭相送,幸何如之也!”

    萧萧风声中,高渐离的浑厚筑音奏响了。

    荆轲和而歌,激越的歌声扑满河谷,“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歌声回荡在河谷,轺车辚辚驶过,荆轲端坐在位,萧然落下一滴泪,砸进膝上放置的密匣里。

    嬴政对燕献地本没有什么兴趣,整个燕地都将成他的囊中之物,何至于垂涎小小一个督亢。

    韩卫两国弱小,灭亡之际也是垂死挣扎不休,何况燕国是八百年的诸侯国,自持身份,哪里肯真的投降,割地求和不过缓兵之计,不必在乎。

    然长史李斯和国尉尉缭都认为可以一见,一来稳定燕国,二来可以迷惑四国,三来若燕有异心,正好是送上来的把柄。

    但谁也没想到燕国使者送来的第一份礼物竟然真的是樊於期的人头,樊於期叛国对嬴政而言不亚于成蛟嫪毐,势必要捕回在咸阳城明正典刑,更是下令蒙恬,若其逃去匈奴,即可捕杀。

    顿弱在燕可谓掌控了燕国大半动态,樊於期秘密逃燕投奔太子丹固然是极高的秘密,可秦国特有的密探而言,似乎也算不得绝密。

    太子丹此人极是向往孟尝君那般以重义重侠士之名闻动天下之辈,可他竟然杀了樊於期,还有献人头给秦国,不论是对于他的王子身份,还是重情重义的名头来说都是一次极大的折辱。

    嬴政也没想到姬丹能做到如此地步,他倒是有些好奇他的后手了。

    但更让嬴政值得关注的则是新铸的两柄宝剑,用天外陨铁打造,历时数载,终于能成。

    嬴政原是打算打造一柄给扶苏日后加冠所用,不过材料有余,可以多铸造一柄,是谓定秦和太阿。

    对于燕国此次和约,秦国予以了高度重视,举行了最盛大的九宾之礼,彰显秦国对邦交的礼节和垂范。

    九宾之礼,原本是周天子在春季大朝会接见天下诸侯的最高礼仪。

    战国礼崩乐坏,周天子尚存时只有天子能享用的礼节就已经被很多强大的诸侯国笑纳了。

    李斯亲自接待了荆轲与秦舞阳。

    国期之日,轺车从王城的南门进内城,宽敞的马场以白玉铺地,丞相王绾率领着一班职司邦交的行人们迎接了荆轲。

    三让三辞后,荆轲目不斜视踏上丹墀台阶,王城护军清一色的肃然而立在两侧,玄衣玄甲,手拿青铜斧钺,凛凛威风。

    四只大鼎矗立阔台,正殿大门两丈高,共有六道,三丈六尺宽的猩红毛毡直铺进殿深处。

    王台之前,红毡两厢,整肃列座着秦国大臣,秉然有序,寂然无声,当时天子该有的庙堂迹象。

    过重的威严以让秦舞阳难安到险些失态,他少时杀人闻名,却未经历过此等场面,两股战战,冒出了冷汗。

    大钟九响,乐声轰鸣而祥和,弥漫在高阔雄峻的殿堂。

    荆轲深吸一口气,举步踏进了沉沉王台。

    秦国臣子上殿不配剑,武剑也是除剑上殿,这让荆轲松了口气,可待他看清身穿大朝服的秦王嬴政腰间所佩那把异乎寻常的长剑时,心猛的一沉。

    山东流传的秦王形象多是不堪,闻名不如一见,荆轲直到见到嬴政本人才断定嬴政武艺高强,天庭饱满,目蕴精芒,神采烁烁。这在太子丹的描述里并不贴合。

    嬴政归国时已经有八岁,他在赵国虽跟着剑客学习,可最多也是学习开蒙知识,武艺十分有限。后来嬴政相当于被架空了,那时的姬丹也不了解嬴政到底在做些什么。

    嬴政一直在深宫,外界鲜少得到他的具体传闻,这就造成了他非常神秘,不知道被披上了多少传说。

    消息不实,已经是第一不妥之处了。荆轲平息情绪,却又发现宣令使宣献时,秦舞阳腿一软再不能走,荆轲一皱眉,大步过去接过了地图匣。

    司仪大臣又是一声高宣:“燕国进献叛臣人头——”

