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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惊惶不安。 ——无论过往如何,至少他眼下是安宁的。 最后一分担忧也被放下,方河前所未有的松快,练剑的手势也凌厉几分,显露几分锋锐的影子。 - 红影疾闪,剑中血丝摇曳,黑与红沉浮不定。 白黎坐在院中竹椅上,手中捧着本旧典籍,满篇晦涩词句未有半点入眼,只借余光觑着方河。 当他在意起方河,过往疏忽错漏的许多东西,一下便显得鲜明而刺目了许多。 以他的修为,轻易便能看出那剑是融入心血铸就,有人担心方河修为浅薄为人所制,故而将饱含灵力的心头血铸入剑中。 生取心血与一场重刑无异,更何况还要分去大半灵力,那铸剑人能有这番心意,只能说明方河对他极为重要。 可观方河反应,他见到相思剑时的触动远不及见到少年时的天魔。 那位师兄。白黎拧眉思索,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都不曾与叶雪涯正面相对过,关于那人的印象,全凭旁人的传闻。 ——是个面冷心冷、道心坚定的人。 若非他在海上秘境决绝离去,方河也不会经历如此多的波折。 然而镜心城中云雨翻覆与舍身相护皆非虚妄,他待方河的心思,实在不是白黎这等不擅人情的人所能看懂的。 叶雪涯,天魔,与北海的继任龙君…… 回望方河收剑的背影,白黎忽地很想苦笑。 ——同他羁绊相连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麻烦。 - 避世之地犹如一场隔世之梦,白黎将无数瑰丽美好的愿景化为现实,带着方河徜徉其中。 方河放下了一切担忧,认真同白黎探讨他的感想与看法,于是这幻境越发精妙美好,仿佛他们已在其中度过浮生百世轮回。 白黎听他言语,随手挥就的一切皆按方河喜好而来,然而当方河终于专注于此,却是白黎开始分心。 近些时日,他的心绪越发繁杂不定,隐忧与遗憾代替淡漠,成了他最常有的情绪。 距离他上一次离开天宫遁入凡尘是多久,那时又是怎么结束的? 每当他就快将自己完全代入凡间的角色、忘记天宫上不可推卸的职责重任时,他精心伪装的一切也离破灭不远了。 他是天宫中独一无二的神君、此世间最接近天道的存在,天道或许会容他片刻闲暇,但绝不会放他逃避使命。 当此间一切皆化泡影,他和方河会陷在怎样的处境里? 白黎目光停在方河身上,不觉出神许久。 - ——近来白黎总是盯着他发呆。 方河收剑回鞘,擦了擦鬓角薄汗,心跳没由来加剧几分。 想来也是,经历那样的事情怎么会轻描淡写潦潦揭过,白黎想必也有了变化。 只是白黎从不开口提及,明明他从前都是坦诚又直白——但这样的事又该如何坦诚? 方河面上发烫,心知自己又动了愚蠢的妄念。 但终究还是忍不住,抬起眼眸,小心翼翼望向白黎。 白黎终于回神,却恰好对上方河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望过来的眼,两人霎时一怔,随即同时慌乱地别过头去。 铮、铮—— 相思俶然归鞘,厚重典籍也迅速翻过几页。 院中一时极静,只有风声悠悠而过,衬得心跳声越发震耳欲聋。 与世隔绝的天地里,朝夕相对的两人间,终于只剩一场心照不宣。 - 【第七十章】 北海阴云雷暴已现数日,海中波涛倾覆浪潮翻涌,无数漩涡盘旋生成,尽数围在惊鸿峰领域。 那座高耸的山崖孤立在海中,山巅被紫黑色的阴云笼罩,间或有白银雷霆闪烁疾逝,擦着护山结界震入海浪。 这天劫异象显而易见,惊鸿峰门人无不惊惧,有懵懂弟子尚在猜测这是否是渡劫飞升的预兆,而更多人则已看出,这分明是天道降罚。 只是不知是何人触怒天道,看这架势,分明是要毁掉整个惊鸿峰。 