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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例四:高龄吸血鬼的抑郁障碍

    病例四:高龄吸血鬼的抑郁障碍(1)

    九月的劳伦茨堡正式步入了秋天。藤蔓植物爬满城墙,叶片变成了金黄色,像在城墙上镶嵌了一层金箔。

    尽管马修赢得了赌约,他仍然按照他答应的那样好好规划了一番,将小花园打理得很出色。他在花园中央留出一块草坪,从地下室搬出了一只圆桌和舒适的椅子摆放在那里。草坪周围是一圈花朵,按照劳伦茨精确到厘米的要求整整齐齐地种植着。甚至因为每次浇水的量和时间都分毫不差,那圈花朵个个都生长得差不多茁壮。

    最近,马修将他的下午茶从诊室搬到了小花园里。德国从十月就陆陆续续开始下雪,在那之前,他得抓紧时间享受日光——在伦敦的时候,可不总是有机会见到太阳。

    或许就像克罗塞尔说的那样,马修喜爱阳光,喜欢说“我的天哪!”他已经变得太像一个人类了。

    九月的一天,太阳像往常那样落到了阿尔卑斯山脉后面。天空由红变紫,由紫变黑。马修从藏书室里出来,在宽阔而阴暗的走廊里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他的身后,一双式样古老的革靴踢踢跶跶地紧跟着他的脚步,活像两只认错了mama的小鸭子。

    走廊的拱顶很高,两个人的脚步声因此显得尤其的响,回荡在整条长长的走廊里。

    马修无聊地说,“亲爱的赫伯特,这真的是劳伦茨堡唯一一间藏书室吗?”

    劳伦茨冷淡地说,“是的。以及,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好到你可以叫我亲爱的。”

    马修,“啊……我错了,我会努力让我们的关系变得更亲密!”

    劳伦茨,“……”

    马修叹了一口气,“看来我已经把我们家的书翻遍了。如果不想看第二遍的话,我就只能看词典了吗?”

    劳伦茨严肃认真地强调,“我的父亲和祖父都很重视教育。在我的年代,任何一个慕尼黑的贵族家里都不会有比我家更大的藏书室。你的问题是你看书太快导致的。你用六个月看完了这里的书。这意味着就算藏书再增加十倍,也只够你看五年。以及……”他想纠正不是“我们家的”,迟疑了一下,冷冷说,“没什么。”

    说着,他们走到了走廊尽头。两扇紧闭的大门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马修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原来我来这儿已经半年了……”

    他把手伸向镀金的雕花门把手,突然,他注意到了什么,手停在了空中。他盯着门琢磨了一会儿,说,“我刚才进来的时候没有关门,你还因此批评了我。你记得吗,赫伯特?”

    劳伦茨记仇地说,“……是的。你发表了谬论,说门太过沉重,你会证明你的力气将用在更有效率的地方。”

    显而易见,总不见得是风把门吹上的。这里的窗户都位于走廊上方的墙壁上,从来不开,走廊里总是漂浮着一股陈旧的腐败气息。

    马修带着一脸的疑惑抓住门把手。这时——

    “您好。”

    他的身边冷不丁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马修朝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发现走廊的角落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男人太过安静地背靠着墙站着,身体淹没在了走廊的阴影里,他们一路走过来竟然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不,用更严谨的说法来说,这是一个西装革履,面色阴沉的……吸血鬼。马修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和狼一般幽幽发亮的眼睛,在心里纠正道。

    “您是心理医生对吗?”

    那名不速之客彬彬有礼地问道。

    马修承认了这个事实。

    那名吸血鬼站直了身体,缓缓走出阴影。

    “我需要您的帮助。”他单刀直入地说,“我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在那之前,我想问问您的意见。”

    马修借着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看清了那个吸血鬼的长相。他看上去非常的年轻,只有二十岁出头。深棕色的卷发齐肩长短,凌乱地披散着。他的嘴唇与鼻型有法国人的精致,但他的德语不带口音。

    除此之外,马修注意到他的目光。他的眼里藏着深深的绝望,看上去十分疲倦。他的黑眼圈很深,面颊消瘦凹陷,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

    马修向他伸出手,“你好,我是马修·格里夫。该怎么称呼你?”

