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绿茶婊
眉梢的那点痣更红了,艳得要滴下来似的。 我冷眼打量镜中的自己,左瞟一眼,右睨一眼,研究许久不得不承认,我变了,浑身透着一股娇靡、柔媚的劲儿。 十年前刚高中毕业,我几乎没有犹豫,毅然选择参军入伍,而当时周围同学都在让家人找关系,争取免除兵役或推迟兵役。 我在青年时代算是很有男子气概,向来认为男子应当顶天立地,慨当以慷,为保卫国家贡献力量,入伍后我几乎没有偷懒划水,在连队内表现良好,被授予士官资格。 两年兵役后我进入大学,因为形象和气质都比较硬朗,一直在仪仗队前列做护旗手,不乏有人夸赞我是标致的男子。甚至后来与赵钺恋爱,我虽然屈于他身下,也不曾失掉男子气概,我曾想保护他,做他的坚强后盾。 然而现在。 我冲镜子里的自己勾出一个冷笑,无声骂道:“婊子。” 骂完这句,我的脸色迅速灰败下来,心一抽一抽地痛。不知道是心更痛苦,还是身体更痛苦,我知道自己生病了,昨日陈钟岳折腾地太狠,竟让我在赤道的初夏里感染风寒。 床头的铃铛忽然摇动,是陈钟岳喊我过去。这样的铃铛通常装在仆人房,方便主人召唤。 我套上一件浅酒红色丝袍,穿衣镜中的人纤纤柔柔,很有弱不胜衣之态。我游魂一样飘上走廊,几乎没有脚步声。 下到楼梯口,可以看见餐厅一角,几个人影正在来回晃动,准备早餐,其中有尹志涵。 我没有看错,是尹志涵,昨天我无意中想起他,今日居然就见到他。我的舅父,的确深谙人心之隐秘晦暗。 尹志涵保养得非常好,看不出已届中年的痕迹,皮肤白细,宛如荔枝rou,整个人持重且优雅,那是年轻漂亮的皮囊远不能企及的。 我站在高处俯瞰楼下,将他打量很久,他似乎早有察觉,抬头用审视的目光扫遍我全身,在旁人还没有注意到时露出一个短暂的讥诮笑容,而后展颐大笑,朗声说:“这是小净吧,请下来,我们即将开宴。” 楼下的人都看过来,尹志涵走上来迎接我,举止大方,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小净,虽然是第一次见,但之前你舅父跟我提起过,你是少年才俊,政坛未来明星。久仰大名啊。” 我摆出一点诚惶诚恐状:“前辈言重了。” “不,今天见你,真觉得惊艳,你一看就是好孩子,将来肯定大有可为。” “过奖了,您才是前途无量。我现在……一无所有。” “不对,小净是陈家少爷,被舅父疼爱,当然是要什么有什么。”尹志涵双目澄净,笑容亲切而真挚,仅听声音就让人想全心全意地信任他。好一位温柔绅士,八面玲珑威风不露,最可以杀人于无形。 他确实有资格做陈钟岳的正宫。 我几乎能想象出他是如何帮陈钟岳打理后宫的,言笑晏晏,唱着白脸,将那些有威胁力的争宠者狠狠毁掉。 我对他们的宫斗完全没兴趣,只觉得鄙夷,无论男女,都不应该在无止境的争宠里糟践真心。 我本该向他低头示弱,表明自己不过是一介蹦跶不起来的临时玩物,连争宠都不会。可偏偏又有一个恶毒的灵感在脑海成形,或许我可以借助这个机会提早离开馥罗兰岛。 于是在光亮的餐厅内,我抬手摸上尹志涵的脸:“如果我想要干你呢?” “哐当”一声脆响,旁边的菲佣摔碎一只陶瓷蛋托,似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喘,尹志涵在我手下颤抖,想要打掉我的手,瞳孔却突然一缩,停住了动作。 “滚出去。”陈钟岳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几个菲佣拾起碎片,忙不迭地鞠躬退下。尹志涵风度颇好地向后挪步:“小净跟我开了个玩笑,小孩子,唉。” 我转眸去看陈钟岳,挑眉,勾唇,笑得十分明艳。学过戏后,我对面部肌rou的掌控力更加敏锐,我知道怎么笑出粉面含春,又淡淡忧郁的感觉。 “能开饭了吗?舅父,我饿。” 陈钟岳沉沉的目光扫过我,终于没再说什么,而是直接走到长桌上首坐下。尹志涵坐在他的右手边,我坐在左侧,陪坐的还有几个陈氏集团的董事、高管,都是陈家的老人。 他们应该是和尹志涵一起来的。我猜是为了汇报金纳博览集团的近况。 早餐丰盛的像晚宴,男仆们在椅背后整齐站成一排,随时服务座中人。第一道开胃菜中有鹅肝酱、焗蜗牛、熏鲑鱼、奶油鸡酥盒等,汤是罗宋汤、蛤蜊周打汤和椰汁奶油浓汤。 我召来男仆:“我要吃酸的。” 