寻常门众自然不想稀里糊涂陪葬,亟待找惊鸿峰主商议决策,可眼下雪河君闭关已久,诸事皆由叶雪涯代为主持。 在这节骨眼上,叶雪涯从未现身一次。 - 后山冰窟中,余朝一手托腮,盯着对面结印打坐的叶雪涯连连冷笑。 “师兄,你是伪装的办法失效了?” 叶雪涯垂眸不语,鸿雁剑身置于膝上,映出他血红的眼瞳。 镜心城中仙骨残留终究有限,而他的心魔与日俱增,如今已是彻底失衡。 他试着调动内息,灵力枯竭难继,反倒是魔息涌动如潮。 堕魔的力量是如此强大,引诱着他驱使调动,可他不敢妄动分毫。这一步差池,将致他彻底万劫不复。 余朝见他神情凝重不言不语,又是嗤笑,言辞越发荒唐无状:“都是谣传方河与魔修纠缠不清,怎么你也成了魔,难道他离开后你才觉出他的好,为此也想当个魔试试?” 叶雪涯仍是不语,然而下颚线条绷得极僵、紧攥住鸿雁剑柄的手已爆出数道青筋。 呲啦——! 雪白电光骤降,毫不留情地鞭笞过叶雪涯的仙骨之伤。叶雪涯身形俶然一晃,咳出一口乌黑的血。 冰窟中阵法强劲,他将自己与余朝一并锁在阵中,原是想借此镇压心魔,未料至今也未能脱身。 他的魔障,远比他想象得重。 嗡、嗡—— 模糊钝响传至脑海,叶雪涯艰难凝聚神识,分辨出那是属于护山大阵的动静。 ——惊鸿峰被天劫雷云笼罩了。 两位正道修士于此堕魔,俱是心魔深重,由此招致天道留意、降下神罚。 惊鸿峰避世多年,整座山峰被牢不可破的结界大阵笼罩,然而这结界抵御外敌尚有余力,面对天雷劫罚却不知能抵挡几时。 大阵之外天象诡异海中不宁,门中弟子瞧见周遭异状,自然也猜得出是惊鸿峰中生了祸端。 有人试图御剑离开,却囿于结界封锁无法离去,另有人尝试传送法阵,却发现阵中灵力运转极缓、迟迟不得成功。 还有果敢者想与这突降的天劫相争,却又不知从何助力,一时处处混乱,众人茫然无措,只待有人出来主持大局。 在惊鸿峰上,这个人或是雪河君,或者叶雪涯——其余弟子已惯于听从他们的指示——然而这异状一连数日,却是谁也没有现身。 雪河君是油尽灯枯不得不闭关续命,而他叶雪涯,是因一身入魔之相不敢暴露人前。 外面形势千钧一发,他不能让门众弟子继续忧惧下去。 ——要么解开护山大阵,要么领受天道劫雷。摆在他面前的,似乎只有这两条路。 可无论哪一种办法,都会在众人面前暴露他已入魔道。 到那时,他不仅不再是惊鸿峰的大师兄,还将成为可怕的污点与罪人。 身份一落千丈是次,他将为惊鸿峰带来污名才是真。 余朝见他脸色越发难看,虽不知叶雪涯感知到了什么,但并不妨碍他再挖苦讽刺几句: “旧时父亲常夸你道心坚定天资不凡,如今的你可还担得起这样的重任?” “……” 叶雪涯眉峰紧蹙,手掌越过剑柄握住鸿雁剑身,霎时鲜血淋漓而下。 呲——! 深黑色的血液坠地,与阵法激撞灼出道道烟痕,雷光轰鸣闪烁,沿着血痕一路击中叶雪涯流血不止的伤口! “你?!” 余朝俶然一惊,难以想象叶雪涯此刻是何等痛苦,然而那被雷光笼罩的人只是咬牙闭目,身躯僵硬如磐石。 ——滴答。 许久,流淌的液体终于显露些微鲜红颜色,叶雪涯睁开已显涣散的眼,满室冰壁倒映出一双浑浊的黑瞳。 “原来是痛觉……原来你是靠自伤来镇压心魔?” 雷光渐熄,徒留满地狂乱的焦痕,余朝被这情形骇住,缩在角落里,看向叶雪涯的眼神藏着分连自己都未发觉的敬畏。 他能看出那是几近濒死般的疼痛,若换作他来,恐怕都没有捱过去的本事。 叶雪涯仍不作声,踉跄着站起,鸿雁驻地平复呼吸。少顷,他挺直了背脊,缓步踏出冰窟。 ——无论他下场如何,此刻都有不可推卸的使命与责任。 于无声无息处,鸿雁剑光寒芒一闪而逝。 - 锃! 远在避世之地,方河正执剑而立,冷不防相思俶然震颤,剑中血丝疾射而出,竟是刺穿他整个手掌! “方河——!” 白黎即刻站起,伸手欲替他拔除暴动的血丝,然而只这瞬息间隔,方河眼瞳骤然睁大,无数不属于此地的画面闯入识海—— 海中的孤岛,高耸的山崖,梅与雪纷扬的院落,与陪伴着他度过无数梦魇的人。 