    吸血鬼冰凉的手与他草草地相握,“让·卡瑞尔。”

    马修邀请卡瑞尔到自己的诊室。他将烛台上的蜡烛一支一支地点亮,整个诊室被烛光染成了暖色调,家具的影子随着烛火跳动而微微晃动。在他点蜡烛的时候,卡瑞尔一直将手插在西装口袋里,盯着地板发呆,直到马修邀请他坐下。

    马修打开自己的病例笔记,发现上面被烫出了一行字:别忘了你的出诊时间。

    马修想起劳伦茨为了严格地遵守作息时间,规定了他不得在晚餐后出诊。他在那行字下方写道:抱歉,亲爱的,我没法无视有自杀倾向的病人

    他等了几秒,劳伦茨再次留下一行字:他看上去很饥饿,小心。

    马修不动声色地将这一页翻过去,在新的一页上写上了患者的名字——“让·卡瑞尔”,随后抬起眼来。卡瑞尔安静地坐在他的对面,盯着他书桌前的地板发愣。他的手指不停地互相搓动,看上去很焦虑。

    “卡瑞尔。”马修温和地叫了他一声。那名叫卡瑞尔的吸血鬼缓缓抬起眼睛,他的目光涣散,几度聚焦才落在马修的脸上。

    马修说,“你前面提到说,你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我想与你谈谈这个问题。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自杀吗?”

    卡瑞尔再度垂下了目光。他沉默了一会儿,看上去像在思考怎么回答,也可能他什么也没想,只是在发呆。马修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他才开口,“因为……我活的太久了。生无可恋。”

    马修,“多久呢?”

    卡瑞尔,“……五百多年。我是现今最老的吸血鬼,但这已经不重要。”

    马修注意到他的目光接触很差,声音低沉,思维迟缓。他知道自己接下去的提问方向,但他首先得判断卡瑞尔是否已经有了自杀的“计划”,他要知道他是否想好了具体的步骤并做了准备,还是说那只是想想而已。如果是前者,那就不太妙了。

    马修采用了直接的方式,问道,“关于自杀,你有怎样的计划呢?”

    卡瑞尔将手肘支在膝盖上,两手相握,抵着自己的鼻尖。他缓慢地说,“我打算……再看一次日出。”

    马修,“在哪儿?”

    卡瑞尔停顿了一会儿,吐出一个简短的词,“这里。”

    马修鼻梁上的眼镜差点掉下来。

    卡瑞尔似乎没有意识到在这里自杀将对别人造成多大的困扰,仍然自顾自地叙述他的计划,“明天清晨,日出的时候,我将从阿尔卑斯山的悬崖上跳下去。阳光会将我变成沙尘,被风吹走。”他缓缓地吸一口气,解脱一般地说,“然后,我就自由了。”

    马修感到事情有些棘手。他草草地在病例笔记上记录卡瑞尔的话,一边写一边用可靠的口吻说,“放松下来,卡瑞尔。我会帮助你放弃自杀的想法……”

    “不,”卡瑞尔打断道,“我来打扰你,只是想向你了解,临近的哪一座悬崖适合我的计划。你知道,我没有太多的时间。”

    马修,“……”

    马修做了些努力,试图让卡瑞尔接受他的建议,放缓他的自杀计划。但是卡瑞尔对他的建议充耳不闻。在他意识到马修并不准备给予他帮助后,他面无表情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连道别也懒得说,转身向门口走去。

    糟糕……

    马修在心中想着,将纸翻到前一页,迅速写下一行字:打晕他!

    叹号的一点刚点完,只见诊室角落里,一只不起眼的石膏雕塑飞了起来,嗖的一声往卡瑞尔的后脑勺砸过去。

    哗啦——!

