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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升起来了

    恍惚间,“轰隆”一声巨响,楼房西边支撑的梁柱彻底折断,房屋倾斜,屋内所有东西尽数向门口滑去,爆裂的火舌大口一张,将这些物品吞噬殆尽,贵重木料和重重叠叠的精细纱幔,全成了助长气势的养分,冲天的火光和浓烟,为这绿草如茵的夏日,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是那血腥的红。

    用帕子沾了茶水捂住口鼻,何清晏拉着楚暄砚的手快速往反方向跑,要离开门口,到窗户那边去,汗珠水似的往下落,单薄衣衫尽数粘在身上,两人不敢大口喘气,沉闷呼吸堵在胸口,压抑而沉重,明明只有短短的一段路,却因为不断倾斜的路面,塌陷的地板和烧着的饰品而寸步难行。

    火势蔓延的如此之快,中心梁柱的坍塌也只在刹那。

    说时迟,那时快。楚暄砚看到何清晏头顶摇摇欲坠的横梁后,身体反应的速度远远快过脑袋,整个人下意识的扑过去,把何清晏护在自己身下。

    裹着熊熊烈火的木梁重重压在楚暄砚的脊背上,细嫩皮rou被烫的“滋啦”响,霎时,楚暄砚面目狰狞,疼到失声。

    何清晏快速爬起来,替他搬掉木柱,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抱着快要疼昏过去的人穿越火海,就连火撩过腿上的皮肤,灼烧的疼痛感也不能引起他的重视。

    “殿下,把我放下吧…”帕子上那点儿水份早就蒸干了,吸入大量浓烟后的嗓音粗哑、难听,楚暄砚气若游丝,耷拉着手努力去推何清晏,再这样下去,两个人都会死在这里。

    何清晏把楚暄砚抱的更紧了些,大滴大滴的汗珠从脸颊滚落,落在楚暄砚的脸上,何清晏艰难的露出一个笑,“没关系的,我们马上就安全了,再坚持一下。”

    “殿下,你先走吧…”楚暄砚咬住下唇,眼泪在眼眶打转,看着火焰烧断那平日里静心保养的黑发,散发出一股蛋白质的焦糊味道,心疼的要死。

    何清晏不回答他,只是把他往上再拖了拖。

    一串串的黑烟从窗户窜进来,外面的空气也不怎么好,但凉爽太多,何清晏没有时间询问楚暄砚伤的怎么样,用脚趾头想就知道肯定很严重。

    “殿下你想干什么?”楚暄砚的后背已经疼麻了,艰难的抬手勾住何清晏的脖颈,将两人紧紧贴在一起,火光映着何清晏那张昳丽的清艳脸庞,实在是美的惊心动魄,若是两人真的能死在一起,那也是不错的吧。

    何清晏低头安抚性的亲吻他的额头,声音暗哑温柔,像是小时候安眠的歌曲,又像情人深情的低喃,又轻又软,“乖,闭上眼睛,一会儿就好…”

    在得到系统不会死的肯定答复后,何清晏抱着楚暄砚,踩着断裂的栏杆,从暮云楼孤注一掷的一跃而下。

    两道身影滑过红色的天空,燥热的风略过何清晏的鬓角,撩起他脏污不堪的衣摆,脚底空空,极速下坠带来的失重感不断刺激着他本就紧绷的精神,心提到了嗓子眼,酥酥麻麻的刺激感从心口弥漫开。

    何清晏暗自祈祷,希望春辉湖水够深,救援人员够给力,能把他们尽快捞起来。

    “噗通”两人掉入湖水,砸出一个巨大的水花,何清晏迷蒙间仍紧紧拽着已经昏迷的楚暄砚,可剧烈的撞击和强烈的眩晕感已经让他无法清醒的控制自己,只能感受着凉津津的湖水一点点淹没身体,刺痛着伤口,接着没过鼻腔和嘴巴,溺水的无力窒息感倾巢而至,想要挣扎,但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眼前景象如水中捞月,模糊不清,眼皮沉重的阖上。

    这会真的玩儿脱了…

    身体突然轻了起来,模模糊糊间何清晏听见有人在叫他。

    “璋王殿下!殿下!您快醒醒!”

