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节 红女王号 【会生气吗,我的塞利?】
“我知道你会说英语。” 年轻军官冷冷道,“那条黑尾在哪里?” 在公爵送来的那封信里,亚尔林得知了这两条入侵红尾领地人鱼的身份 -- 或者说,是其中一条人鱼曾经的身份。公爵吩咐他尤其关注黑尾,也特别嘱咐了亚尔林,如果可能,另外一条人鱼也要活捉。 但公爵的兴趣显然在黑尾身上。亚尔林不清楚为什么,但如果是公爵想要的东西... ...他宁愿先一步把那个东西给毁掉。他领教过‘那位大人’的手段,并且一直到现在,都不得不为其所用;只要是对方想要的东西,最终对方一定都会得到的,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已。 但现在,他解脱的机会终于快要来了。只不过黑尾的下落仍然不明;他的俘虏声称自己被迫成为人鱼的伴侣,在一次争执之后黑尾独自离开了,并且弄伤了他。亚尔林当然不信;但红尾人鱼很快在另外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找到了黑尾的踪迹:对方确实正在离开这片水域。 他们不能追去围剿。第一个原因是因为黑尾的实力;虽然他们占有优势,但这种级别的生死厮斗后果会非常严重,与上次阿瑞斯与对方试探性的打斗完全不同;面对再没有后顾之忧的黑尾,有可能大半个群落的人鱼都会丧生。在这种事情上,亚尔林没有决策权。其二,黑尾正在很快离开他们的领海;一旦超出了这个范围,红尾群更不会上前追击。 亚尔林暗暗咬牙。本来他的计划毫无漏洞:在红尾领海的新生人鱼应该毫无自保能力;黑尾为了保护他不能全力迎战,并且这两人作为入侵者,会遭到整个红尾群的合力围剿;他就此能顺利捕获两人,而不是现在这一个人。 但无论如何,亚尔林的计划已经完成了一部分,并且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因此,当克里斯直接向他求助的时候,亚尔林并未起多大疑心。 “我知道你能帮我,”金发的人鱼低低说,声音因为干渴而有些沙哑,“上尉。我们的处境相同,你一定能理解我,对吗?” 亚尔林冷哼一声。他最恨有人提醒他自己的处境,但看在对方情形份上,军官也没说什么。他眼前的肮脏野兽也曾经是一个与他相似的人类,没有鱼鳍和鳞片,没有丑陋的鱼尾;他也有过一双腿 -- 有哪一个人类会自愿失去他的腿? 这是亵渎。这不是上帝的造物,是肮脏的,要下地狱。在知道红尾人鱼并不能把伴侣转换成人鱼之后,亚尔林并未感到哪怕是一点的沮丧 -- 虽然他已经死掉的上司一度非常沮丧。在难以忍受的屈辱统统加注在他身上之后,青年始终咬牙坚守这个信念:他始终,一直,永远都会是人类。他的灵魂始终如一,与这些肮脏的野兽永远都不会有一点关联。 但越来越重的痛苦已经逐渐让亚尔林无法承受。他忍受不了了,再多一天,他都不能承受。 ... 牢室的门发出沉重一声闷响,在吊灯摇晃着熄灭之后关上了。狭小的牢室里变得漆黑,但这并不影响克里斯的视线 -- 所有的景象在他眼中都如蒙上一层蓝光一样清晰,他甚至能看清楚地板上肮脏灰暗的细小纹路。 克里斯慢慢活动了一下被锁链吊起来的手腕,轻微地出了一口气。他的鱼尾也被锁了起来,一时间并不能挣脱开,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每一天每一刻增强。 他的计划进行得还算顺利。在那些混乱的梦境中,克里斯逐渐发现了自己的能力:从在船上起,他的梦就不仅仅只是梦而已了。他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能预知未来,还是能参透一点过去,或者是读懂某一个人曾经的想法;他只知道,自己的梦里有一些东西,是可以为他所用的。 除此之外,他还能短暂控制他人的思想,就像他当日控制那个船员吞下控制塞缪尔的玻璃瓶一样。在对方非常信任他的时候,他也能控制人鱼的思想,像是催眠一样扭曲对方的感觉。 想到塞缪尔,克里斯的心里顿时一阵刺痛。他告诉他的人鱼独自先去他们的巢xue,他很快就会来找他... ...但等塞缪尔到达他们遥远的巢xue时,这个短暂的迷蒙也会散去了。但或许根本不用那么远;也许就在半路,人鱼就会从克里斯为他织出的安稳迷雾中骤然醒来。 不安在青年的胸中隐隐作痛。他绝不希望塞缪尔来找他,但他知道,到那时...到那时他的人鱼一定会回来。会生气吗,我的塞利?会很惊慌吗?在半路上突然醒来,会以为自己被抛弃了吗? 克里斯闭上眼睛。他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但心里还是很难受。时间从未如此难熬,克里斯没有预料到,他会如此想念对方。我的控制会妨碍他的力量吗?克里斯忍不住去想,路上遇到鲨鱼,或者红尾追过去了,怎么办?此时他本该沉下心来,细想接下来的计划,但青年的思绪却久久不能收回来。他想到人鱼全然依赖地枕在他身上,打着小呼噜;一会儿又想到人鱼在他怀里,在他颈侧不住地蹭,小声说着‘克里斯,克里斯’。 沉甸甸的铁链坠得他鱼尾生疼。青年下意识做了几个吞咽的动作,再次感到喉咙干渴。他的手腕上有些湿黏的东西正在往下滴,是被冰凉的铁链磨出的伤口,正在慢慢往下流血。 这些刺痛很好。克里斯得以保持清醒。亚尔林明天会继续审问,塞缪尔正在远离他们,一切暂时都还很顺利;但克里斯需要更多。 