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零
不知不觉当中,原本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小动物们,逐渐往他们的身边靠拢,甚至有雪白的夜枭翱降下来停在穆承雨踩踏的神木上,月光清澈如水得从林荫间流淌在两人相拥的身影上,彷佛具有了温暖的热度,融化了穆承雨脚边周围的雪。 白杉城率先发现了异状,周围的动物会往他们身边聚拢,不存粹是因为香囊的缘故,而是他们周围的气温逐渐高升了些许的温度,他将穆承雨小心翼翼得抱下了神木,又往林间更深处行走,果然所经之处温度都提高了,两人踩踏的步伐,也汇集成半融化的雪渍。 就在此时,树林间突然发出了一阵阵嘶哑的嚎叫声,惊吓得一众盲目尾随的小毛球们成鸟兽散状,一溜烟就消失在森林深处,穆承雨跟白杉城两人对视一眼,便二话不说往声音的来源走去。 他们循着声音的方向凑近,不过走了五十来步,就看到了雪地上出现了暗红色的印渍,白杉城眉头一皱就要带着穆承雨离开,却看到穆承雨拉着他的掌心往前方一指,赫然是好几块横断倒榻的巨木,而哀嚎声来自一只被巨木压住腿的野兽。 是一只银灰色毛发的熊,身量看着不大,高度莫约只到白杉城的腰处,是一只幼熊,一只脚卡在断木之间不停挣扎,却蹭出越大的伤口来,汩汩冒着鲜血。 两人心中立刻达成了想同的想法,穆承雨环顾了四周,低声道:「怎麽办……」 「你先回去。」白杉城斩钉截铁得下了指令:「沿途回去不要回头,我请我的副官过来帮忙,这里不要久留。」 穆承雨眼神尽是不赞同,白杉城却淡淡得截断他的後话,语气坚定道:「承雨,这断木直径没有很大,我先试试看,如果真的不行不会勉强,你先回去,我待会就去找你。」 话才说完,白杉城已经矫健得跨到了小熊的後方,观察了一会儿他的伤势跟精神状态,小熊像是嚎累了,奄奄一息得摊着直用前爪往前刨雪想脱困,白杉城迅速撸起袖子去挪动那两大块断木。 他们俩人都心知肚明,一只幼熊并不危险,何况是一只受伤的幼熊,真正危险的是牠的母熊,还是一只刚丢失幼子的母熊,要不是知道白杉城受过特殊的训练,肯定死活都要把白杉城给拖回来,并交给其他人来处理。 他心里想着,就刚刚白杉城单枪匹马,独自跑到了一只完全未经驯化的野生动物的身边,光这画面就足够把白杉城的副官给吓出心脏病了,穆承雨也不愿白杉城独自暴露在风险之下,赶紧用通讯器联系了裴纷冥。 才刚刚跟裴纷冥交代清楚事情始末,最不好的预感果然发生了,穆承雨听到一阵阵比幼熊发出的哀嚎还要响亮数倍的嘶吼声,虽然明白杉城的本意是不希望他涉险,但穆承雨几乎是没有多犹豫半秒钟,就决定折返去帮助白杉城。 等他跑回了原处,幼熊脚上的断木已经被移开,小熊也驼着身体缩到了一旁的树木下,断木处周围全是凌乱的脚印跟爪痕,有白杉城的也有母熊的,但就是没有看到他们! 穆承雨心乱如麻,追着脚步的泥印边喊着白杉城的名字,直到他追到一处小断崖,前方就再也没有路了,脚步印也停在这里为止。 穆承雨整颗心脏几乎都要停止跳动,而且似乎真的停止了那麽一两秒钟,他的脑袋突然闪过了一阵黑影,呼吸也逐渐使不上力,胸口像是要炸开一般的疼痛,他却半点声音都没有力气喊出来。 好不容易缓过了最难受的瞬间,他奋力得跑到了断崖边,一望下去,虽然不算真的很高,但也足够摔死一个人了,而且底下明显就是一大片有东西才坠地的狼籍,甚至还参杂了点点暗红色的污渍,然而同样没有看到白杉城或是母熊。 穆承雨体力不支得跪趴在断崖边,他又不死心得喊了白杉城好几声,耳边传来风声飒飒像是不祥的预感,而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荒芜,都不断得在冲击他的意志力,他摀着胸口,痛苦不已得想着白杉城方才最後跟他说的那些话,浑身颤抖不止,像是快要化开的雪。 「你说要来找我的,杉城,你在哪里……」 就在他快要放弃继续支撑溃散的意识之时,他终於听见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回应,白杉城嘶吼的声音从远方飘进了他的耳里,彷佛隔了十万八千里:「承雨!穆承雨!」 一下子紧绷到极致的心脏,又瞬间像海绵一样被松懈开来,穆承雨总觉得胸腔底部好像传出了不好的破碎声响,他的喉头一甜,翻搅的腥味却抵不上他听见杉城的声音之後上涌的喜悦,他咽了口血沫,勉强转过头去,印入眼帘的却是足以让他崩溃的一片腥红。 白杉城朝他奔跑了过来,他身上原本没有一丝皱褶的衬衫,在胸襟处被撕烂了一大片,全被浓腥色的血液浸湿了,彷佛深刻见骨,穆承雨想到方才断木处上好几道被熊爪撕烂的痕迹,现在全部转移到白杉城的身上,残忍的触目惊心。 