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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道的光

    另一边的周家,事情远比周肆想得还要严重。周家被人盯上不是一天两天了,周朝也知道,早些年捂嘴那一套拿到现在是捂不住的,只在等一个机会爆发而已。但他唯独想不到,爆发的点会是几年前朱志华那件事。

    志华商场的主要负责人确实是朱志华,但事故责任并不在他,毕竟在志华商场改名之前,淮河路这栋建筑只是个刚刚修建成的无名氏,周家当时也只是负责施工。

    然而两个“只是”,不能抵消周家在这栋建筑中贪污的财款,虽然这笔靠压榨工人和节省材料“挤”出来的款项,少不得要在事后分一杯羹出去,但周家毕竟是获利了,而且获利良多。这也不是第一次。

    暮成雪跪在周家人面前更不是第一次。早在他之前,朱志华跪过一次。此时志华商场已经因为经营不善濒临倒闭,朱志华已经是捉襟见肘,偏在此时出了要命的商场事故。商场门可罗雀,晚期推出各种打折活动也无法挽回太多客源,事故当天全商场的客人加起来也只有几十个,大多被掩埋在废墟中静静地死去——只有极少数幸存者,活下来,躺在医院,家人为他们四处奔走,要讨一笔象征着公道的救命钱。

    朱志华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跪在了周家门口,无果,他已经无家可归,门口都是讨债的人墙。于是他离开周家,几天后在城郊的河岸出现了他被河水泡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遇难者死了,新闻热度被压下去了,医院里的伤残患者全部抢救无效——暮成雪是例外,一个幸运又不幸的例外,他活了下来,但永远地失明了。

    周家已经把最后一个受害者也无声无息地“处理”了,还有谁能找上门来?

    就是有这样的一群人,数年里韬光养晦默默无闻,搜集了一切力所能及的证据,在数年后把自己的恨意连同这份迟到的正义昭告天下。

    而搜集证据的最后一站,就是暮成雪。

    周清没有告诉周肆,因为如果按照周朝的原话,就是:“处理掉暮成雪,不管死活,不要让他被人发现。”只要扣住暮成雪这个关键证人,志华商场这事还能翻案,周家尚且有一息生机。

    但他不可能这么做。周清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他此刻甚至完全无法帮助大哥去想办法处理眼前的危机,满脑子都是暮成雪以后会怎样。如果把他关起来,他不会反抗,但是注定会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死去,如果杀了他,他不会下手,而且他可以笃定,其他两个人也下不去手。暮成雪阴差阳错撞进他们的世界,无论彼此一开始的心意是爱是恨,他们终究在一次次的肌肤相亲中强硬地让他融入了自己的生命里。初婚那一夜床单的血渍,zuoai时不情愿交扣的十指,种进苗床一朝分娩的婴孩,情动时难以自拔难分彼此的呼吸,红线落地生根。

    然而这根红线自始至终只是捆在暮成雪的手腕上,他也只是在等待能解开它的那一天。

    他说过他永远不会喜欢自己,所以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注定无法挽回了。

    周朝已经彻底关了手机,拒绝接听任何来电,他坐在沙发上,疲惫地抹了把脸,“你去把周肆找回来,连带着暮成雪一起,我怕他下不去手。”

    “那你就下得去手吗?”

    “你他妈——这时候顶嘴有意思吗?”周朝生气都没那么大声音了,“周清,这种时候,家里家外更应该分清楚点。”

    “暮成雪只是个代孕,你要我重复几遍?他再好再和你心意,他不是不可替代的。但是周家不一样,你有没有想过,因为暮成雪这个板上钉的钉,我们一家人都要进监狱?有没有想过爸辛辛苦苦留给我们这么大个家业是为了什么?”

    “退一万步,你想留着暮成雪,可以。”周朝问,“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把他弄回来的吗?你觉得没了周家,你还留得住他吗?”

    “你有钱,有权,是周家二少爷,你把他整个人都买了,他才是你的。撇开这个周家,你算老几?他凭什么看上你要跟你过?你觉得没了周家他还会正眼看你吗?”

    “原来你也清楚。”周清诧异于兄长第一次这么直白,更诧异于他居然跟自己想得一模一样,“如果没有周家,暮成雪从一开始就不会到这里来。”

    如果不是他的家人贪得无厌,一次又一次挑衅底线,攻占窃取不属于自己的原始资本,一切都不会是这样的,暮成雪本应该考上大学,找个工作,过上平凡又幸福的人生。他会找到一个尊重他的爱人,男也好女也罢,没有人会强迫他跪在地上任人jianyin玩弄,没有人逼他怀孕分娩,没有人把他的自尊放在脚底践踏,让他日益凋零成枯萎的花泥。

    他们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不过自以为心安理得而已。

    “对,你也清楚,我也清楚,所以谁都不要笑话谁。”周朝笑了两声,“但是我是周家人,你也是,对吧?”