叮当——那是记忆中的相思同另一柄银白长剑交锋相撞,年幼的他剑法拙劣,而同他相对的人已有几分凌厉气势,轻轻松松就将他制住,再无趣地收剑回身。 ——那才是他真正的师门。 方河瞪大眼睛,只觉脑中有根弦越绷越紧,随着记忆里的他年岁渐长,那位师兄不知为何也与他渐行渐远,他伸手徒劳地去抓那人的背影,终究是一场空。 眼前突得一暗,万物皆隐没,方河惊愕四望,发觉自己站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 滴答、滴答。 水滴声由远及近,像在指引他朝前行走。 方河犹豫抬步,不知为何在白黎的幻境中会遭此异状,但这一切似乎都因相思剑而生,既是他的本命剑,那应不至有安危之虞。 寒意与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越发清晰,水滴声的尽头,他看见一处封冻的冰窟。 那冰窟悬在无边黑暗里,泛着冰冷幽深的光,在那剔透冰面之后,倒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仍是背对着他的人——似乎他记忆里的故人从未显露过正脸,而方河也从未主动去看。 那人手边躺着一把尤其眼熟的剑,剑身银白修长,其形制与相思别无二致。 ——这个人,就是他记忆里的师兄? 方河停下脚步,联想到相思异状,隐约猜到这是两把剑的共鸣之象。 是这位师兄遇了凶险……? 方河拧眉打量,突见惊变。 雪白雷光俶然炸响,生生击碎整座冰牢,那人自虚空中坠落至方河眼前,仍是被暴烈的雷光笼罩,雷霆咆哮如龙蛇,喝退周遭一切——方河不得不倒退两步,完全无法上前搭救。 这又是什么……这是他的遭遇?! 方河心中惊骇,在认出这是相识之人后,实在无法容忍他受此磨难。 他还能活着吗……? 极致的炫目白光轰然炸开,雷闪终于熄灭,漆黑空间中升起缕缕青烟,犹如飘散的魂灵。 方河一颗心已绷到极致,目光犹豫许久才落到前方。 ——虚空黑暗中,只留下一滩浓稠的污血。 方河一瞬脊背僵硬,惊惧震撼占据所有神思,心腔陡然漏跳一拍,脚下似生出一个巨大空洞,将他吞没入无边的恐惧中。 - “……方河?!” 仿佛自深水浮出,在数声呼喊中,那不祥的漆黑空间终如水波般荡漾散开,青翠竹影、斑斓花树,模糊而迟钝地浮现眼前。 即便视野恢复,方河仍失神许久,好半晌才对上白黎焦急的脸。 “我怎么……?” 他下意识捂着头,随即意识到自己另一手仍紧握着相思。 那血丝已被白黎强行压制,落回剑中浮浮沉沉,此刻大半血丝已转为深黑,让原本剔透火红的相思剑显出数道漆黑纹路。 白黎紧盯着相思——方河第一次在他面上看出厌恶与忌惮的情绪,但不知为何,方河心念一动,话语快过神思脱口而出:“我见到了另一把剑的主人。” “……是,双生剑的共鸣。” 好半晌,白黎才转开视线,语气中仍有藏不住的烦躁,“你见到了什么?” 这次轮到方河沉默良久,他小心打量白黎神情,警惕不敢触怒白黎,然而心思却是全然不受控,尽数系在最后一滩污血上。 “我想……”他无意识地开口,当这句话说出去时,他甚至都未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然而白黎听得分明,清晰得好似琉璃尽碎、美梦坠裂。 方河道:“我想离开,去见一个人。” - 【第七十一章】 白黎问:“你想起了谁?” “是……”方河想要说出一个人名,可那名字便如他从未看清的故人样貌,印象深刻,却不知真容。 他想不起那人的名字,只能道出一个称谓:“是我师兄。” 这话一出,院落中顷刻万籁俱寂,远处的蝉鸣与水流声都消失了,风也随之凝滞。 蜂蝶静止不动,水流平缓无波,在极致的静谧中,仿佛万物的时间都在此定格。 