    荆轲捧起,“此乃樊於期人头,谨交秦王勘验。”

    大吏双手捧着铜匣,大步送到了秦王的青铜大案上。

    铜匣内赫然一颗白发染血的人头。

    嬴政冷冷一笑,拍案喟叹道:“樊於期啊樊於期,秦国何负于你,本王何负于你,你竟白头叛秦,宁做秦人千古之羞哉!”

    大臣们传看樊於期人头时,举殿一片默然,没有一声恶语咒骂,没有一句喜庆之辞。

    这是和荆轲预测不合的,历来叛臣,君王无一杀之而后快,朝臣也极是唾弃,不该是这般寂然压抑,让他一时失了分计策。

    若秦对樊於期人头反应过大,比如弹冠相庆举殿大欢,他还有机会做文章。可他却不知秦人深恨樊於期,可真看到了人头,却是复杂居多。

    “燕国献地——”司仪的高宣声划破了大殿的寂静。

    荆轲说声外臣遵命,捧起细长的铜匣上了王阶。

    荆轲神态自若跪坐在王案外侧,徐徐展开了卷轴。

    嬴政面色淡漠,冷冰冰的打量着荆轲,一个卖燕jian佞,在他眼里和郭开等人无二。

    “秦王请看,宝藏便在此处。”

    嬴政低头去看时,并未一分对宝藏的欣喜,反倒是皱起了眉。

    瞬息之间,异变突起,图穷匕见,森森然的匕首被一跃而起的荆轲抄在手里,他一把揪住了嬴政的袖子,当胸就刺去。

    匕首上涂抹了剧毒,沾破了点皮就会立刻死于非命,危险至极。

    这一场刺杀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满朝大臣俱都震惊住。

    然而下一刻也出乎了荆轲的意外,嬴政自幼就在危机中谋生存,他经历过的生死危机不胜枚举,当看到那把匕首之际,身体已经快一步的启动了应急反应。

    嬴政怒吼了一声,猛地挣扎一甩袖子,往侧后方躲去。他的力道极为猛烈,竟生生扯裂了大半厚厚的锦袖。

    荆轲一击落空,再度扑来,嬴政急忙躲闪间去拔腰上配剑,但秦王剑很长,一时着急居然拔不出来。

    饶是如此,嬴政无兵戈反击,荆轲又有利器在手,按理来说加上他的超世武艺,应该早就得手了,可实际上他连追杀了三次都被嬴政一一躲开。

    若非忌惮那匕首上的幽幽寒光,嬴政绝不至于逃而不战。死士刺杀,匕首所涂的都是天底下最剧的剧毒,沾之即死,他也不敢试探一二。

    嬴政跳下王台,荆轲和他在殿中粗大的石柱间追刺,荆轲的心头已经充斥了巨大的羞辱之感,他做梦都想不到在脑海里模拟了千万遍的刺杀场景会是现下这个样子。

    大臣们明白过来眼前的燕国特使是刺客假名,多亏了秦国为彰显文明除兵器接待,才导致了如今的闹剧,一时间殿内大乱。

    恰在此时,殿前侍医夏无且正遇荆轲转弯照面,抬手便将手中药囊猛然砸去。

    “王负剑——”左右高呼。

    嬴政反应极快,负剑一拔,他在急难中抽剑时用了最大的力气,竟连剑上相连的铜链都扯断了左手一斩,砍下了一条胳膊。

    荆轲药囊砸中了面门,被药囊熏了眼睛,没有及时躲开,造成了败绩。

    荆轲肩上剧痛,拼着最后的力气掷出了匕首,然而嬴政早有预备,那匕首砸到了铜柱上,落到地上,蓝汪汪的折射着王。

    侍医验了毒,倒抽口凉气,大骂燕国歹毒。

    “王上——”丞相和李斯等人忙围过来。

    荆轲靠着柱子瘫软在地,怒骂不止,“我今日不杀你,是想要活捉你,好完成太子的约定,要你签订合约,不犯燕国。”