    “暮成雪是很惨,是被周家害的,但是我们应该站在周家那一边——利益面前本来就不该讲求什么公平正义的立场,暮成雪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惨,我还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难,生在一个贪污起家的家庭里,连我弟弟都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来指责我。”

    “周清,你自己想想,我不说别的,你身上一针一线,你吃的一粥一饭,你从小到大能活得这么滋润,哪一点离得开周家?哪一点离得开你所看不起的赃款?世界上谁都可以指着鼻子骂我们周家罄竹难书,你不能,周肆不能,因为你们两个!就是吃着周家长大!周家是个吃人rou喝人血的怪物,你们就是怪物肚子里的寄生虫!自己的胃里也是没消化的人血人rou!你以为你混成这样是靠你自己吗?你以为我们能有今天的生活也是靠我们自己吗?做梦!你看到暮成雪了,也不用说远的,如果没有周家,你连暮成雪还要不如!”

    “这能说明我们所作所为就都是对的吗?!”

    “都说了利益面前你谈什么正义,谈什么对错!对了有饭吃吗?有衣服穿吗?有钱赚吗?暮成雪正不正义?他对不对?你看看他混成什么样子你又是什么样子?我就问一句,你是对的你要站到正义的一边,那你能接受自己像暮成雪一样出来卖屁股吗?!”

    周朝的脸在他看来已经奇异地扭曲了,这让周清一阵头疼。他总觉得大哥不对,可他又找不出哪里不对。暮成雪是对的,但他不是周家人,大哥是错的,但他保护了自己和周肆。种种是非纠缠纷乱复杂,一时很难理清,而周朝还在自己面前,喋喋不休地争辩着,怒骂着,脖子上的青筋颤动着,周清有那么一瞬间不想面对,他闭上眼,脑海里却浮现暮成雪的面容,还有那句深藏在记忆里的话,隐隐约约地回响,一点一点清晰。

    ——“你可以动手的。”

    ——“这样我还是会感谢你,你早就该动手了。”

    ——“……我还是会感谢你。”

    ——“你可以动手的。”

    ——“你早就该动手了。”

    你永远不会喜欢我,那我是不是可以至少让你不去讨厌我?

    你说你回不了家,也不会喜欢上我,如果你能回家呢?如果让你回家的那个人是我呢?

    好吧,就算你永远不会喜欢我,甚至做不到不去讨厌我——我是不是可以做什么能让你笑起来的事?我几乎没见你笑过。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着假想站在他面前的暮成雪说话,暮成雪却始终背对着他。这又让他想起一件事,暮成雪怀着周朝那一胎的时候,被自己带出去吃夜宵,他说得出星座,却看不到天龙座什么样。

    他还是有很多不能做的,比如没办法让暮成雪知道天龙座到底是什么样,夏日的星星如何铺陈,月色如何温柔,那一晚的城郊如何天公作美,清风明月。那是他们两个唯一一次像样的“约会”,他很久没有苏醒过的、那么一点与金钱名利无关的“无用”的感触,都在那个夜晚涌上心头,化作一句:这样感觉很好。

    不是因为那一晚的星星、虫鸣或是风声,而是因为这美好的一切,又加上一个暮成雪。

    他人生中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美好时,想的不是自己要如何,而是想让另一个人看见。

    但他至少有那么一件事可以做吧?哪怕就一件呢?他不愿意再去回想之后的事,暮成雪怎样因为他挨了打,红红的嘴角和眼睛,怎样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这个场景刺痛了他,让他忍不住睁开了眼睛。他已经看了很多次,从无动于衷到于心不忍,看毕竟只是看,于事无补。至少这一次,有什么是他可以做的。

    “大哥。”他哽咽着告诉周朝,“我明白了。”

    “你明白最好。”周朝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十岁,“去把这两个人带回来,你应该知道怎么找到周肆,这方面你比我熟练。”

    周清点点头,拿上手机和车钥匙,转过身最后看了一眼大哥——周朝又坐回沙发,点起了烟再掐灭,下巴一圈青胡茬,眉心深深地皱在一起。他走出家门,最后看了一眼周家的豪宅,小瞎子拉着窗帘的卧室,把每一个细节深深烙印在脑海之中。他仿佛一切都卸下了,肩上很轻松,脚步却很沉重。

    他一步一步结实地踩上台阶,走进了警察局。办事处的女民警抬头,礼貌地询问:“您有什么事?”

    周清听到自己开口说话:“我来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