    石膏像砸了个粉碎,卡瑞尔头部受到重击,晃了一下,面朝下扑通倒在地上,不动了。

    马修伸着脑袋看了几秒,确认卡瑞尔是真的晕过去了以后,呼地舒了口气,说,“如果他不晕,我可不觉得我打得过一头五百岁的吸血鬼。合作愉快,赫伯特,没想到你做这事也挺顺手的。”

    劳伦茨,……这种不光彩的事下不为例。”

    马修从抽屉里取出信纸,开始起草一份治疗申请。

    药物治疗特殊申请

    患者姓名:让·卡瑞尔

    物种:法裔古代吸血鬼(目测)

    临床诊断:抑郁障碍 重度 伴有轻度焦虑

    医疗建议:药物治疗

    备注:自杀倾向严重,将有自杀行为。故做特殊申请,望及时给予药物治疗。

    申请人:马修·格里夫

    他将申请书叠好,召唤出一只劳伦茨从未见过的,肚子上有特殊徽章的信使精灵,将申请书塞进了它的嘴里。信使精灵肚子上的徽章亮了起来,精灵随即原地消失了。

    “刚才那只是协会内部通用的信使精灵,唔……大概就类似于在局域网中内部传输的效果。”马修知道劳伦茨即使有疑问也很少发问,便主动解释了起来,“它能够走绿色通道,比普通精灵快得多。我取得的是咨询师的证书,没有给患者配药的权力,只能向协会申请药物治疗。给卡瑞尔来一针恐怕能暂时抑制住他的自杀冲动。至于申请是否通过,是否赶得上,只能看上帝的主意了。”

    劳伦茨忽略了听不懂的局域网部分,不带恶意地说,“魔王的儿子却要看上帝的主意吗?”

    马修噗地笑了出来,说,“不是说好不提的吗?”

    劳伦茨,“只是说好不提你会变成女孩的事。”

    马修,“……你还是提了。”

    他们的目光落在了躺倒在门口的吸血鬼身上。

    “活了五百年就受不了了吗……”马修喃喃说,“赫伯特,我能问吗?你存在的时间和卡瑞尔差不多。你有过像他这样的想法吗?”

    他将脸转向劳伦茨,看到那双颜色漂亮的蓝眼睛。他的眼睛在烛光的映照下,呈现出非常温暖的蓝色,看上去不再是冰冷的。

    劳伦茨感受到马修的目光,也转过眼来,与他对视。片刻后,劳伦茨的眼睛消失,嘴唇浮现了出来。

    “有过。”他回答,“五百年的时间太长了。伴随我的只有怨恨和遗憾。我希望自己能消失,但是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样从这个世界消失。”

    马修向他伸出手,真诚地说,“至少现在伴随你的不止是怨恨和遗憾。”

    那张嘴闭了起来,似乎在酝酿拒绝的语言。然而马修的手依旧摊开在他的面前。过了许久,那张嘴唇放弃了说话,从空气里消失了。劳伦茨带着白手套的手浮现了出来,握住了马修的手。

    他们如同多年的好友一般,紧紧相握了一下。

    高龄吸血鬼的抑郁障碍(2)

    马修将卡瑞尔从地上扶起来,拖着他沉重的身躯,将他搬到靠墙的沙发椅上。他将另一个椅子搬到卡瑞尔的身边,坐在上面等待魔物心理健康协会给他的回信。

    马修无聊地等了一会儿,意识到劳伦茨一直安静地站在他的身边,就对他说,“我很抱歉,因为我的原因使你不能按时上床。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在这里小睡一会儿,我不会随意走动。”虽然我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幽灵有那么标准的睡眠时间。

    劳伦茨没有回应他的建议,而是问,“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马修,“如果协会能赶在他醒来之前过来,他们会给他注射抗抑郁药物。只要继续接受药物治疗,他至少不会再产生自杀冲动。等他情况稳定后,协会的人会把他移交给我,判断他是否需要进一步的心理辅导。”他试探地说,“如果要对他进行心理辅导,我们可能有好几个晚上不能按时上床。如果你介意,我可以申请把他移交给法国分部。我印象中最古老的吸血鬼大多是法裔。”