方河心中剧跳,突觉异样不安,即便他知晓周遭一切都是白黎由空白画卷演变而来,可他早已习惯生机盎然的景象,也愿意以假代真。 此刻万物止息,犹似被剥离生机,让他不得不清醒认识,这都是白黎为他构筑的虚幻美梦。 美梦幻象,或生或死,俱在白黎一念之间。 “你苏醒时,称呼我为‘师兄’。” 白黎落座回竹椅上,拾起典籍垂眸翻阅,“如今是又想起了一位?” “……” 方河喉间干涩,从未觉得与白黎交谈如此困难,从前他百般向往埋葬过去粉饰太平,而今却不得不将这些伪装寸寸揭开:“我的记忆并不完整,此前我从未过问……” 话到这里,方河咬了咬牙,没有再继续说破:“我通过剑中共鸣之象看到他性命垂危,到底放心不下,想去确认他的安危。” 白黎静静听完,目光仍未从书页移开:“只是如此?” “自然……”方河犹豫道,因他恍觉自己也不知到底要做什么。 去找那个重伤的人,去确认他性命无恙,要见到他平安无事——可是之后呢? 若那人大难不死,他自可放心离去;若那人性命垂危……他是否要去守候相陪? ——那个人对他到底是何等重要的存在? 由剑中共鸣的幻象,他只见到幼时的自己陷于梦魇茫然无觉,而那位师兄是陪伴自己走出深渊的人。 再然后是经年师门相处,少年时的他多被照拂,虽则不知为何之后渐行渐远,但师长照看不周、师兄代为教导的印象已铭刻心底。 那是一个曾施与他恩情的人。 所以无法对他的险境无动于衷。 方河定了定神,道:“他处境凶险,我不能坐视不理。” 白黎终于放下书页,专注盯着方河:“若你见到他一切安好,是否还会回来?” “……?” 方河闻言怔住,完全未料到白黎还肯收留他,说出这番话时,他已做好重回凡世流离的打算。 “当、当然,”因太过意外,方河连话语都不太自然,“你这里……是最好的归宿。” ——“归宿”。 这句话一出口,白黎与方河皆是一怔。 少顷,又是寂静。 于无言的沉默间,微风复又涌动,流水继续湍湍向前。 蝉鸣渐起,鸟雀振翅,花枝随风摇曳。 方河不禁四望,心道这个世界又一点点“活”了起来。 “我随你同去。”白黎起身,抬手招来外袍与佩剑,于方河惊诧的眼中,他一头雪色的发转为鸦羽般的黑,一身白袍也笼罩在漆黑披风之下。 他带上兜帽遮住大半面目,同色漆黑的剑身悬挂腰际,古朴素雅不带丝毫装饰,方河想起来,这就是那柄“太上”。 “若你力有不逮,我也可从旁协助。” “谢、谢谢……” 方河想问白黎为何要做此打扮,又觉这个问题在眼下实在无关紧要,他转而问道,“说来惭愧,我只见到剑中示警之象,不知那位师兄在何处遇险……白黎,你能感知到吗?” 白黎盯着他,眼神是方河看不透的深沉与凝重,他道:“当然。把手给我。” 方河顺从地伸出手去,心道白黎真是永远无法想象的强大。 双手交握,白黎拧眉沉思,片刻后当空召出一道银白的莲花符文——他竟是随手就辟开了一道传送法阵! “你要找的人,他就在那里。” 他牵着方河,一步踏入阵法。 这一系列动作堪称电光火石,方河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顷刻便随白黎到达阵法的另一端! 呼——哗! 咸腥海风扑面袭来,浪潮如沸腾般翻涌不定,方河随白黎御剑停在海潮之上,一眼瞧见前方被笼罩在紫黑阴云间的孤岛山峰,霎时惊愕失色。 - 【第七十二章】 天幕阴沉,滚滚黑云犹如海潮颠覆,亟待将整座山峰吞没。 风鼓猎猎,浪花如阴森的触手舔舐衣角,方河虽同白黎并肩而立,仍是心有余悸。 “还有人?” 未待方河看清四下,忽闻白黎低声自语,旋即剑身陡然一颤,带着方河升上高空。 视野越发开阔,山峰侧面,赫然现出大片悬于高空的身影。 ——竟是数位御器腾空、手执兵锐的修士。 白黎悄然摆手,落下一道隐身屏障,御剑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 风声呼啸而过,夹着无数不甘的嘈杂怒骂,悉数闯入耳朵。 “……昔日征战四方的惊鸿峰,如今只剩个乌龟样的壳子?天大的笑话!” “他们这结界什么时候能解开……那山上,真会藏着仙骨?” “嘁——他们将仙骨藏了二十年,我不信他们不曾留下痕迹!” ——仙骨。 他们聚集于此,是为夺取惊鸿峰上的仙骨? 可仙骨如此稀罕,在他的师门中,若无第二份仙骨存在,那这些人所指的仙骨分明是……! 白黎听着远处言语,眉头越蹙越紧,余光瞥见方河脸色煞白,低声宽慰:“我亦是身怀仙骨之人。” “他们动不了你,尽可放心。” “……” 这句安慰入耳,方河却不见半分轻松,耳边似有重音回响,似乎就在不久之前,有人对他说过极相似的一句话—— “怕什么,惊鸿峰上没人动你,这里也不会有。” 袖中相思嗡然一颤,前方人群亦在同一刻哗然,方河受惊望去,但见护山结界缓慢开启,于漫天阴云雷霆下、在无尽浪潮波涛上,有人提着一柄银白长剑,缓步踏出山门。 - 近日北海多有不宁。 苍蓝重归北海,先是在龙族列岛暂作歇脚,但到底他此刻是蛟非龙,不愿在龙族群集之地久留,没待几日便打算前往惊鸿峰。 两地相隔不远,然而当他到达惊鸿峰领域,却是被牢固结界封堵,无法靠近山门一步。 仙道门派的护山大阵——他虽早有耳闻,却未料惊鸿峰的结界如此坚固,竟是半丝漏洞都无。 这里是方河的师门,当他濒死垂危,是否是师门中人出手相救、再将他藏到了结界中? 苍蓝望着触手可及的山崖,眸色晦暗如阴沉海浪。 他记得分明,在方河的“故人”中,有一位便是他的师兄。 但那不过是个寻常的修道者,想来不该有起死回生的能耐。 那是谁救了方河,他又会在何处? 自与方河分别后,他存活于世的每时每刻都会为此焦灼。 然而终不得解,天下之大浩渺难寻,苍蓝自知时日无多,心中尽是焦急与疲惫,末了他没有选择游历寻人,而是守在惊鸿峰下,寻觅破阵的机会。 ——让我去往他曾生活过的地方,苍蓝想,犹如绝症之人渴求续命之药。 若我实在找不到他,至少让我在离开前,再看看他留下的痕迹。 哪怕终将会被融合吞噬……我也要死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细数他与方河相识的时日,除却初见时他吞了方河一颗蛟珠、蓄意交换龙血血誓,竟是什么也没留下。 方河在这世间干干净净,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现在想来,实在是一件可怕的事。 他甚至连一处凭吊寄怀之地都找不到。 他在周遭岛礁上休憩,化为漆黑蛟身合于风浪,每日定定盯着那座山崖,直至发觉与日俱增的异状。 ——有魔息自内而外,弥漫整座山峰。 龙族身份特殊,非仙也非魔,天道曾授予这一族诛魔的使命,身为继任龙君,苍蓝对魔息再熟悉不过。 修仙者的师门中突兀出现魔息,那只能是有修士出现堕魔的预兆。 且观这天边阴云聚集……苍蓝眉头紧蹙,心道恐怕雷罚将至。 此处是方河的师门,不知方河现在是否在惊鸿峰上,若是这雷罚要牵连整座山峰…… 苍蓝斟酌再三,还是打算静观其变。 这场变故并未让他等得太久,三日之后,有修士至远方赶来,三两成行越聚越多,最后一众修士聚于封死的山门结界前,先是为这天劫之象震撼,再则便是为声讨惊鸿峰多添筹码而狂喜。 ——既有门人与魔同行生出焚城之灾,如今山门又被天雷降罚,无论如何,惊鸿峰此刻的声望已是一落千丈。 旧时为封魔战役损失惨重、得到仙盟敬佩敬仰的仙门世家,如今也只落得满身污名。 苍蓝化为蛟身潜于海浪,冷眼旁观修士们的喧嚷,直至听闻他们提及方河,他的神情才有了变化。 ——他们找上惊鸿峰,是为了声讨“罪人”方河。 他们要将方河施予剥骨之刑,以惩他的堕魔之罪。 苍蓝寒声嗤笑,心道即便方河没有遇见魔修,但只要他身怀仙骨却灵力低微的消息走漏一次,那这样的场面早晚都会出现。 