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上冠剑列朝,锁问本心(一)
鸡鸣三更,步兰殿点起烛火,床帐内映出两道身影,嬴政俯身撑在扶苏上前,扶苏捂着脸想往被子里钻,宿醉方醒,头晕脑胀的,他只想清清静静的补一觉。 嬴政覆上扶苏的手掀开上沿,露出一双惺忪的睡眼,低声问:“天都亮了。怎么,不想上朝?” 眼皮撑不住重量的又合上了,扶苏只想把闹人的嬴政打发走,“嗯~,你就说我身体不适,我去不去都不要紧吧……你赶紧去吧,我想继续睡会儿。” “又是身体不适?朕的长公子自幼习武,却比女儿家都娇气了?” 扶苏推得嬴政的压制松了点,侧身往里一翻,“你就当你不认得我。” 嬴政面露不悦,强行将他扳过来,一把扯住他的领子将人拽了起来,声音微冷,“在青竹峰睡得不香吗?还没睡够?” 扶苏被迫得于他对视,无可奈何只好服软,“那我待会儿起。” 望着扶苏浑身不自在,神情恹恹的,嬴政非但不纵容他,冷声命令:“现在,就给朕穿衣服,或者你可以一天都不用穿衣服了,选哪一个?” 后庭伤势未痊愈,此刻雪上加霜着实不是明智之举,扶苏磨了磨牙,慢慢直起身子靠近嬴政,当他离得太近了,呼吸撩拨到对方,他清楚的看到男人看他的眼色变了变。 他的魅力有这么大吗?什么都没做,居然就…… “那就……” 扶苏故意拖长了声音,做势似乎是想默认第二种方法,近得近乎要吻到嬴政的脸颊,嬴政下意识的想伸手抚他的脸。 岂料正巧在这个时候他猛的使劲全力将嬴政推得往后仰倒,二话不说从他身上跳了下去。 如往常一样,干完坏事的扶苏急急忙忙扬长而去,丢下一句,“我自然是选择上朝了,父皇你也快点。” 嬴政仰躺在锦被上注视着头顶的帘幕花纹出神,扶苏久不见有响动,不放心的回头悄瞧瞧,狐疑的摸过来,“父皇你怎么了不动了?” 嬴政突然出手嵌住在自己身体上空虚晃的手,用力一拉,扶苏倒到他怀里,另一只手则迅速的扣住了扶苏的脖子往侧边一推,唇贴上去张口就咬。 扶苏吃痛叫出声,“啊,松口,你咬我!” 嬴政咬得用力,分寸只在于没有见血,唇齿松开不意外的烙印下一个鲜明的齿痕,苍白的皮肤转瞬充血变得通红。 制服着愤怒挣扎起来的青年,下巴抵在头顶的发旋处,嬴政嗓音低沉,“朕很生气,你昨天太胡来了,知道找到你的时候朕想的是什么?” 扶苏没好气地问:“是什么?” 脖子那处火辣辣的疼,咬得那么狠,他怀疑嬴政是不是想吃他的rou。 嬴政凝着齿痕,慢慢舔了舔,边淡淡地道:“朕想废了你。” 空气陡然安静下来。 “父皇你在说什么?”忽然变得迟钝的大脑不能理解嬴政话里的意思,扶苏愣愣的想嬴政想怎么废了他?他干什么了,能让他气成这样? 平静的语气下隐藏着令人恐惧的暴虐情绪,嬴政继续说:“害怕了?朕确实想废了你,因为朕以为你丢下父皇跑了,与其让父皇找不到你,还不如干脆让你哪儿都不能去。” “可是……可是我到底要去哪呀?我总是要回来的。”扶苏张口才发现嗓子发干,他想抬头去看看嬴政的表情,验证一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火了,然而头顶上的阻力不允许他抬头。 “是啊,你确实是要回来的……但是朕,为什么就不能放心你呢?” 扶苏艰难地道:“父皇,我就是去打猎而已……我,我和你说过了啊。” “朕知道,可父皇有没有告诉你要早点回来?”嬴政冷笑数声,“你是故意的,扶苏,朕知道你是故意晚归的,能逃离朕的身边让你很轻松对不对?” 