    “我介意。”劳伦茨说,“你违反了租房合同的第四十五条条约。”

    ……太直接了吧!马修抓狂地想。

    劳伦茨冷淡地继续说,“但如果你能证明你会诚心地避免违反其他条约,那么我可以容忍你这一次。”

    马修感动地说,“你简直是世界上最善解人意的房东和朋友!”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昏迷的吸血鬼喉咙里发出一声呻吟。马修和劳伦茨同时停了下来,将目光转向他。卡瑞尔细而挺直的眉毛难受地皱了起来,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他的样子看上去就像一个第一次宿醉的年轻大学生一样无助。

    马修想也不想,抄起单人沙发边的烛台就往卡瑞尔的脑袋上砸过去。一声闷响,他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劳伦茨,“……!”

    马修耸耸肩,无辜地说,“看来他的确饿了很久。”

    大约又过了一个小时,马修与劳伦茨的棋局正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诊室的地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传送法阵。法阵的光芒里现出了一高一矮两个人影。马修看到他们,才松了一口气,顺手放下棋子。他看了一眼古老的挂钟,抱怨说,“我真希望有一天协会的办事效率能高一些。”

    地毯上的法阵消失,屋子重新被蜡烛跳动的光芒笼罩。房间里站着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其中一个看上去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十分矮小,棕色卷发,手里拎着药箱。另一个则是一名面容严肃的、带着无框眼镜的男士。

    那名男士一边戴上白手套,一边朝马修走过来,冷硬地说,“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工作,格里夫医生。本部接到你的信使精灵以后马上提出了出诊申请。我们接到出诊命令后连一分钟也没有耽搁,就赶了过来。”

    那名少女不客气地揭穿道,“至少在你把他的脑袋打穿之前赶来啦,马修!”

    “好嘛,希尔,卡拉,我只是随口抱怨一句而已。”马修举起双手投降地说,“比起围攻我来,还是先看看卡瑞尔的情况来的好——在他第四次醒来之前。”

    那名被叫做希尔的男医生有一头浓郁的黑发,头发一丝不苟地往后梳。他的表情冰冷,目光傲慢。他将目光移向了瘫软在单人沙发上的吸血鬼,锐利的目光透过镜片将可怜的卡瑞尔扫视了一遍,而后简短地说,“交给我。”

    马修得偿所愿地离开了诊室。合上门后,呼地吐出一口气说,“这下暂时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可惜希尔出诊的时候从不允许别人在场,你一定和我一样好奇他会做些什么。”

    一直保持安静的劳伦茨离开陌生人的视线后才开口,低声说,“完全交给他们没有问题吗?”

    马修耸耸肩,“别看希尔看上去不近人情,事实上他就是不近人情。他能处理好问题,而且方式总是令人蛋疼。”

    劳伦茨,“我建议你重新学习德语的连词。”

    马修愉快地说,“这是个贴心的建议。”

    马修去厨房温了一杯牛奶,坐下来喝了起来。见劳伦茨仍旧担心着诊室,他又说,“如果你是在担心他们两个的安全的话,我敢说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劳伦茨,“那是个饥饿的吸血鬼。我见过他们如何猎杀人类,他们对猎物毫不留情。”

    马修心想,他可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家伙。他说,“那是因为你还不了解魔物药师这个职业。和我不同,作为魔物的药师意味着你得随时准备和它们干一架——在不造成新创伤的前提下。没两下子可不行。这也是我总是无法考取资格证的原因。”

    劳伦茨,“因为你总是殴打它们吗?”

    马修差点没有被牛奶呛到,说,“怎么可能?你到底对我有多大的不满!顺便说,希尔和卡拉也不是人类……”

    话没有说完,几声闷响夹杂着惨叫远远地从诊室的方向传来,打断了他们。惨叫声非常尖厉,即使是幽灵都不禁战栗了一下。

    劳伦茨紧张地说,“他们在做什么?想把我的房子拆了吗?”

