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翌日天光大盛。 方河醒转时,屋中只余他一人。 燕野去打听消息了,方河想到这里,立时从床上坐起,然而这动作牵动到酸痛不已的下/身,他腰间一软,差点又栽倒下去。 ……这是个绝佳的时机。 他慢慢撑起来,回顾屋内,再度确认燕野已经离开,而后忙不迭地整理衣装,只想趁机逃离燕野。 看到蛟珠时他迟疑片刻,还是将它纳入袖中。 推开/房门时方河满心惴惴,仓皇地想他现在应该尽快离开镜心城,他不想再等燕野的事情了结了,魔修喜怒不定杀伐随性,对他也多是折辱戏弄……他不该抱有侥幸的。 他回忆着镜心城通达的地界,匆匆下楼,冷不防楼下茶座客满,数人正在高声喧哗,其中一人的话语不经意闯入耳朵—— “这届镜心城主可真有面子,连惊鸿峰的人都请来了!” ——惊鸿峰。 只这三个字便足以让他停步,不自觉捕捉那边的动静。 “听说是他们大弟子带队?白袍使者亲迎,何等气派!” 惊鸿峰再无第二个大弟子……是叶雪涯?叶雪涯在这里? 时隔多日,重逢突如其来,而方河竟然只有逃避躲藏的念头。 他暗暗咬牙,绕过人群离开。 今日的镜心城并不平静。 燕野踏入如意楼时,先听到了另一个耳熟的地名—— “鹿城出现了魔修!整座城都被魔息烧没了,全城只有一人幸免于难……现在仙盟正号召正义之士讨伐魔修,为鹿城无辜者雪恨!” 讨伐魔修?燕野循声望去,但见如意楼底层搭着一个高台,其上正有一位白衣修士义正言辞,人群攒动声音嘈杂,他无意靠近,但听着这番言辞,面上不掩嘲弄之色。 白衣修士并非鹿城人士,却对鹿城魔修一事了如指掌:“鹿城的魔修只有一人,善用黑色的魔息火焰,幸存者曾好心收留过他,听到了那魔修的名字……” 台下,燕野抱臂,好整以暇等着修士道出自己名讳,同时心中亦起疑,他的火焰足以吞噬一切,哪里来的幸存者? “——方河,”修士道,“魔修叫方河。安家的幸存者在海上秘境遇到受伤的魔修,误将他当作修为低微的散修,把他带回鹿城养伤,没想到酿成祸患……” 燕野霎时一怔。 待听到那句“安家”,他的神情立时古怪起来。 台下顷刻炸开了锅,一个耳熟的声音越众而出——“你说他叫方河?前日我与师弟经镜川灵舟到达镜心城,正好也有一人叫方河,他自称是惊鸿峰门下弟子,却招来云中蛟的袭击,甚至不敢施展灵力还手,险些搭上整船人的性命……他果真是魔修!” 人群哗然,海外惊鸿峰虽说避世已久,但从未有人敢低估它在仙门的地位,门主雪河君是多年前封魔战役极少数凯旋归来的修士,其亲子余朝一出世便是根骨非凡,大弟子叶雪涯代师长在仙门行走,修为气度皆令人艳羡…… 而今竟有魔修声称自己出身惊鸿峰? 当即有人厉声道:“当年雪河君因诛魔代价惨重,何人敢污蔑雪河君名声?!封魔战役后竟还有魔修如此嚣张!” 群起激愤,修士们势要捉拿那位叫“方河”的魔修,不仅是为鹿城屠城之事讨还代价,更是为了还惊鸿峰清白。 燕野眸光森冷,定在最早发话的白衣修士身上,那人五官极平凡,看不出特别之处,灵力亦是泛泛——便是这样的平凡,才让燕野觉得异样。 当日屠灭鹿城,他确信城中无人生还,而今竟然有一位“安家”的幸存者道出了方河与魔修的事。 是安锦?可谁能在魔息火焰中救他? 能与他匹敌之辈……燕野眸色沉沉,思量不定。 方河正赴往镜心城城门处。 他满面焦急,行色匆匆,原本镜心城最近外来者众,不乏举止怪异之辈……但今日又有不同。 有人借如意楼广发消息,讨伐屠戮鹿城的魔修“方河”,此人自称惊鸿峰弟子,前日刚借镜川灵舟到达镜心城,有同船者记得他的样貌,此刻正在镜心城中张贴魔修画像,通缉他的下落。 数年前的封魔战役令仙门损失惨重,但诛灭魔修亦成了修士们心照不宣的功绩,如若成功将这人缉拿消灭,岂不成了扬名的机会? 鹿城中虽没有仙门强者,但要毁掉整座城池也需不少功夫,魔修本就负伤,现在更是强弩之末。 修士们面上不显,自有暗潮汹涌。 消息传得很快。 在越过第三条街巷后,方河终于迟钝发觉异样。 此刻他正背对喧闹长街,因为长青会的缘故城中有许多身着各派弟子服的修士,但不知是幸或是不幸,他并未见到惊鸿峰的人,可是隐约的窥伺感始终挥之不去,方河犹豫着回首,不敢确定是不是有人在一路跟着他。 长街人来人往,无人回应他的视线。 是燕野追来了?但以燕野的作风他不会只是尾随,定然是要立即把自己带回去的。 可如果不是燕野,还会有谁跟踪他? 方河心中不安,不愿再细想,至少眼下的目标是离开燕野。 他寻了条捷径小路,奔赴城门处—— 锵! 一柄折扇打着旋飞来,方河下意识侧身回避,锋锐扇面险险割破他颈项,带出殷红血线,直刺入小巷墙壁! 方河霎时惊住,抬眸望向折扇袭来的方向,却见小巷尽头出现两道逆光人影,其中一人手上接住回旋的折扇朝他走来,身量颇为熟悉—— “魔修,灵舟上我们见过一面,看来我们确实有缘。” 