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旧街道,见家长,老照片
22. 喻南深的眼睛过了两三天都不见好,打算回首都星再医疗。 好在他已经习惯用精神网代替视觉。这两天他租了个轻型家居用机甲,开到旧人类的星舰废墟旁边,权当搭筑了个野营地。 他派盛皓城去隔壁星发讯号,盛皓城不放心喻南深一个人——爱情上头的小年轻就是关心则乱,把军校第一看成了个弱不禁风的普通omega,一天得通三次视频来确认他安全。 盛皓城用一天三通的视频传讯硬生生把自己挤进了喻南深的生活节奏里,喻南深一开始还不习惯接,打多了便也慢慢习以为常了。 摇光星所在的星系算是联盟发展较为落后的星系了,而摇光更是贫瘠星里的一等困难户。在早就用上量子悬浮推动的联盟,摇光星还在坚持使用老式轨道。交通线路也仍然各自为政,走一趟得先绕摇光自己转半圈,让人合理怀疑线路规划其实是从上一个时代沿用至今的。 它确实是一个被文明进程抛下的星球。 大约十二通视频后盛皓城回来了,还带着政府的机甲管辖队。 “总有一天我会让摇光的交通和首都星相差无几!”他气冲冲地宣布,生怕政府的工作人员听不见,音量提得很高。 喻南深懒得对臭屁虫的豪言壮志发表什么看法,转身就和工作人员对接起机甲了。 旧人类所制造出的机甲是珍贵的军事资料,哪怕现在炸成了一堆破铜烂铁,也有至高无上的研究价值,喻南深不能让整个环节出现任何纰漏。 又是折腾了三四天,星舰残骸才整理完毕,运上了准备移交至联盟中枢的轨道。 临走前,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走在了队伍后面,看了喻南深好几眼,才支支吾吾地问:“请问您是喻南深吗……我,我属于文职的,这几天没和您直接接触过……” “我是。”喻南深意简言骇地说。 “可以代我向喻将军说一声谢谢么?”女孩突然深深地鞠了一个九十度躬,高马尾起落,“我……我是出身白马星的,二十三年前全联盟都放弃了白马星,喻将军的到来……是白马星的曙光。” 她说着,语气没有哽咽,反倒是眼神坚定地看着喻南深:“我代白马星全体居民向喻将军致谢!白马星有很多人因为喻将军,自愿参军,是喻将军传达给了我们守卫家园的信念。” “我会转告他的。”喻南深点头。 女孩转身走了几步,还是没忍住,回头朝比了个拳头:“喻长官,这几天谢谢您。您身上的气质和喻总将军的很像,您一定是可以带领我们战胜虫族的领头人。” 不等喻南深纠正她称呼上的错误,女孩子蹦蹦跳跳地归队了。 喻南深目送他们远去,等他们走远了,终究绷不住,脱力一倒,盛皓城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他。 喻南深歪在他肩头,胸口微微起伏。连轴转的工作持续压榨他身体,加上一直不中断地连接着精神网,精神和rou体双管齐下的负荷沉甸甸地压在他脊梁上,责任是维持他这几天精力的支柱和发动机。 方才任务完成,未免松了口气,疲惫便趁虚而入,排山倒海地将他压垮掉了。 “唔……”喻南深嗅着盛皓城肩颈间淡淡的信息素的味道,神情略有些恍惚。 盛皓城笑眯眯地反手搂住他,毫不吝啬地给喻南深一个大大的怀抱:“走,跟我回家!” 盛皓城的信息素像一剂强有力的安定剂,在喻南深摇摇欲坠的精神网上竖起一壁牢不可破的钢墙,支撑着他不至于昏迷。 怎么那么奇怪。喻南深迷迷糊糊地靠在盛皓城肩膀上想,明明只有伴侣之间的信息素才能给予对方抚慰安神的效用,可是他只要微微呼吸到关于盛皓城的信息素,就会有种莫名安定的安全感。 喻南深垂下眼,没有回抱盛皓城,只是轻轻靠在他肩头兀自出神。 这不是什么好征兆。 以他的情况,应该孓然一身孤独终老的命才是最好的。偏偏出意外,偷尝禁果,越过雷池。现在好了,身体食髓知味,甚至无比贪婪,略一疲惫就止不住地想要alpha信息素作安慰补偿。 他身体依赖的对象,又偏偏是他亲生弟弟。 盛皓城作为“地头蛇”,很快就叫来了一架代步类机甲,三下五除二设定好目的地。 以他的水平,根本不用怎么费心cao作,只要保证精神网和机甲稳定连接就可以了。他拍拍喻南深:“睡吧哥,睡醒就到了。” 喻南深嗯了一声,根本没动。 他们离开的时间实在太久了,他得看看现在的社会发生了什么。 虫族突袭训练基地似乎是个导火索,事情发生至今,沉寂已久的虫族像忽然睡醒般,在联盟的边缘星系发动过几次不小的局部战争。 他们作为虫族突袭事件的重要在场人员,理应是要立刻赶回首都星录资料的。