    马修放下杯子,快步往诊室赶去。惨烈的叫声一直没有停下,像风一样倒灌了整个古老的建筑。他们快步走上二楼,在他们踏上阴暗的走廊时,声音消失了,一切毫无预兆地静了下来。

    马修与劳伦茨对视了一眼,回到诊室门口,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一下,门后是一片寂静,让人摸不着头脑。

    马修,“看来他们结束了。”说着推开门走进自己的诊室里。

    诊室的窗户大开,微风吹得烛火瑟瑟发抖。房里空无一人,无论是药师还是吸血鬼都不见了踪影。

    马修看到自己的书桌上,墨水瓶下压着一张字条。他将字条拾起,念出了上面的留言:

    希尔认同你的诊断,已为卡瑞尔注射低剂量百忧解。现将其移交给你,判断是否需要进一步心理咨询。代我向你身边的幽灵先生问好,他的眼睛可真漂亮~

    ——卡拉

    马修笑眯眯地将字条递到劳伦茨的面前,看他的反应。后者看完,冷淡地嗯了一声。

    马修思索,“唔……卡拉这么可爱的女孩竟不是你感兴趣的类型?”

    劳伦茨,“……”

    马修丢下字条,惋惜地说,“好吧,我不该指望你有任何的浪漫细胞。说起来,卡瑞尔应该在他们离开后紧跟着逃走了。这可真的只能看上帝的意思了。走吧,赫伯特,我们回房间睡一会儿。我得考虑明天歇业一天,通宵干活可够累的。”

    马修疲惫地回到卧室,吹灭蜡烛,倒头就睡。劳伦茨化作黑夜里的影子,静静地漂浮在半空中,与黑暗融为一体。

    古老的劳伦茨堡重新陷入了沉睡,在逐渐黯淡的月光中,削瘦的哥特式建筑在山顶形成了一片高耸的剪影。

    突然,一个修长的人影静悄悄地出现在马修的床边。马修侧躺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对不速之客的到来毫无察觉。

    那个“人”俯下身,将一只手按在马修的枕边,眯着眼观察熟睡中的心理医生。他确认对方仍没有醒来,便垂下头,鼻尖轻触马修的脖子,深深地吸一口气,享受地嗅着他的气味。他的一缕头发落下来,落在马修的枕头上。他不以为意地将头发撩到耳后,缓缓舔了舔嘴唇,舌尖扫过他的两颗蝙蝠一般的尖牙。

    他的眼睛像兽类一样在黑夜中幽幽发亮,流露着无法掩饰的贪婪。他轻轻将马修的睡衣领子拨开,将嘴凑到他的脖子上。他正要一口咬穿马修的脖子,房间骤然亮了起来。一个大火球像炮弹一样向他砸过来。

    火球产生的距离离他太近了,他被打了个正着,惨叫一声重重滚到地上。他随手扑灭火球,房间重新暗了下来。他愤怒地往床上看去,看看是谁坏了他的好事。

    “你今天第二次影响了我的睡眠。”床上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都必须为你偷鸡摸狗的行为付出代价,卡瑞尔。”

    一双眼睛正漂浮在房间上空,严厉地俯视着擅闯古堡的吸血鬼卡瑞尔。

    卡瑞尔看清了那双蔚蓝的眼睛,冷笑了一声,顺手理了理垂下来的头发,说,“为什么不对病人更友善一些呢,幽灵。你看上去那么脆弱,我一点也不想攻击你。”

    抑郁情绪暂时被抑制住,饥饿感随即袭来。饥饿永远挑战着吸血鬼的理智,现在,卡瑞尔的情绪十分不稳定,手有些微微发抖。他不愿再把时间浪费在一个无从下口的幽灵身上,从地上一跃而起,闪电一般跳到床上。劳伦茨来不及看清他的动作,下意识保护了自己的眼睛,让手露了出来。下一刻,就感到自己的手被铁钳钳住,骨头在瞬间被捏了个粉碎。

