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这之后几天,佣人都放假了,家里只有父子两个。 客厅通向餐厅有个门廊,下午光线最好的时候,薛存在门廊窗边的圆桌上写作业,薛岷就去其他房间健身或者处理零碎工作,时不时给薛存端来蛋糕和水果。 在薛岷又一次给他端来一盘芭乐后,薛存语带不满地说:“爸爸,你老在这儿进进出出,我怎么做题啊?” “……啊,”薛岷愣了一下,“那爸爸不打扰你了。等吃饭的时候再叫你。” 说着他就想出去。 薛存有些烦躁,扔下笔,“你就坐这儿不行吗!” 他说完觉得有些尴尬,果然听见薛岷意味深长地说:“哦……” “你很得意吗?”薛存怒视着薛岷。 薛岷闭上嘴,紧接着又笑了。他拉开薛存左手边的椅子坐下,“我还以为我待在这儿会打扰到你呢。那爸爸就坐这儿陪着你写作业,好不好?” 薛存抿了抿唇,移开了目光。 “没人非要你在这儿,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薛岷说:“爸爸愿意啊……” 薛存“哦”了一声,拿起笔继续做题,却被薛岷按住了手臂。薛岷凑近他,轻声问:“为什么觉得我不愿意?” 薛存佯装不耐道:“什么为什么——我要做题了!” 没想到薛岷不依不饶,追问:“你就是觉得我不愿意陪你,为什么?” 他想了想,语气肯定地说:“因为之前我就没怎么陪过你,对你总是没耐心,对不对?” 薛岷不需要再听薛存的回答。 他滑动了一下喉结,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苦笑,垂眸看向窗外。 窗外的小花园里栽着几束高大的天堂鸟,深绿的阔叶拥簇着橙黄的萼片和暗蓝色的花瓣,薛岷看着那些花,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在孩子们小时候,薛岷还没那么忙。 只要他有空,他就会陪星阙写作业,但不会陪薛存写,虽然有一定原因是薛存根本坐不住。 后来薛存就学会了在星阙做作业的时候故意去打搅他。 在又一次想拿笔却发现所有笔都被薛存攥在手里后,星阙认真地说:“小宝,你打扰到我了。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他又放缓了语气,哀求道:“你去玩我的玩具吧,好吗?” 薛存不为所动,继续翻星阙的笔盒,发出乒乒乓乓的响声,旁边正盯着电脑的薛岷果然抬头了。 薛岷摘下眼镜,无奈道:“你怎么这么调皮呀?”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牵着薛存走出了书房。他把薛存带到起居室,从地上捡起几束星阙已经拼好了的积木花,问薛存:“玩不玩?” 薛存露出了不感兴趣的神情。 薛岷说:“好吧。” 他陪着薛存在地上坐下,问:“那我们把哥哥的拆了,重新拼个模型,好不好?你想拼个什么?” 薛存立刻说:“拼个坦克!” 积木花是一盆天堂鸟,有着军绿色的叶片,和形状很像坦克炮的橙色花蕊。 薛岷无言了片刻,忍不住笑了:“我拼不出来你不会发脾气吧?” 薛存摇了摇头,兴致勃勃地抓起一支花,生怕薛岷反悔似的一把将花朵揪了下来,递给他。 “爸爸,我帮你拆,你来拼。” 薛岷脸上笑意更深了。他正要说话,门口突然传来了星阙轻轻咳嗽的声音。 星阙站在门边,小声说:“mama,我有点儿难受。” 说着,他忍不住又咳了几声。 薛存手上还拿着那支花茎,不高兴道:“你怎么——” 他还没说完就被薛岷打断了。 “星存别说话。” 薛存的声音戛然而止。 薛岷起身走到星阙身边,俯下身听了听他的呼吸声。几秒之后,他一把抱起星阙,疾步往楼下走去。 刚刚薛存拆下来的花朵被留在了地上,薛存也被留在了地上。 之后几个小时,薛岷一直耐心地陪着薛存做作业。 薛存做题速度很快,几乎不用稿纸,很快就做完了一周的卷子。薛岷一开始还不敢说话,后来发现薛存完全可以一心二用,一边回答晚上想吃什么,一边刷刷地写下答案。 薛岷的手机放楼上书房了,没有拿下来,他问薛存:“我可以看电视吗?” 薛存头也不抬地说:“可以啊。” 薛岷倒不是真有多想看电视,他就是有点好奇薛存是不是能完全不受影响。 他走到客厅打开电视,调到了本省新闻,又走回来坐在薛存身边。 薛存果然一点儿都没被干扰,把卷子又翻了一面。 电视里在讲马上又要提高买房财政补贴的事。毕竟现在生三个孩子,说不定一下子就凑齐了三种性别,人们买房换房的需求越来越大,负债却太高,云云。 薛岷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一边随手拿起薛存的橡皮,在手指间转动。 他脑海里浮现出薛存小时候抢星阙文具的样子。 那时候,薛存总是靠一些幼稚的把戏想要引起他的注意,但他却很少把心思分到薛存的身上。 其实薛存很敏感。 