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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九上临尘之策,奠基华夏(三)

    王翦老将军忽出声问扶苏:“公子认为,岭南比之秦川如何?”

    这话问的没首尾,扶苏正襟危坐,沉思片刻,思忖着开口:“秦川八百里,已是广极,然海南比之老秦国更为阔达,单论面积算,约多上一倍。然而……”

    扶苏顿了顿,侧头看向嬴政,后者以目光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扶苏预测到王翦想说的话,拿捏出他应该具备的素养,恰到好处的表露出来,“大秦坐拥巴蜀之地,有一方天府沃土,滋育万民。然而南海虽然土地广袤,可恕我直言,我与王离走了几处看了数地,岭南民风未开,大小部落百数之多,各自为政,称霸一方。十里不政的比比皆是,秦之法度难以教化岭南民众。此地又于内陆相隔如两方世界,完全游离在外,自成一脉天地。”

    “公子所言不虚,老将在此有三载之数,岭南若想回归华夏文明,绝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而需要世代人的努力。公子只有一点错误,大秦不是要教化岭南,而是要把秦人和南海融为一体,血脉交融,不可分割。”

    “将军是想……永镇南海?”

    “不只是老臣,这五十万大军也要在此扎根。”

    扶苏悚然一惊,而嬴政听完脸色已经沉了下来,王翦没有看到一样,端起面前的酒喝了一大口,铁语铮铮:

    “陛下,公子,楚国坐拥南海,实则没有南海,其中原因公子已经分析的很明白了。试想一下,如果楚国学着老秦王重用司马错,把巴蜀那等蛮荒之地变成天府之国,敢问天下谁人能出其右?历代楚王做不到,千年来,华夏文明从来就没有收纳这一颗明珠。”

    王翦豁然起身跪伏于嬴政面前,全然不顾他的决议有待惊世骇俗,但凡他面前的君主是个稍微糊涂之人,他的接下来一番话就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然而将臣在秦王嬴政面前,从来都有直抒胸臆,敢于强谏的资格。

    “陛下,老臣非但要请陛下准许老臣一人不归咸阳,还要请陛下决心将五十万大军一起和老臣扎根在这里,和海南部众世代通婚,融入血脉,最终归于华夏。最后老臣斗胆上奏陛下,至少要征集数十万老秦人入海南,将我大秦的文化在海南传播,教化蛮民。”

    扶苏攥紧了拳头,胸膛剧烈的起伏起来,他听出了王翦将军的弦外之音,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自古以来内地王朝都有和边患少数民族通婚的典例,迎娶的也不是公主,而是公主带去的工匠书策和文化。

    诚如老将军所言,在这个时候,岭南根本就是一块荒芜之地,楚国名义上拥有海南,其实有和没有不存在任何区别,七国根本觊觎这块不能带来任何好处的贫瘠之地。

    大秦统一六国之后,海南成了除匈奴外第二个未被征服过的领土,哪知出征三年,王翦竟然变化了政策,想同化海南。

    这同化啊,说得轻巧,谈何容易。

    嬴政面上莫测,王翦沉寂不语。

    好半晌,嬴政眼底有冰,淡淡的说:“上将军,朕本是来接你回去颐养天年,结果你又向朕要了百万人。”

    饶是嬴政不细算也清楚关中老秦人无法再承受一次如此大规模的迁徙,之前已经征调了百万人去驻守九原边域,威慑匈奴,修筑长城。

    如若再征调进入海南,关中将空,而六国复辟暗流汹涌,稍有不慎,便是自己先抽出了根基,大厦将倾在即。

    王翦语气坚决,“陛下为天下共主,华夏帝王,当为华夏谋万世之利。海南不可失,也决不可弃。老臣敢向陛下担保,三世以后,海南定归华夏怀抱。”

    “三世……百年之久。朕是见不到了……”嬴政长出口气。

    帝王起身走下榻,俯身扶起王翦。

    “朕见不到,但是华夏能见证,将军请起吧。”

    “陛下。”王翦知他是采纳了自己的谏言,不由得老泪纵横。

    放眼天下,翻阅古籍,有如此大魄力的君主前所未有之。

    “老臣定不负陛下重望。”

    嬴政按了按王翦的手背,“将军所言也是朕日夜悬心所在,南海的政策要变更,朕不是楚王。况且老秦国本就起于荒凉西土,可是老秦人世代驻守,和胡人打教导,所以现在的华夏拥有西土。秦国有一个天府之国,也要有一个富饶南海,上将军记着今日的保证,万世有效,天地共鉴。”

    扶苏张了张口,肃然拱手,勉强续出一句:“男子有女便有家,父皇不必迁百万秦人,六国宫女加起来也有数十万人,六国宫墙覆灭,正好岭南就算作她们的安身之所……”