「你受伤了……」穆承雨深呼一口气,却没有什麽东西进入肺部,他迷茫得看着扑上前抱住他的白杉城,腥甜的血液就从他的嘴角汩汩流了下来。 「承雨!」白杉城的脸色比他还要难看,惨白而毫无一丝血色,像是要应证他失血过多一般,他捧了捧穆承雨的脸庞,向来不喜形於色的表情被焦躁完全取代,声音也像是历经风寒摧枯拉朽:「小雨,你怎麽回事,你先慢慢深呼吸,不要太激动,眼睛看着我,不要阖起来。」 「你受伤了、」穆承雨艰难得指着白杉城的心口,神情脆弱得彷佛被践踏过後的栀子花瓣:「先按住伤口,流、太多血……了、」 「什麽?」白杉城急切得否认道:「我没有受伤,这不是我的血,你不要紧张,放轻松一些,看着我,小雨!小雨!」 穆承雨已经分辨不清白杉城在说什麽了,他只看到了杉城身上流了好多血,他不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还不曾看过这麽多血…… 他嘴中的腥甜没多久就淹满了他的表达能力,他猛然剧烈得咳嗽了好几声,心脏深处那块冰冷的硬块压迫着他的呼吸,他耗尽全力最後深吐一口气,就再没有力气多嚐上一口绵长的氧气。 他像一个破碎的娃娃往後倒了下去,最後在耳边听见的是,白杉城颤抖不已的声音,好像在说:「小雨,我的小雨……」 穆承雨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明亮而洁白的房间里。 他动了动手指,转过头,发现自己不但手上有针口连着输液,连鼻子下方都接着输送氧气的管子。 「醒了。」 一道低沉的男音从他的脸测传来,同时间他的右手被一股温暖的掌心给包覆紧扣,像是要确认他已经完全恢复意识,穆承雨却再一瞬间产生了一种犯错被抓包的愧疚感,而且犯的还不是普通小打小闹的错。 「邱大人……,对不起、我……」 仅仅两句话,就让穆承雨吃力得揪紧了脸色,邱成鸢心疼的莫名言喻,当下唤了医生进来,不许穆承雨再说话,手倒是紧紧得握着穆承雨的,医生在检查的时候也没有放开,另一手同时俐落得调整着穆承雨身上的管路,以方便检查顺利进行。 穆承雨不用问,也晓得这次自己是心脏出了很严重的问题,他已经记不太清楚自己是怎麽晕倒的,只印象当时在雪地里白杉城遇到了事故,白杉城流了一身的血,衣服都湿透了,一想到这个鲜明又冲击的画面,穆承雨顿时又感觉到胸口彷佛有刀绞。 邱成鸢立刻察觉到他的异状,神情紧张,声音却很轻柔:「怎麽了,胸口不舒服吗?」 穆承雨试图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个充满鲜血的画面,他摇了摇头,嘴唇苍白中还隐隐发紫,他知道自己肯定什麽都瞒不过邱成鸢,屏除担心自己的身体状况,邱大人现在肯定非常不高兴,穆承雨即便牵挂着白杉城的伤势,却也不打算不懂事得再在邱成鸢面前惹他生气。 他却没有料想到的是,这个庇护了他十年,又与他朝夕相处且心细如发的男人,又岂会不知道他此时此刻究竟在想些什麽。 邱成鸢琉璃般剔透的浅灰眼眸之中,凝聚着团簇的怜悯,珍惜,欣慰,怅然,以及一丝丝愁绪般的感伤……这些情感同时间全部融合在一起,应该就能被称作是爱了吧。 「小雨儿,你看着我。」邱成鸢轻声细语道,温柔缱绻:「你现在是最脆弱的时候,不能够有任何情绪起伏,你不用想太多,想说什麽或做什麽,就直接说出来,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乖。」 「嗯……」穆承雨乖巧得点了点头,一瞬不眨得看着邱成鸢,满眼都是软绵绵的信任,他轻声问道:「那是不是也不能流眼泪?」 「哪里难受你告诉我。」邱成鸢伸手抚了抚穆承雨苍白的脸庞,眼眶下并没有任何湿意,但仍是给予他最细致的安慰。 「我不难受,我只是觉得……」穆承雨呐呐道:「对不起……」 「宝宝,你看着我,」邱成鸢富有耐性得摩娑着穆承雨的手心,低喃道:「我一点都没有生气,我只想看着你好好的,你若是难受,我就跟你一样难受,所以不要觉得抱歉,好吗,宝宝。」 穆承雨点头允诺,仍是睁着眼睛巴巴得看着邱成鸢,邱成鸢又岂会不晓他心中郁结之事,简明扼要道:「白杉城并没有受伤,他身上的血迹都是来自那只受伤的野熊,你放宽心一些,一切都没事的。」 心中的大石头彻底放了下来,穆承雨顿时觉得胸口轻盈了许多,也不再绞痛难耐,他握着邱成鸢的手,呼吸之间都是萦绕在邱成鸢身上淡薄的,好闻的味道,让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他就在邱成鸢鼓励而温柔的目光之下,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