他一直自诩是个开明、包容的父亲,但其实和那些不配当家长的人没什么两样。他仍然在凭外表和外露的性格,粗暴地判断自己的孩子是什么样的人。 星阙是细腻的、柔和的、容易受到伤害的;而和他相反,薛存就是锋利的、冲动的、刀枪不入的。 他错了。 薛存瞄了一眼薛岷手上的动作,嗤笑道:“幼稚!” 刚好辅助线画错了,他伸出手,要从薛岷手上拿回橡皮,结果薛岷手腕一抖,把橡皮抛到了另一只手上。 “……?”薛存一愣。 薛岷坏笑道:“说句好听的,爸爸就把橡皮还你。” 薛存瞬间涨红了脸,大喊一声:“你不还我就算了!” 说着,他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就要去楼上重新拿一个。薛岷拉住他,“这么麻烦干什么?你随便说一句,爸爸就还你了……” 薛存说:“闭嘴!” 薛岷要他说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话,他才不会蠢到上他的当! 他挣脱了薛岷,气冲冲地上楼去了。 经过卧室的时候,薛存看见地上摊开着一个行李箱,里面已经整整齐齐地装好了衣服。他有些恍然,这才意识到马上要去爷爷奶奶家过年了。 薛存的爷爷奶奶和他们虽然在同市,但住在僻静的远郊,几乎要到临市去了。大年三十那天上午,薛岷带着薛存回了家。 姑姑薛锦一家几天前就回来了。薛锦看到薛存,忍不住揪了把他的脸:“小存是不是胖了?哎哟,不止胖了一点啊。” 薛存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奶奶摸了摸薛存的头:“别搭理她,小存,你姑姑减肥减魔怔了。” 其实薛存真的胖了一点,天天被薛岷喂着,脸上和下巴上都多了些rou,但他自己不知道。 薛锦还想说什么,薛岷放下手上提的年货,颇有威慑力地瞄了眼她:“薛锦。” 薛锦轻哼了一声,继续逗薛存:“小存啊,听你爸说这次期末你又是年级前几,怎么成绩那么好?等会儿吃完饭辅导一下你的笨蛋表弟啊,姑姑给你发个大红包。” 表弟敏意在旁边沙发上玩游戏,闻言叫道:“妈,你也太吓人了!等会儿饭桌上是不是还要我俩表演节目啊?” 奶奶说:“表演什么节目,少听你妈胡说,吃饭就专心吃饭——小存,电视想看什么台?自己调啊。” 说着,奶奶把遥控板递给薛存,薛存随便换了个体育频道。 “薛存,你怎么不早几天来!”敏意哀叹,“这几天我满脑子都是这破电视剧的声音,奶奶还不让调,真偏心!” 薛锦白了他一眼:“你要是成绩好点儿,奶奶也偏心你。” 不过她也半开玩笑道:“薛岷,你倒好,最后一天来吃现成的。前几天我和李胖子帮爸妈大扫除,快累死了,光收拾出来的纸箱就卖了一百多块钱。” 薛岷笑着说:“姐,我前几天忙,辛苦你和姐夫了。” 薛锦明显不信,撇了撇嘴:“虚伪。” 团年饭定在了中午吃。薛岷家里人都爱吃甜的,饭桌上有不少豆沙和糯米做的吃食,薛岷还下厨烧了条糖醋鲤鱼。 吃饭时很热闹,姑姑和胖乎乎的姑父一唱一和,跟说相声似的,逗得大家都在笑,但薛存没怎么说话。 自从那次在医院听见姑姑劝爸爸不要他、要星阙后,他心里就留下了疙瘩。 虽然见面的时候,爷爷奶奶和姑姑还是对他很好,甚至比之前更好。 薛存没什么兴趣地埋头刨着碗里冷了的米饭,薛岷突然给他夹了一筷子鱼。他抬头,发现薛岷正含笑看着自己。 薛岷刚才陪着爷爷奶奶喝了不少白酒,有一点不太明显的上脸。见薛存看向自己,薛岷端着白酒杯的那只手搂住他的肩,俯下身凑到他脸边问:“宝贝还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夹。” 顷刻间,薛存被一股浓郁的酒味包裹住了。他还没说话,薛岷突然明白了什么,说:“爸爸帮你挑鱼刺。” 他仰头喝完了杯子里剩下的酒,左手仍然搂着薛存,右手拿着筷子,一根根挑薛存碗里的鱼刺。 薛存说:“爸爸,我自己挑就行了……” 他突然反应过来:“我不用挑,我会吐刺!” 薛岷一边继续动作,一边轻声说:“没关系,我帮你挑。” 桌对面薛锦看见了,受不了道:“薛岷,你烦不烦啊!你就让薛存自己挑呗!他多大人了还不会吃鱼?” 薛岷不搭理她,慢条斯理地继续动作,姑父笑着说:“薛岷醉了吧。” 爷爷说:“也没喝多少啊。” 姑父说:“他刚才没怎么吃菜,喝得又快。” 薛存愣了一下,问:“爸爸,你醉了吗?” 薛岷抬眸看了他一眼,眼尾浸着酒意,但眼神很清醒,问他:“你觉得呢?” 薛存不知道怎么说,然后就被薛岷抬起筷子喂了口酸甜的鱼rou。薛岷还叮嘱他:“宝宝吃慢一点,看看还有没有刺。腥不腥?” 他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觉得他是真醉了。 爷爷叹了口气,说:“小存吃饱了吗?吃饱了就扶你爸回屋躺会儿,看着点儿他,别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