    吸血鬼阴冷地扫视一圈,发现除了手之外,幽灵的其他部分都无法触及,只能无趣地说,“连惨叫声都吝啬,德国人永远令人乏味。”

    他像丢弃垃圾一般松开劳伦茨的手,无意间视线扫过床上,发现马修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吸血鬼的夜视能力令卡瑞尔足以看清马修脸上的表情。卡瑞尔与马修对视了几秒,他觉得这个血液异常香甜的人类脸上充满显而易见的敌意,除此之外,并没有恐惧,反而非常的……冷静。

    卡瑞尔已经饿昏了头,不想思考太多。然而他也不想粗鲁地进食,因此,他勾起唇角,礼貌地说,“晚上好,医生。我努力地尝试不来打搅你,但你散发着令人无法抵挡的诱人气味。蛊惑着我回到你的身边。”

    虽然卡瑞尔的面颊凹陷,眼圈发黑,但他的神情和口吻有着十足的风流浪荡,带有一种纨绔子弟所特有的魅力。

    马修默不作声地坐了起来。他似乎对吸血鬼的话不太感兴趣,却盯着劳伦茨的手看。感觉到卡瑞尔接近马修,那只受伤的手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劳伦茨的嘴唇浮现出来,迅速地低声念咒。

    “停下,赫伯特。”马修严肃地阻止道。

    劳伦茨,“……”

    “我为我对你的情人所做的事感到抱歉。但我想善良如你,不会舍得看到我如此虚弱。”卡瑞尔将手轻佻地撑在马修身边,凑到他的脸边循循善诱地柔声说,“我保证过程很愉快,你会忘乎所以……”

    他的嘴唇贴近马修的脖子,他能透过皮肤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流动,血液散发出的香味令他意乱情迷。

    马修冷冷地说,“虽然我很愤怒,但我仍然要提醒你,你会后悔。”

    他刚说完,吸血鬼的牙齿就咬穿了他的脖子。香甜的血液立刻涌进卡瑞尔的喉管,新鲜的血液气味甚至让他兴奋到晕眩。

    劳伦茨的嘴唇消失了,眼睛浮现了出来。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吸血鬼的头埋在马修的颈间,贪婪地吮吸他的血液。他的脑中不断闪过更强大的攻击魔法,但是迫于马修的命令,他无法丢出任何魔法。

    我难以忍受被这个蠢货命令!劳伦茨想。

    咕嘟,卡瑞尔咽下了第一口。在安静的房间里,他贪婪的吞咽声显得尤其清晰。然而还没来得急享受第二口,卡瑞尔突然好像被火烫到一般从马修身边弹开,双手痛苦地抓住了自己的脖子。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呻吟,听上去就像被人掐住脖子,即将窒息时的挣扎求救。

    随着血液从喉管往下流入他的身体,卡瑞尔整个人都扭曲地蜷了起来。

    马修毫不同情地说,“区区人类转化而来的吸血鬼,竟然想喝我的血。我说过你会后悔。”

    卡瑞尔痛苦地乱抓床单,喉间不住发出窒息般的呻吟。

    马修跳下床,来不及穿拖鞋,就赶到床的另一侧,关切地说,“赫伯特,给我看你的手。”

    这又是一个命令,劳伦茨不得不执行。他的眼睛消失了,戴着白手套的手浮现在空中。但是他已经无法将手举起来,只是垂着。

    马修不敢乱动他的手,非常小心地隔着手套捏了一下。他感到劳伦茨的手变得僵硬,知道即使是最轻的动作也让他疼痛难忍。

    他被人整个捏碎了手骨,竟然一声也不吭。马修心痛地想,这家伙是多要面子啊!