但联盟最近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审批还未下来,喻翰丞让他们在摇光多休养几天,特别是喻南深。 他们在域外流落太久,换算成联盟历已经四个月过多,“火种”赛事即将拉开帷幕,喻南深作为参赛选手,要好好恢复身体,以保障到时比赛状态良好。 盛皓城听后,当即自告奋勇要当喻南深的陪练。喻南深自然随他去,两人又物色了许久场地。 一番折腾,当系统提示已到达目的地时,两人才从他们的世界里醒来。 门自动打开了。 喻南深第一眼就怔住了。 见他发愣,盛皓城笑了笑:“哥哥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房子吧。” 首都星出生,在皇室和联盟悉心栽培下长大,总将军家养尊处优的学院派少爷何止没见过这样的房子,甚至连这种地方的都去过。 天空乌云密布,像一面积潮难返的破土墙横在了天上,根本见不到一丝一毫的阳光。 上了年纪的楼房像一群群成群结队的蚂蚁,紧密而繁多地卧在灰黑的水泥地面,仿佛将死的蚁巢内垂垂老矣的蚁群,让人看不出一点希望与生机。排污水管像这颗即将死去的城市心脏上凸起来的脉络,肆无忌惮地爬满了地表,随处可见,惹人眼烦。 机甲只能停在这些拥簇在一起的楼房的街口。古老的楼房们太排外了,容不得现代化的机甲挤进它们的生态圈子。 喻南深刚踏上地面,就惊扰了伏在水管底下的一只老鼠。老鼠满怀怒气似的用黑芝麻一样的瞳仁瞪他一眼,而后迅速窜上了水管,要去寻找下一个埋伏的地方。这里的老鼠根本不怕人。 或许它能感知到这里直立行走的动物其实在本质和它们是同类,都一样不受待见、浑浑噩噩、日复一日躲在不可告人的黑暗中。 “首都星有这样的地方么?”盛皓城锁了机甲,大喇喇地把一只胳膊搭喻南深的肩膀上,给他带路,“我好像没见过。” “联盟应该也没几个这样的地方。”喻南深认真地说,“这里的政府不作为,应该被追责。” 他失去视力,精神网却能看得很远。 他看见某一处拐口有穿得很艳的beta,笑得招摇,嘴唇猩红,抓紧了机会朝每个过路人抛去一个风情万种的媚眼。他看见某一户房子的窗口里,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女孩在哄襁褓里啼哭的婴儿,还没哼几句歌,又匆匆把婴儿放下,冲过去把一个碗状的塑料盆递给她身后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女人。 “你mama……为什么还要住回这里?”喻南深不知道这个问题会不会刺痛盛皓城。 谁知盛皓城爽朗地笑笑,他雪白的虎牙在潮灰的楼宇里显得格外惹眼,是不属于这块沼泽的明亮:“mama是个很念旧的人,她说在这里住得太久了,就算这里再破旧再烂,也是有感情的。” “但是我和mama不一样,就算在这样的环境待了十几年,我还是很不喜欢很不喜欢这里。”盛皓城带着喻南深在七拐八绕的街道迷宫里走,他定了定,“我想和哥哥住在一起。” 喻南深被他突然的停顿弄得惯性往前一倾,头不小心磕在盛皓城臂膀上,他一边给盛皓城揉了揉被他撞到的地方,一边不解:“现在就住一起啊。” “想一直住在一起。”盛皓城闷闷地说。 喻南深不明白为什么盛皓城都十几岁的人了还那么黏他,自然道:“来太空军,就一起了。” “说好了?”盛皓城眼睛发亮,“那我为了哥哥要来太空军。” 喻南深发现事情发展不对劲,扳过他肩膀,认真道:“我们进军校、参军不是为了我们自己,入校时宣誓的宣言都信誓旦旦地是要效忠联盟,为人民而战。参军不是儿戏,不是私人感情能左右的决定。” 盛皓城望着喻南深浅绿如宝石般的眼睛,一点也不想探讨宏大命题,把他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捉下来,走路生风:“知道了!” 喻南深轻轻叹口气,这家伙还是没往心里去。 不过和他说这个也许是太早了,他才在军校里待了一年,还有四年时间呢。人的想法不是一成不变的,等他长大了就自然明白他要担当的责任了。 盛皓城回家,不像阔别已久,反倒像刚刚下课回到家里。 他带着喻南深停在一座握手楼七楼的门口。门口是一层电子屏,盛皓城象征性地按了按门铃,准备直接刷脸开门。 谁知门一下自动打开了,喻南深有点措手不及,他还没做好准备。 一张化了淡妆的脸从黑暗中浮现,冲他俩笑了笑:“皓城,回来了?这是……?”她看了一眼喻南深。 她好像就是那么随口一问。