    嬴政又断荆轲一腿,不怒反笑,“姬丹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还妄图能换来燕国平安?而且就凭你也想活捉寡人?寡人还以为姬丹多少年也有了点长进,没想到他还是那么目光短浅,找的人也是如此,上不了台面,只会些龌龊手段。”

    嬴政又道:“提一匕首而欲改天下,未尝闻也!嬴政纵死,秦国纵灭,岂能无人一统天下哉!”

    “有人无人,不足论。只不能教你嬴政灭国,一统天下。天下苦暴秦久已,我死之后,还有无数人……”

    嬴政冷笑:“放心,你先行一步,一个都跑不了,那些人寡人全都送下去和你作伴。你等迂腐狭隘之辈,是该不存于世,无怪乎和新世格格不入。”

    荆轲闭目赴死,听得嬴政冷冰冰的声音说:“寡人留你一个全尸。”

    这都不要紧了。荆轲只是遗憾不能完成太子的委托,唯一死而已,长剑当胸而过时,他觉得解脱。

    扶苏闻讯从南郊大营赶回,拉着嬴政左瞧又看,幸好未出事,他倒是忘了这一茬,都怪嬴政强制他在军营不准出来,专心磨炼,哪知出了这档子事。

    嬴政对新得的两把宝剑爱不释手,拿起太阿佩在扶苏腰际,他不急,扶苏却急,拉着他不放,问道:“父王预备怎么处理此事?”

    “什么事情?”太阿剑长了,不适给少年所用,嬴政收好道:“待你再长一些,寡人再送你用,现在给父王保管。”

    “燕国行刺。”扶苏焦急问:“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么?”

    “刺客已死。”

    扶苏不敢信他父王能这么宽厚仁慈,“那燕国呢?”

    “燕国必灭,还有太子丹……”嬴政语带半分怜悯,“不需寡人做什么,王儿可信那燕王会自己把姬丹的人头献给朕,只为止一时兵戈。”

    扶苏被嬴政的镇定感染,也冷静下来,长松了口气,摇头道,“樊於期的人头阻止不了秦军,图穷匕见反倒给了秦开兵的理由。燕王逼杀亲子只为苟安一时,更不能阻止灭亡,只会让天下人寒心,还有哪个国家肯帮他?”

    嬴政淡淡道:“眼下能帮燕的是齐国和楚国,不过齐国偏安太久,总以为战乱和自己无关。而楚国已经日薄西山,难以为继,燕国灭亡是必然之势,楚国未必会援手。”

    “父王当时和荆轲搏杀就不怕么?”

    嬴政伸臂将扶苏揽入怀中,低叹一声:“起初并不惧怕,只是本能的想反杀,直到现在父王才有点怕了,怕看不到你了。”

    掌心托起已消减了婴儿肥的小脸,珍重的吻了吻微颤的眉心,轻声道:“所以父王决心,你还是留在宫里为好,父王不想你离开视线,怕你遇了危险。”

    “军营戒备森严,我不会有事。”

    “大殿更是森严,可架不住吃里扒外的东西。”嬴政面色凌寒,“寡人一个都不放过。”他复又拍了拍后怕的长子,轻声道:“父王只念你平安,不然若你遇险,父王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扶苏闷声道:“那你要保护好我。”

    嬴政回应短洁,掷地有声,“好。”只有你在父王可视可触及的地方,父王才能保护好你。

    如似的执念,累积在很多类似的地方,投入越多,放弃越难,渴求回报也就越多。

    不久,燕王果如嬴政所言献上姬丹的人头以期换去残喘之机,可总归是败势不可挡,挣扎已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