    劳伦茨软弱无力的手消失了,嘴唇重新出现。

    “为什么让他咬你,”他冷淡地问,“你有更好的办法。”

    马修七手八脚地点亮了床边的烛台,混乱地说,“我这就让克罗塞尔过来。我感到很抱歉……非常抱歉。如果我早一点醒来,他就不会伤害你。对不起,赫伯特。”

    劳伦茨,“我的意志与你无关,你不需要道歉。”

    马修,“不……不……啊……你说的对。道歉也无法让我感觉好些。”他难过地用双手捂住脸,深吸了一口气。他停顿了一会儿,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才放下手,说,“我对自己发誓不在人界使用魔法,我想活得更像人类一些。但我知道如果他企图再次伤害你,我会毫不犹豫地破戒。该死……我第一次产生了想杀了谁的想法。”

    劳伦茨,“这样的你更像一个恶魔。”

    马修,“本来就是……”

    劳伦茨在心里说,可我更喜欢你人类的样子。

    高龄吸血鬼的抑郁障碍(3)

    十分钟后。

    劳伦茨堡的空地上,专为来往地狱所设的传送法阵亮了起来。马修已经等在传送阵旁边,当克罗塞尔从法阵里走出来的时候,他立刻上前,客气地说,“感谢你特地跑一趟。我需要你的帮助。”

    穿着礼服的黑发恶魔倨傲地垂下眼帘,俯视着马修的脸,似笑非笑地说,“是你召唤我?我欣赏你的勇气,马修·格里夫。”

    马修心里哭笑不得,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说,“是公主殿下嘱咐我来寻求你的帮助。如果你把我怎么样了,你得先想好怎么向她交待。毕竟,我是她的哥哥。”

    “哦?”

    克罗塞尔抬起一边眉毛,不以为然地将目光移向马修右侧的那只垂在空中的,戴着白手套的手。他凑上来,闻了闻,自言自语似的说,“这个气味似曾相识。”

    马修,“这是公主的朋友,他的手受了伤,需要你的治疗。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个。”

    “嗯……”克罗塞尔恍然大悟地拖长了音调,“想起来了,是那天躲在项链里的幽灵。”

    马修提心吊胆地提醒说,“你也不能打他的主意。”

    “当然,”克罗塞尔意味深长地说,“谁会打公主情人的主意呢。”

    克罗塞尔俯下身,轻轻捞起劳伦茨的手,动作像邀请少女跳舞的贵族一般优雅。他对受伤的手丢了一个探测魔法,而后疑惑地微微蹙眉,说,“手骨碎了。可是……”沉吟,“没有认错的话他只是个幽灵,为什么会有实体呢?而且其他部分居然无法看见,我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诅咒……”

    他对劳伦茨身上的诅咒产生了兴趣,站直了身体,抬起手一点一点寻找诅咒的源头。他的修长手指沿着看不见的身体往下摸,用手指仔细地描绘出了一个人的轮廓,最后在脚跟处结束。克罗塞尔站了起来,若有所思地说,“有意思,他的身上有两个诅咒。”

    马修,“感兴趣吗?帮他治疗,然后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

    克罗塞尔被打断了思路,冷笑着说,“很好,人类。你有恶魔的思考方式。”

    他随手在空中画出一个召唤阵,从中取出一小瓶紫黑的魔药。他用拇指轻轻一顶,顶掉了软木塞,说,“别怪我没提醒,我不保证他能承受住黑暗治愈术。他只是个普通的幽灵而已。”

    马修,“他吸收过我……呃,我meimei的血。”

    克罗塞尔抬起了眉毛,感叹说,“那可真是令人羡慕啊。”

    不过一会儿,劳伦茨堡的空地上爆发出一个刺眼的青蓝色光团,又在瞬间熄灭。克罗塞尔轻轻吹了一口,将手上的雾气吹散。像欣赏自己的作品一般看着劳伦茨的手,说,“好了。顺便,他的黑魔法亲和性从此提升了一个档次。费用我会记在魔王陛下的账上。来,马修·格里夫,让我们聊聊诅咒的事。”

    劳伦茨捏了捏拳头,发现自己的手又和刚开始一样灵活。他的嘴唇浮现了出来,说,“感谢你的治疗,克罗塞尔。作为报答,我可以告诉你诅咒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