他烦躁地甩着尾尖,怒火催着他冲出去将这些不长眼的人杀个干净,但见惊鸿峰山门结界封闭数日纹丝不动,也不禁怀疑山中藏着什么蹊跷。 如果方河真在惊鸿峰上……他会出面吗? ——只要他出现,我便立刻将他带走,去龙岛、去天边、去任何世人不可及之地。 他会为方河寻到一处安宁之地,而后他将在方河身边长留至死。 ——我的守候,至死方休。 - 呲啦—— 护山结界缓慢开启,有细小电弧寻到空隙,迫不及待蹿入阵中—— 锵! 一道银白剑光激然荡开,不仅是破开了一缕劫雷,更是将围堵的修士们逼退开数丈之远! 沉寂多年的惊鸿峰山门轰然开启,一位白衣修士横剑站于最前,身后数位弟子俱是长剑出鞘、严阵以待。 那白衣修士冷冷觑过仙盟众人,横举的手臂缓慢下落,剑锋迎着人群划过一道下斩的弧形,他开口,声如洪钟震响海天:“惊鸿峰避世多年,不知诸位今日到访,有何要事?” ——是叶雪涯。 能落下如此严密牢固的护山大阵、能击出如此浑厚强劲的剑风,只能是仙盟近些年风头无两的翘楚叶雪涯。 仙盟诸人似乎早已想过对策,有人越众而出,先朝叶雪涯作了个揖,朗笑着开口:“见过惊鸿峰大师兄。在下檀泽城行刑官岳律。仙盟今日登门拜访,是为替惊鸿峰留个清白名声。” 叶雪涯冷笑:“我竟不知,惊鸿峰需要旁人来认定‘清白’。” 岳律面色不改,仍是含着笑:“旁观者清。惊鸿峰避世已久,但叶师兄近年来常在仙盟走动,想必也知仙盟的规矩。” 未待叶雪涯回应,岳律语速极快地接下一句——“生出心魔者、入魔堕落者、助纣为虐者,仙盟皆不容。” “贵派的弟子方河,触犯了仙盟戒律,理应受到刑罚。” ——方河。 方河从不知晓,被人喊出名字是件如此可怕的事。 那些人喊着他的名字,罗列他的罪状,将他与一个十恶不赦的堕落之徒联系在一起,荒诞又恐怖。 而他对这些罪行毫无记忆。 他瞳眸大睁,面无血色,心中惊惧是否自己过往真的有所作为,原来他选择忘却不是因为逃避痛苦,而是为了抹消罪迹? 冰冷发麻的手掌忽地被人紧紧扣住,堪称炽热的灵力自另一人身上源源不断传来。 “定心,那些话都是污蔑的谎言。” 方河愕然回神,见是面沉如水的白黎。 “他们只为仙骨而来。” 然而无缘无故,为何是以声讨罪人的方式来找上惊鸿峰? 方河凝神盯着山门前的白衣人,心中不安困惑亦如海潮翻涌,他几乎可以笃定这就是与相思共鸣的剑主,眼下他看起来并无伤痛,却不知那示警之象是否会发生。 雷罚致伤是其一,若与这些修士起了冲突…… 方河猛然摇头,眼下局势千钧一发,他既不在惊鸿峰内,这位大师兄完全可以推责于他,左右是个无处可寻的人,想必仙盟也无可奈何。 这于师门是上策,于方河而言,也不过是舍弃一份旧日的牵绊。 只是日后再无法回归师门,仅此而已。 - 檀泽城的使者终于细数完方河与魔修为伍的一路罪证,鹿城屠城、如意楼焚之一俱、明幽城中屠杀修士——尽数与方河有关。 更何况镜心城中多人目睹魂修指证方河、明幽城中亦有不少人见到方河被魔修与龙搭救,“铁证”如山。 当这番证据摆到叶雪涯面前,他只给出了四个字—— “满口胡言。” 他冷眼打量笑容僵硬的岳律,目光越过他扫过一众忿忿不平的修士,沉声开口: “今日重开山门,只是为了向仙盟昭告一事。 惊鸿峰身居正道,门下弟子从无一人入魔。 方河身为惊鸿峰三弟子,亦在此列。” 山脊侧面,方河将这番话听得分明,霎时惊愕无以复加。 海潮之下,苍蓝认出这就是曾与方河在镜心城中缠绵的叶雪涯,一时心中激怒,浪潮汹涌滔天。 “荒唐——!你还当这是那个封魔战役中居功至伟的惊鸿峰?!” “近些年惊鸿峰人丁凋敝越显式微,若是有人道心不坚动了邪念,想要入魔来换取修为……” “只是因为身为惊鸿峰的弟子便不会入魔?那只怕天下的魔修都要求取一个拜师的机会了!” 这一番话出口,立时激起千层浪,修士们越发不满,已有人拔剑出鞘,直指叶雪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