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七年前。乔岸回忆这个时间点,他刚刚毕业,被分到C区的执勤队里,那时候的总队长就是乌冰了。 “哪里的?”乔岸第一年处理了不知道多少抢劫、打架之类的案件,七年前的唐棣也不过才十四五岁,乔岸并没有什么印象。 “啊,不记得了,啧啧,就是一个银行被抢,我只是去把自己打工刚发的六百块存起来,就被用刀按住脖子当人质。我当时以为你们会为了制服劫匪把我一起一枪毙了,没想到……”唐棣声音不大,说着说着就没声了,他已经睡着了。 乔岸却有了一些印象,那在大雪天里发生的抢劫案,穷途末路的劫匪抓住身材瘦小的孩子,躲在狙击手难以瞄准地位置,劫匪声嘶力竭地怒斥着他的生平,孱弱的少年全身发颤地向后仰着,生怕光亮的刀刃一瞬间划开他的喉咙。而他的右手手背却被劫匪用刀划出了宽深的伤口,那是用来威胁警方的伤口。 手背的鲜血向下滴淌着,少年的眼泪和血水一起落在地上。 无亲无故的少年,引起巨大sao动的劫匪。乔岸还记得那时候传声耳机里队长的指令,立即击毙劫匪,必要时可以不顾那孩子的安全。 确实有一枪两命的打算,但是最终开枪的不是狙击手,而是乔岸,那是他最准的一次开枪了,直接打在劫犯的额头,未伤及那瘦弱的少年一丝一毫。 大雪天里的寒冷如刮骨一般,乔岸还记得放下枪的时候,自己的双手已经冻到发裂。一涌而上的警力,却没人发现那被溅了一身劫匪血的受伤少年跑去了哪里。 大雪纷飞之下,漆黑的路面被白雪掩盖,滴在雪上的殷红也被脚印踏去痕迹。 而搭在乔岸腰上的那只右手,手背上横穿的伤疤已经凝固成狰狞的痕迹。 “队长,这谁家啊?”菲林一进门就看着这像是没什么人住的屋子问道。 乔岸从对方手中接过装着抑制剂和衣物的袋子:“一个朋友家。” “你咋还有下城区的朋友了?呜呜呜,你可不准不回上城了。”菲林跟着乔岸进了家门,屋子里空荡安静,直到乔岸打开客卧的门,终于精神一些的阿澈从里面走了出来。 “阿澈,你一会儿就跟着这位哥哥去我住的地方,他会照顾你几天的。”乔岸把自己的工作证掏出来递给了阿澈,“这张卡能开门,你就住在我的宿舍里,安安静静地休息几天。” 阿澈点点头接过乔岸递来的袋子,笑着说:“谢谢,你不和我一起吗?” “我帮你去找阿月哥哥。”乔岸瞥了眼正在用眼神四下打量的菲林。 “真的吗!太感谢了,我也想让阿月哥哥能和我一样穿上这些暖和的衣服。”阿澈在乔岸的指点下,把小瓶装的液体抑制剂拧开,伴着水喝了下去。 菲林把戴着口罩、围着围巾的阿澈准备带走,而乔岸一路把他们两送上了车。菲林倒是看着阿澈坐上车后,才走到乔岸面前说话:“你要的信息之类的,我都已经发给你了,你记得查收。” “好。”乔岸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菲林发来的邮件时间是昨晚。 “那天晚上的监控,我也来回看了,除了内部人员没有其他人了,杀了申万里的人,只有可能是分局内部的,这群垃圾,已经和下城区同流合污了。”菲林咬牙切齿地说道。 乔岸点点头,毕竟他也能猜到,一个法医能做的并不多,连那么明显的勒死都能随便改写缢杀,肯定不只是他一个人:“你别人让人发现你在查,保护好你自己。” 菲林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那一瞬间他心中的正义感简直要顶到天花板了,但他的目光还是落在乔岸脖颈上:“队长,这衣服不是你的吧。” 乔岸确实没穿自己的衣服,而是唐棣的,唐棣和他身形差不多:“额,对。你快送他回去吧,小心点。” 菲林挠挠头,目光落在地上道:“就,那个,我想,乔淇很需要你,你千万,不要留在下城了。” 乔岸看到阿澈在车窗后对着他招手笑,他也回之一个笑容,又对着菲林说:“知道了。” 而乔岸直到回到唐棣家里,照镜子的时候才发现菲林刚刚到底在看什么,是在看他脖子上留下的血红色吻痕。 而刚才一直躲在卧室里睡大觉的唐棣这时候醒了,他走出自己的卧室,就大口呼吸空气,感叹终于没有了omega 的味道,不用心惊胆战了。 乔岸则从浴室出来后,就在和乔淇打电话,他听着乔淇长篇大论地和他抱怨身体上的不舒服,又听他说做饭的阿姨做饭有多好吃。 “你的入学延迟申请过了吗?”乔岸问询起乔淇因为义务胎而申请的研究生入学延迟申请。 听到那边肯定的答案后,乔淇又立马说起他买了新的拼图,等着哥哥回来和他一起拼。 乔岸自然是满口的答应,他的笑意盈盈全部被坐在一边抖腿的唐棣尽收眼底。 唐棣听着对方打了半个小时电话,才听到那兄弟两道别。 电话挂断的那一瞬间,唐棣就质问:“你弟会不会有点太黏你了。” “但他是我弟,我唯一的亲人了。”乔岸站起身,拍了拍唐棣的胳膊,示意对方也赶紧动起来。 唐棣啧啧两声:“那一会儿的车费你付。” “好好好。”乔岸伸手去抓还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唐棣。 