男仆端来各种酸食,我都不满意,他端来德式腌猕猴桃时,我几乎是在发脾气了:“你是不是想要酸死我啊?” 周围的人轻瞟我一眼,当做不在意地继续进食,刀叉与骨瓷相触,发出悦耳清响,他们低声交谈着,长桌上笑语相传。 “小净想吃什么?让厨房去做。”尹志涵笑着说。 我斜眼睨他,又用余光望着陈钟岳:“我要吃青梅酱。” 陈钟岳不看我,尹志涵倒是一直捧场,跟男仆商量到哪里去找我要的。陈钟岳忽然开口:“南边有几户种青梅。” 尹志涵对男仆温和笑言:“让司机开车带你去找找看,好吗?” 副菜、主菜、蔬菜类菜肴都已经送完,开始上甜点了,男仆才艰难地找到我指定的青梅酱,为我厚涂在面包上。我恹恹地靠在椅背上,看他的白手套在我面前动作,耳边听着尹志涵跟陈钟岳闲聊,浑厚的国嗓此时轻言细语,温柔的能掐出水来。 “栖莹前天飞去波士顿,随行带了好多自家厨师做的汤和补品。” 陈钟岳沉默了片刻,问:“白隽还没好吗?” “复健哪有这么快,伤在右臂他也心急,世锦赛是没法上了,早日康复,或许能参加明年的欧锦赛。” 我的心被敲了一下,顿时透亮,香港那日白隽的右臂出血过量,很可能是伤在了筋脉上,这对一个击剑运动员来说,是致命一击。 难怪这段时日别样清静,不见他来sao扰,原来,原来……我真的无法不感到一种痛惜。但眼下我必须稳住情绪,摆出缺心少肝的无赖模样,把叉子一砸:“这是青梅酱吗?颜色不对!” 我压根不忍心看男仆的表情,直接望向陈钟岳。果然,他生气了:“你今天发什么疯?” 我委屈地扁着嘴:“就是不对嘛,我在家吃过的青梅酱不是这个颜色,是浅绿色,在光下有一点金灿灿。” “你家?”陈钟岳长眸微微眯起,簇着寒光:“你以为还是从前?陈宅现在早就空了,不过是一个废墟。” 我竟不知道此事。 在场的人都异常沉默,他们跟陈家很多年了,我能感觉到提到这个话题时,弥漫在空气里的肃穆感。看来陈钟岳说的是真的。 想来也该是如此,陈钟岳和陈露夕间的夺权斗争持续数年,陈家几次易主,集团都已经千疮百孔,更不要提那座我从小在其中长大的老宅。 谁都想要,又都要不到的东西,不如毁了。 尹志涵温柔地打圆场:“你可以先尝尝看,小净,或许味道是一样的。” “不吃就滚出去。”陈钟岳厉声补充。 我攥着小勺舀起酱汁,慢慢往嘴里填,他面色稍霁,桌上再次活跃起来,有人笑道:“我家那小子也爱闹脾气,都成家有孩子了,还跟小时候一个样。说起来,去年是金纳承办世界儿童发展首脑会议……” 说话的是郑伯,祖父在世时他就在陈家做事,资格很老。我在陈家见多了踩高捧低的人,这样的人能三四十年屹立不倒,也摆脱不了见风使舵看人下菜碟的弊病,不过他不是那种嫩角色,他待我态度亲切,从未让我感到明显的怠慢。 他们谈到六月的待议事项,陈钟岳话说到一半时却突然停下,很快其他人也跟着住嘴,餐厅陷入诡异的安静。 因为我哭了。 泪水无声的流下来,聚到下巴尖上,滴落进餐盘,在奶酪上砸出一个小浅坑,圆钝的“啪嗒”声似乎在空气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我的对面是尹志涵,右手边就是陈钟岳,他们将我的哭态看得一清二楚,我咬住下唇,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定定地看着那瓶青梅酱。 “不一样的,就是跟我家的不一样,从前青梅树种在玫瑰花丛里,果子吹到的风都是带香味的;从前摘果子的都是可爱妹仔;从前泡果酱时都要加柠檬和佛手柑;从前盛果酱不用水晶,用小陶碗;从前大家都住在一起;从前我念诗还有人听……” 我抬起头,含泪凝视陈钟岳:“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一生只够爱一人……”我喃喃重复这一句,站起来失魂落魄地往外走,突然腿一软,摔倒在地,邻近的人立刻扶我,我挣扎着:“不要你扶,我自己能走!” 宴席乱了,渐渐有一窝人围在我身旁,尹志涵摸我额头:“小净好像发烧了。”我猛然打开他的手,眼神凌厉地怒视他:“别碰我!” 尹志涵尴尬地冲众人笑笑,陈钟岳走入人圈搀扶我腋下,我立刻大喊大叫,歇斯底里:“你也别碰我,走开!走开!”泪水糊了一脸,我一边哭着一边推他,像是恨透了他,可在他真要放手时,又用小指依依不舍地勾了他手心一下,我无力地轻声呢喃:“别走……”然后彻底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