    后世人称秦始皇覆灭六国,将六国的宫女都收罗到自己宫里享用,这是不准确的,一个男人再勇武,如何能生受了数十万人,简直荒谬至极。

    这一谜底在扶苏见到一部分宫人迁徙至九原的决议就大致清楚了她们的去向,他的父皇荒yin无度么?绝不是的,这个词永不可能安在嬴政的头上。

    哪怕是后世的阿旁宫也是胡亥修炼,大兴土木只为一己欢愉怎么可能发生在嬴政身上,六国虽然被灭,但宗族势力未灭,藏于暗处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复辟。

    再有所有的新政推行,困难重重,单单是车同轨一项就举足维艰,从管道到马车都有新的标准,颁布全国通晓并效仿,期间遇到的阻碍数不胜数。

    扶苏有目共睹,他这个父皇其实很忙的,唯一的闲暇功夫全给了自己,哪里有功夫去寻欢作乐。

    嬴政颔首,“扶苏说得再理,此事还要和丞相商议商议,将军图谋深远,政谨受教,也为将军之心感激不已。”

    王翦道:“为华夏万世子孙的福利,老臣死而无憾。”

    在嬴政传召李斯之前,扶苏私下里禀报了失田一事。

    “父皇,此次南下我称是查访民间失田一案,绝不是搪塞父皇的借口。数日观察下来,儿臣亲眼所见中原百姓失田之人颇多,富商豪强征良田,有田的百姓没有了田地只能去给人当长工,此风颇盛,不得不早思对策。”

    “秦国法度无田青壮要被充苦力,朕也派人查访核实过此事,怎得没有大臣报给朕?”

    “法度严苛,是利也是弊,何况民有失田也不违法度,以田地为交易的风气自古就有,七国皆延续下来,非我秦国特殊。”

    扶苏忽起身叫了声:“范绥,去把定远叫回来,让他把匣子带过来。”

    候在帐外的范绥应声退下,不久王离捧着一个青铜匣子打开呈上,扶苏从内拿出一叠厚厚的卷宗,亲自摊开在嬴政面前。

    嬴政越看,脸色也发难看。

    这账上的每一笔交易都记载得清清楚楚,嬴政不是生于庙堂不知民间疾苦的君王,这田地的买卖猫腻他都能看得出来,哪里是正常的交易,分明是强买强卖,以次充好,欺诈勒索得多。

    一郡的数目累计下来都教人触目惊心,更不消说全天下加起来有多可怕。

    “此事!此事竟……”

    嬴政气得一口气喘不上来,重重的一掌拍在案上,咬紧了牙,大是愤恨。

    扶苏端了碗茶自己饮了一口气,说道:“父皇莫恼怒,朝廷重臣不报此事不是因为不知,而是不敢,那个大臣没有门客?那个门客没有自己的势力?那个势力是绝对的干净?这些人啊,他们手底下的人做出来的事情能多猖獗,做主子的也不一定清楚。但是要是摆到你面前来,意义可就不同了,父皇如果说要查,那就是彻查,既然是彻查,还不是要顺藤摸瓜把他们一锅全端了。”

    说到最后,扶苏竟笑了,嬴政恼火的拽住他的胳膊将他拉过来,指着卷宗问:“小狡童,此事你知道多少?”

    “我想劝劝父皇,失田最可怕的不在大臣们和爪牙中饱私囊,圈占良田,更要命的是六国的宗室遗贵,被废除了封地的大小诸侯们,都统统改头换面充作大商,肆意侵占良田,搅得民不聊生,长久以往,必成心腹大患。”

    在未来的不久,这场灾难将会席卷全国各地,农民无田种,赋税徭役却日渐加重,逼反了陈胜吴广,逼得刘邦斩白蛇起义,华夏土地上又将硝烟四起。

    深查此事的王离深知黑幕之深,极是愤懑,忍不住插嘴道:“陛下,干脆由属下统军将他们全杀了,陛下仁慈放他们一条生路,结果他们不思感恩,只想着破坏大秦新政,一心想着复辟谋反……”

    “住口!有你说话的份么,下去!”扶苏冷声呵斥,王离不甘心的闭上了嘴退了出去。

    嬴政夺过扶苏手上的茶喝了一大口,压下怒气,叹了口气道:“王离说得不错,当日是朕存了侥幸,企图感化他们,现在想想真是可笑,朕灭了他们的国家,毁掉了他们的宗庙,留他们一命就以为是天大的恩情了。易位而处,朕若是他们,也恨不得吃了朕的rou,喝了朕的血,怎么可能安分的做敌人的臣子。”

    “可六国宗室九成以上都散于民间,如鱼入海,绝难找出。”扶苏将卷宗收好重新封入匣内,又对嬴政道:“父皇召见丞相的时候,不如问问关中可还有多少秦人可征用。”

    嬴政深深的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