是灵舟上怀疑他身份的那个修士! 方河立在原地,强自镇定道:“我不是魔修,在镜心城中随意杀戮……恐怕不太合适吧?” 白衣修士摇着扇子,面上只有不屑:“做了屠城之事还敢自报名姓,你可真是胆大妄为。你身边那个剑修其实是在监管你吧,所以你才不能动用魔息?” 方河心道这简直荒谬,如何屠城之人成了他?至于他身边的剑修……分明那才是真正的魔头! 可是这人是如何得知屠城与魔修之事?难道鹿城中另有幸存者? 白衣修士已然认定他是魔修,并不给方河辩驳的机会,他见方河不敢出招,更确信方河魔息受制,暗笑自己捡了个便宜,迅疾出手,只想就此捉拿方河、替自己挣一回风光! 嗤! 电光火石间,方河袖中蛟珠突然爆发数道冰凌水雾,直直射向白衣修士面门,白衣修士一时不察,险些被冰晶刺中眼睛,不得不慌忙后退。 机会! 方河不知蛟珠是否还能起效,趁着白衣修士被水雾阻挡的片刻,慌忙奔向小巷另一头—— “追!” 白衣修士捂着眼睛,话音未落,同伴已朝着方河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是魔修!拦下他!” 喧嚷长街上突兀响起一声厉喝,尚有不明所以的修士回首望去,只见一道沆砀水雾裹挟着一个模糊人影匆忙逃窜,其形容狼狈惶急,俨然是惊弓之鸟。 “镜心城中竟混入了魔修?!” “如意楼正发了通缉令,说是有屠城的魔修混入了镜心城,难道就是此人?!” 人声嘈杂议论纷纷,最终都归为一句——“抓住魔修!” 镜心城广迎天下来客,甚至不拘成见接纳魂修与妖修,但绝不会容下魔修。 魔修多是堕落的修士,任由心魔欲/望膨胀,而魔善蛊惑人心、好杀伐屠戮、喜阴谋诡计,魔修所过之处恶行累累、罄竹难书。数年前天魔出世曾掀起过一次凡间浩劫,仙盟被迫牺牲大量修士才将天魔重新封印,其后仙盟陆续开展针对魔修的剿灭行动,而今已罕有魔修露面。 便是在这样风平浪静十余年后,又有魔修作恶,甚至犯下了屠城的罪行—— 如何不令人群起攻之。 此刻镜心城群英荟萃,蛟珠或许潜力非凡,但方河甚至不能发挥十之一二,他往主街跑实是错误,因为根本不需大能出手、只要多甩上几道禁制,他便再也无法逃脱。 “唔!” 方河身躯手腕皆被灵力锁链缚住,自水雾中狼狈拽出,狠狠摔倒在地! 他灵力低微,全靠蛟珠傍身,但那始终只是外物,当蛟珠脱手而出时水雾瞬间溃散,由此方河面目不得不暴露在人前。 “就是他!如意楼画像上的人就是他!他就是那个魔修!” 人群响起数声惊呼,有胆小者见这是“魔修”,下意识退后两步,再见方河浑身被缚毫无还手之力,又大胆凑过去——“他就是那个罪人!竟敢潜入镜心城,赶紧把他交给城主诛灭!” “我不是……屠灭鹿城的另有其人!” 方河惶急解释,但围观者并无人愿听他辩解,这时之前使折扇的白衣修士终于赶来,睨着方河冷笑道:“你还有同伙?不妨一并说来听听!” “不……”方河只恨自己毫无还手之力,“我并非魔修!到底是谁在造谣生事?!” “安家的苦主此刻正在如意楼,你要同他对峙么?” “安家?”方河不可置信,“是安锦?!他怎么会——” 火从安家烧起,安锦竟然还活着? 白衣修士摇头,讥讽道:“除了屠城的魔修,还有谁能知道那位苦主的名字?” “让我见他!他知道魔修另有其人!”方河拼命挣扎,心中越发惊惶,既是安锦还活着……为什么会把他指认作魔修?! 道旁有人嘲道:“见了又如何,让你有机会再去害人?等着城主来将你魂飞魄散罢!” 人群议论纷纷,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无一不是猜疑厌恶,方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天降罪名,他竟是要以一个魔修的身份被诛灭了! 咻—— 一柄玄色长剑从天而降,直直插入方河与白衣修士之间! 锵! 长剑落地,立时荡出浑厚剑风,在场诸人除却方河皆被剑风波及,这剑风不蕴丝毫灵力,却生生凭借凛冽气势将人逼退三尺开外! 只此一剑便有如此气势,再见剑上花纹繁复妖冶,隐有流动之态——是燕野! 方河惊住,而燕野已紧随其后,飘然落于他身前。 “跑什么?还惹出这么多麻烦。” 燕野面色阴沉,挥剑划开他身上数道锁链:“还站得起来么?” 方河踉跄站起,走到燕野身侧:“多谢了……” 他犹豫片刻,将道出燕野身份这个不合时宜的想法打消,转而对燕野小声道:“他们不是为……而来,鹿城有幸存者,这群修士是来抓捕魔修的。” 燕野只是嗤笑,未接他的话,眼见修士们又要靠过来,长剑一划,于地上留下寸许深的白痕——“何人想接我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