扶苏突然没法接,他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没想得到自己的那点子心思在嬴政面前顶多就是罩了一层透明的玻璃罩子,被一览无余。 “不是……” “小东西,朕知道你在想什么。” 嬴政的声音越平静扶苏越害怕,他接下来的话更是令扶苏哆嗦了一下。 转手将扶苏压进柔软的被铺,嬴政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慌乱的扶苏,慢慢说道:“朕还知道你们那天在象师馆的密室里,画的那个阵法是叫四灵阵,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朕说的吗?” 四灵阵是大象山的独门秘术,以魏曦冉的话来说这阵可以颠倒阴阳,逆转时空,打破时间的壁垒带他们回到该回到的世界里去。 其实扶苏对此没有抱十全的把握,看到阵法的原貌就更加不相信了,穿越时空无异于逆天而行,哪里是人力轻易就可以胜天的。 可古人偏信一些怪力乱神,传的有模有样,自成一派。 嬴政到底对四灵阵知道多少?扶苏敢断定如若嬴政得知这阵法的用处,以嬴政那强到可怕的独占控制欲绝对会疯,一定会实施他的警告。 “我……我不知道什么叫四灵阵……” “你不知道?”嬴政逼问。 扶苏的声音微微颤抖,委实是被吓到了,忽然伸手抱住了嬴政,再开口语气居然带了哽咽,“我就是害怕,你让我喘不过气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我需要时间。” 嬴政轻轻抚拍着他,默了默,道:“朕给了你时间,一直等着你,并没有逼你。” 扶苏摇了摇头,忽觉得身心俱疲。 完全不是那样的,嬴政给他的只有一个选择,只不过是给他一定的时间去消化和接受这个必然的结局,他根本就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父皇,我,你别这样,我会窒息的。” 对于嬴政的偏执扶苏深有感受,他无力反抗唯有默认,但是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然后才有其他的附加的各种身份,谁也不是谁的附属品,谁也不甘受谁掌控。 身边的点点滴滴都有嬴政的痕迹,扶苏对嬴政的确是有感情,可要他接受这般没有任何边界感,不被允许存在丝毫秘密的爱,未免过重了点。 嬴政又沉默了会儿,终于问出了心底的疑问:“大象山一直给你传信,他想干什么?魏曦冉到底和你有什么秘密?” 难怪魏曦冉一直没有传信过来,原来都被嬴政扣下了,扶苏更是心惊。 最让他关心的是,魏曦冉到底找到了什么,还有嬴政能看得懂他们的信吗? 脑筋飞转,扶苏即刻编出了一个谎言,“我也不太清楚,他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具体是什么没和我说,他想让我帮他。” “他为什么找上你?” “他说我可以帮他。” “然后你就同意了?” “我……我为什么不同意呀?” 嬴政审视着扶苏,扶苏强捺住心头的不安和他对视着,俄尔嬴政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命令:“不许再和他有往来,否则朕会抹掉大象山。” 扶苏惊骇,“父皇……” 嬴政神色变冷,“明白?” 扶苏咬了咬腮内rou,垂头应了,“嗯。”不妙了,他想。 嬴政深深的看了扶苏好一会儿,松开了他下了床。 方士们翻遍古籍,从一鳞半爪里拼凑出上古秘术,对四灵阵的分析玄之又玄。 