唐棣打个哈欠才肯动弹,但站起来的第一句话却是:“先吃饭啦,放高利贷的也要吃饭啦。” “你都没有正经工作的吗?”乔岸跟在唐棣身后,一前一后两人走出了家门。 唐棣出门时带了手套,但刚走下楼梯,就把自己的左手的手套摘了,他左手向后一伸就抓到了乔岸的右手:“有啊!这不因为要帮你,我才没办法去赚钱,昨天还有个老太太找我帮她找猫呢,两百块呢!因为你!没了!” “我到时候给你,行吧?”乔岸想要把自己手从唐棣的手里抽出来,但对方却拽了拽他的手说:“别松开,今天一定要让人觉得咱两是情侣,不然没办法执行我的计划。” “哈?”乔岸实在不理解出门吃个早饭、去趟放高利贷的公司为啥要装情侣。 乔岸的手被唐棣抓得很紧,两人并肩向外走,邻里街坊的仿佛都认识唐棣,一路上都在和他打招呼,熟人看到乔岸都会说一句:“男朋友啊!” 唐棣不会回拒,乔岸只好笑笑点头。 下城区的老旧街道的柏油都已有破损,铺砌的砖块都已缺损。路边两侧都是些小吃店,已经临近中午,但还未到饭点,人并不是很多。 “这边。”唐棣拽着乔岸就拐进了一家写着‘便民小吃’的店。 坐在柜台后面的男孩儿看到唐棣就立马起身欢迎:“唐棣哥哥来了!” 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放下了手里写作业的笔,唐棣这才松开了乔岸的左手笑着回应他:“对啊,你爸呢?” “我爸在后厨洗菜呢,你们点单就好。”男孩看了眼乔岸,乔岸冲男孩笑笑,男孩也露出一口大白牙。 “我要一碗馄饨和一个菜盒,你吃啥?”唐棣用手肘戳戳乔岸,乔岸瞥了眼挂在墙上的菜单说:“和你一样吧。” 男孩立马转身,掀开隔帘对着后面喊:“爸!两碗馄饨、两个菜盒子!” “一共二十五,你付吧。”唐棣又用手肘戳戳乔岸,乔岸也心甘情愿地掏出钱结账。 “给二十就行,小杰收哥哥二十就好。”端着菜盒走出来的中年男人把手里的碟子放在了前台上。 小杰自然把多收的五块抽出来,递回给乔岸,但唐棣却伸手把五块接过来揣进自己兜里,他端起装着菜盒的碟子,对着中年男人说:“叔,最近怎么样啊?” “还那样!我包馄饨去,小杰赶紧写作业。”中年男人拍拍儿子的脑袋就回了后厨。 乔岸在桌子旁坐下后,就压低声音问询道:“这不会就是你说的那家菜盒店吧。” “对啊,那孩子的妈就被带回上城了。”唐棣摘下右手的手套,用右手抽了两张纸隔着捏起了一个菜盒。 “今天周三,他怎么不上学?”乔岸还特地看了眼手机,今天确实是周三。 唐棣用不可思议地目光看了一眼乔岸说:“你们上城区,早上还上学啊?我们都是下午上学,晚上六点半才放学。” 乔岸吸了一口气说:“我们晚上也有课。” “啧啧,那还是在下城区快乐。”唐棣把盘子推到了乔岸的面前。 “那孩子呢?是什么?”乔岸看了眼坐在柜台后面写作业的小杰。 “肯定不会是omega啊,不然早被你们弄到上城区了。他和你一样吧,但他因为是出生在下城区的beta,所以也没办法去上城。”唐棣刚说完话,老板就端着两碗馄饨从后厨走了出来。 “这位谁啊?你都不介绍一下?对象吗?”老板把两碗馄饨放到了桌面上。 “对呀,打算过两天就去登记结婚了。”唐棣拿过醋瓶,把白醋往碗里添了两勺。 在乔岸正准备出声反驳的时候,那老板则笑意盈盈地说:“那好得很,您是做什么的?唐棣这小子可一天看起来游手好闲的。” “我是……”乔岸‘警察’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对上了唐棣的眼神,很明显不让他实话实说。 “自己做生意的,小本买卖。”乔岸将脱口而出的话换成了随口编的谎言。 唐棣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用勺子舀了口酸味浓重的馄饨汤送入口中。 “哈哈哈,那挺好的。我后厨还有外卖单,你们先吃。”老板收回托盘,转身回了后厨,又多叮嘱自己儿子几句。 “老板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也不容易,但他特爱他太太,对于把他太太抓回去的这些警察,他还是很有敌意的。”唐棣把醋瓶要递给乔岸,但被对方回拒了。 乔岸坐在对面,都能闻到唐棣碗里的浓重醋味,他又看看了在柜台写作业的男孩与后厨忙碌的老板,四下环顾,装修老旧的小店里,只有头顶的安然不动的电风扇和墙皮斑驳的两边墙壁。 “还有很多这样的家庭吧。”乔岸并没有吃东西,只是看着对面大快朵颐的人。 唐棣点点头,看乔岸没有吃菜盒就自顾自地拿起第二个菜盒咬了一口:“这家的茄子菜盒是真的好吃,茄块一点都不软趴,还是很脆爽的。” “今天结束,我就必须要回上城一趟了。申万里的案子,我可能会麻烦菲林继续查,毕竟他在上班,有权限查看很多资料,比我方便一些。”乔岸忽然说了一句,但他却很奇怪地发现唐棣明显身形愣了一下,但对方很快恢复平静询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