他需要知道更多。亚尔林身上有很多秘密,而克里斯会一个一个让他把自己想要的信息掏出来。海浪开始颠簸了,就在这时,青年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克里斯的眉慢慢皱了起来。 这股气息和亚尔林身上的很相似。克里斯知道,亚尔林是所谓的‘鱼诱饵’:他的身上有一种很难以形容的气味,无法被人类察觉,但甚至能让此刻身为人鱼的克里斯都会有些影响。而现在,他闻到的这股气味显然属于另外一个人。 从隔壁的囚室中,一声属于少年声线的咒骂声即刻传来。 显然,这是一个临时的牢房更换,也许是对方原本的囚室出了些问题。链索响动间,对面的声音又大了些,对方显然没被饿着,骂声显得中气十足,用的很多脏词甚至连克里斯听都没有听过: “**!*****,**!**!杂种!混账,***!“ 接着一连串咒骂声同时响起来,只不过是另外一个船员的恼怒声线,显然是被对方当面仇恨地唾了一口。克里斯本以为对方会挨打,但那个船员显然拿他没有办法 -- 亚尔林的命令很严格,没有人会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爱德华全身都得保持体面的完整,在达到目的地之前,不能有一点受伤。 “你等着吧,小兔崽子!“那个船员恶狠狠道,”你以为你还有几天的好日子?船马上就要到了,你等着被丢进海里去吧!“ 到了?他们的船现在要去哪里? ... 一声关门的巨响让整个牢房都抖了一下。船员骂骂咧咧的声音一直没停,被绑起来的那个少年显然气势不减,一直凶狠地对骂回去。他们的动静太大了,显然用不了多久就会吵闹到‘上面的人’ -- 一旦顾及到这个,那个船员就再没什么心思来和这个小兔崽子浪费口舌了。 这小杂种活不了多久。嘟囔咒骂声中,走廊里的脚步声逐渐远了,但铁链间互相愤怒撞击的声音却还是生机勃勃响起来,夹杂着一连串最粗俗的水手嘴里才会说出来的脏话: “赫斯顿你这个混账!”少年扯着嗓子吼道,愤怒至极,“滚下来!...杂种!***,*****!” 克里斯安静地听了一会儿。隔在他们之间的墙不厚,他什么都能听见。这时对方短暂地停了一下,喘着气,似乎在中场休息,只需要蓄力片刻后,又能再骂上一个小时不止。 克里斯在他再一次准备咒骂军官之前截住了他。对方在片刻呆楞之后,听上去有点惊讶,显然是没料到在这么近的距离外,还有另外一个亚尔林的俘虏。 “你他妈又是谁?”少年声线粗鲁传来,很不客气。对方显然正怒火中烧,一点也不掩饰他的敌意。 “一个朋友,”克里斯轻柔地说,嗓子因为缺水而有点哑了,“赫斯顿对你做了什么?” 对面很快传来一声响亮的唾声。显然,对方单单对亚尔林的名字都痛恨得不得了。“我好渴。”克里斯继续说,声音很轻,“你也被他绑起来了吗?他会把我们都扔到海里去吗,还是只是吓唬而已...” ”好了,别像个娘儿们似的,唧唧歪歪。”少年打断他,不屑道,“他绑了我都快半个月了,你才几天?” 克里斯暂时没回答他。对方没在意,继续问他:“你是哪艘船上的?” 虽然克里斯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声音也显得年轻,但言语之间克里斯几乎能肯定,对方是个在‘不干净’的船上做事的人。那些黑话和骂人话他有些听过,那些人不是海盗,就是走私犯。但他太年轻了,听声音简直没有十八岁 -- 也许十七岁?克里斯知道,有些海盗船上也会收留一些十五六岁,甚至是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做苦力,专门摆弄火药,他们还有一个专门的外号,叫做‘药猴儿’。这个少年也是某一艘海盗船上的人吗? “他吊死了我的哥哥。”少年没听到克里斯的回话,于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红女王号的船长,我哥哥。” 这个名字立刻触动了克里斯的一些回忆。大名鼎鼎的红女王号,范伦丁·巴罗爵士。当初他刚刚从美洲赶回伦敦时,曾经在几次社交宴会上听过这个的名字。那时候,巴罗船长在人们的口中还是一位‘协助皇家海军,攻击东方海盗的勇敢爱国者’。然而就在几年之后,这位人人称赞的民族英雄却转过头来,对转火炮与英国皇家海军作战,并且洗劫了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船队。 从此,范伦丁·巴罗正式成为了通缉令上恶名昭彰的头号人物。各种恶行更是广为流传,甚至于到了人人惧怕的程度。然而就在一年前,这个海盗头子被关进了伦敦的新门监狱,随后很快就被绞死在了泰晤士河边。 这位有名的船长还有一个年轻的胞弟,人们都叫他们‘巴罗兄弟’。虽然小巴罗年纪不大,但他从小就长在船上,一手剑法比范伦丁差不了多少,下手更是凶狠,全身都是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猛劲;十五岁的时候他就得了自己的外号,叫做‘独眼巴罗” -- 除了失去一只眼睛以外,他还少了一只手;但由于海盗中只有一个眼睛,或者少了一只手的人非常多,这也算不了什么。 提到了死去的哥哥,少年的语气里显然透出一点难过。但没过多久,他就开始重新大声咒骂起亚尔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