女人总给人一种很淡的感觉,声音淡、语气淡,连眉眼都极其寡淡,像白纸上水沾太多的墨水,痕迹有是有,但只是浅浅一缕。 “夫人。”喻南深颔首,“我叫喻南深。” “小喻呀。”盛夫人引他们进来,又是很淡地笑了一下,“现在长那么大,我都认不出来了。怎么叫得那么生疏?你小时候都是叫我mama。” 喻南深无所适从地眨眨眼。盛夫人理解为害羞,谅解般笑笑。 房子里黑得纯粹,开着精神网的喻南深什么也看不见,直觉觉得这里很窄。 盛皓城轻车驾熟地把灯打开,抱怨道:“怎么不开灯,黑漆漆的。” 盛夫人旋身走进厨房,理所当然地说:“省点电呀。你小孩子家家的,以前从不说这些话。” “mama,那是以前。”盛皓城嘟囔道,“我们现在又不缺钱。” 灯亮了,喻南深精神网铺开,盛夫人的家犹如平面图徐徐在他眼前展开。房间近乎逼仄了,他和盛皓城两个人站在大厅都略显拥挤。大厅和厨房是连在一起的,盛夫人梳着黑色发髻,正在水龙头旁洗水果给他们吃。两个卧室。洗手间甚至不是干湿分离的。 喻南深想进一步看看盛皓城的卧室,却被大厅电子显示屏下的相片框吸引了。他确实……没见过纸质的照片。 “想看小时候的我吗?”盛皓城上前说。 喻南深失去视觉,其他感官便成倍放大,盛皓城身上的信息素的气味像覆盖在他周遭所有空气上一样。喻南深既想要,又觉得不自在。 “有我吗?”喻南深问。 盛皓城失望地说:“没有。” 喻南深随手拿起一张,他以为这里摆满的相框都是盛皓城的,没想到居然是一张喻翰丞和盛夫人的合照。 右下角标注:喻翰丞、盛冬,于摇光星。 照片上的喻翰丞年纪很轻,看起来不过二十一二,穿着军校校服,对着镜头笑得意气风发。盛冬绑了个麻花辫,穿着土土的鸢尾花蓝的背带裙,拘谨地抓着头发,看起来才十四五岁的样子。这是一张半身照,背景是一大片向日葵花田。 盛皓城也很意外这里什么时候多了这张相片:“咦,这是我mama和那个渣男。” 他眼不见为净地把那张照片从喻南深手里抽走,不分由说地往喻南深左右手各塞了张自己的照片:“别看渣男,看我!” 喻南深看着左右手上短胳膊短腿的婴儿盛皓城和穿着宽松运动服用鼻子看人的小学生盛皓城:“……” 两人吃完水果,又被盛夫人拉着问盛皓城在首都星的表现。盛皓城应付完准备要拉喻南深参观自己房间时,被盛夫人叫住了。 “我的发情期快到了,你们这几天就别住在家里了。”盛夫人道,她修长脖颈下的锁骨像一尾多情的鱼,“盛皓城,带你哥哥到处去玩玩。” 盛皓城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趁现在没天黑,赶紧找家旅馆,啊?”盛夫人叮嘱,“这里晚上不太安全,你也是知道的,你们两个小孩子家家的,多危险。” “好好好!”盛皓城只管应母亲那确实多余的叮咛。心窝里又觉得一暖,无论他变得多厉害,在盛冬心里,他和喻南深还只是“小孩子家家”。 盛皓城拉着喻南深走出门。 喻南深告辞,下意识地回头多看了一眼那张立着的梨木相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有许些诡异。但是他又说不上来,摇摇头,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走出门口几步,喻南深忽然明白了他觉得莫名诡异的原因了。 喻翰丞和盛冬那张相片,看起来像是专属两个人的合影。但是盛冬的肩膀是微微侧着的,还被截掉了一半。 ——其实这是一张被纂改后的三人合影。 灯又熄灭了,盛冬悄然隐入黑暗。她站在阳台边上漠然地看着两个少年越走越远的背影看了片刻,捧起方才喻南深的无意拿起来她和喻翰丞的合照。 她望着合照上笑得无忧无虑的少年喻翰丞,无声地笑了。视线缓缓挪移到相片边缘,似乎可以透过木质相框看见相片里少女肩膀挨着的那个人。 “为什么他们连一张关于你的照片也不给我留下来。” “我好想你……但是翰丞哥哥肯定比我更想你。” 怎么会有人热爱这肮脏而混乱的破旧街道?还不是因为曾经在这里有过美好的回忆。 这些美好的回忆是散落在这里的珍珠,走到回忆里一处就能拾起一颗,它们可以驱散笼罩在这里的阴霾与绝望,将美好的过往更替掉现在残破的街道。这些美丽圣洁的珍珠就是供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坚守在这里的意义。 虽然是饮鸠止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