嬴政不信鬼神,更不信这些巫邪之术,他觉得扶苏也不会信的,如果扶苏只是好奇去看看,倒也不用逼他。 然而嬴政还并不知道这四灵阵的真正用途,只当是能召唤邪灵秘法,否则他一定不会这么的好说话了。 扶苏手脚都软了躺在床上想了好一会儿,大概是从发现嬴政偷亲了他被他发现,更加的震惊的是嬴政居然还大大方方,坦坦荡荡的对他承认了非分之想开始,这段深厚的父子情意就给扶苏带来了莫大的压力。 嬴政开始坦荡的追求他,不,与其说是追求,还不如说是施压。 扶苏被烦的不行,而魏曦冉是唯一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没有重新遇到魏曦冉之前不觉得,相遇后那种亲切感远超旁人,扶苏有时候对这个世界产生解离感时,会认为魏曦冉是唯一的同类。 正因如此,魏曦冉越来越重要,而他越发疏远嬴政,大概祸根就是那个时候埋下的。 扶苏的脑袋里异常清明,他承认自己玩崩了,他不是嬴政的对手,本来只是想周旋,他被嬴政露出来的狠辣残忍的一面吓到,不得不暂时顺从。 后来嬴政越发温柔,对他千依百顺,逐渐的让扶苏都要忘记了嬴政的真实面目,对于掌控欲很强的人来说,一旦他们最想控制的东西变得无法控制了,才会露出本相来。 老师也说过嬴政太偏执,行为偏执的人顺着他意,他会把全世界捧给你,如果忤逆了他,那下场一定不能好聚好散。 嬴政穿戴整齐,转身将扶苏拉了起来,“想什么呢?不起来吗?” 扶苏愣愣的看着他,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委屈又可怜的样子令嬴政心头一软,暗恼不该把人吓坏了,拿好话哄了哄,“不用怕,朕只是一时生气,吓到你了?小狡童,朕许你给大象山那边写一封信,断了联系,你写了这事就算完了,懂吗?” 扶苏不愿意,但他还是答应了。 执了笔,嬴政口述,扶苏默默的把他的话记下了,写完嬴政还收走仔细检查了一遍,不给他一点动手脚的机会。 嬴政亲了亲他的额头,冷冷地说:“魏曦冉会感谢你帮他保住了师门。” 正冠列朝,嬴政携着扶苏的手从百官中间穿过,低声问要不要安排张椅子,脸色发白的扶苏恹恹的摇了摇头,挣脱了手。 嬴政定定的看着他片刻,不太放心,“要不你回去休息吧。” “父皇放心,儿臣没事。” 嬴政眉头一皱,“生气了?” “没有。” 赵高看出两人之间关系的微妙,心惊胆战的担心殿外候朝的百官看出端倪。 扶苏不想再和他对峙,催他上朝。 大朝会上百官有序禀报,扶苏心不在焉,没心思去听政务,脑子里反复都是嬴政的突然变脸,本能的想要逃避。 下朝后王离怀疑扶苏生病了,人都走空了他还愣在原地,不放心的上前来问:“公子可是身体有恙?昨晚……陛下罚你了?” 扶苏回过神,勉强笑笑,“没有,父皇召见你了吗?” “还没有。”话音刚落,就看到侍人走过来,王离歉意地对扶苏道:“看来陛下传召我了。” 侍人道:“殿下,王将军。陛下请将军去书房。” 扶苏道:“你去吧,等等,定远,算了,有空我去王府找你。” “好,我先走了。”王离不放心,但侍人一直在催,他不敢让皇帝久等。 扶苏抚着龙柱上凹凸不平的花纹,心道难怪老师不愿意为官,也终于明白了韩非公子的为难,流着王室的血脉,天下除了自国的庙堂,确无容身之处。 丞相李斯折回身来寻扶苏,“大殿下,老臣请殿下去府上喝杯茶,陛下也委托老臣辅佐殿下国务,不知公子可有时间?” 一回身,扶苏收起情绪,淡淡笑了,拱手道:“有劳丞相了,扶苏求之不得。” 李斯忙道:“不敢不敢,殿下请。” “丞相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