    “殿下!殿下…”

    “哇!”何清晏侧身吐出一大口水,湿漉漉带着泥灰的头发粘在身上,被火烧过又被水泡过的衣服,已经完全看不出当初牡丹金纹灼灼其华的璀璨模样,何清晏狼狈不堪的倒在地上,挣扎起身,看到楚暄砚正在身边接受伤口处理后,顿时松了口气,心口一松,立马仰头又昏了过去。

    意识昏昏沉沉,四肢都好重,又热又累,胸口更是沉闷的发堵,凝固的,仿佛一丝风都吹不进来。高烧不退,已经榨干了何清晏全部的体力,干裂的嘴唇一开一合,发出不可至闻的微弱声音,提醒身边的人他想要喝水。

    干涩唇瓣被水一点点润湿,凉丝丝的水滑入口腔,干渴已久的喉咙贪婪的汲取水资源,迷迷糊糊的喝完好几杯后,一偏头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暮色将近,金色天空翻出浓稠的黑,白日与黑夜交织,太阳与月亮高高悬挂在天上,余光交叠,纠缠出恢宏壮丽的色泽,将这民间百态纳入自己的收藏。

    苦涩药汁渡进嘴里,随着喉头滚动被缓慢咽下,化不开的苦咽不下也吐不出,含在口腔实在是难受,何清晏烦躁的皱起眉头,直接被苦醒了,楚暄砚端着药还想继续喂,却被清醒的何清晏避开了汤勺。

    “不想喝,苦…”

    只觉得难受极了,脑袋嗡嗡的疼,脱力之后的后遗症,让何清晏就连动一下都是抽筋带骨的酸痛和无力。

    楚暄砚看到何清晏清醒,立马站起来试探的贴上他的额头,发现温度降下来,顿时松了口气。可能是服用了洗髓丹的原因,让楚暄砚体质比较好,醒的也比何清晏要早,后背的烫伤得到了良好的处理,但是烧伤面积过大,日后肯定是会留疤的。

    从醒来后,楚暄砚便一直守在何清晏床边伺候他,换药、擦身、倒水全部一手包办,丝毫不愿假他人之手。

    等待的过程十分煎熬,他很害怕殿下会因此收到不可磨灭的伤害,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醒过。房间里安安静静,静的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微小的呼吸声,心脏跳动声,全在耳边。

    轻轻抚摸过何清晏脸上的细小划痕,心就像被放在油锅里炸,泛出苦辣酸甜各种味道。

    “殿下…”楚暄砚痴痴的看着他,当时为什么不把我放下呢?明明我只是个累赘罢了,丢掉我应该也没什么吧,毕竟我是那么不重要,没有人在意我,没有人关心我,我不过是工具。

    把脸埋进何清晏的掌心,用脸颊细细磨蹭。我果然还是不想被丢掉,不想离开你。好喜欢殿下,真的好喜欢啊,喜欢的快疯掉了…殿下也是喜欢我的吧。

    “楚暄砚…”何清晏声音嘶哑,低低的开口唤他,楚暄砚连忙过去把他扶起来靠到背后的软垫上,何清晏轻轻拨动他额前散落的碎发,清丽脸旁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语气有些自责,“你还好吧?当时谢谢你了。”

    楚暄砚也笑,眼瞳亮晶晶的,“我很好,背后只是受了点小伤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衣服脱了,给我看看。”何清晏不觉得那是什么小伤,于是伸手去捞他的衣带,当时的场景他看得真真切切,带着火的木梁就那样重重砸在他身上,当时差点疼昏过去,怎么可能只有一点小伤。

    楚暄砚慌乱的握住何清晏想要触碰他的手,小王爷眉头一皱,显然很不高兴。

    “医师刚刚上完药,不好揭开纱布…下次,下次再给殿下看吧。”楚暄砚磕磕绊绊的解释,脸上露出柔软、温驯的笑容。

    “那好吧。”何清晏勉强接受了他的理由,拍拍床铺,示意楚暄砚睡上来。

    楚暄砚连忙摆手,“不用了殿下,我已经休息过了,我在旁边伺候您就行了。”说着还扯了扯衣摆,生怕何清晏看到衣服下被烧伤的皮肤,实在是太难看了。

    何清晏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语气有些不悦的压迫,“你,是在拒绝我吗?”

    “殿下…”楚暄砚有些无奈的抿唇。

    何清晏心下了然,闭了闭眼,背过身重新躺下,“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不强求,别作出一副被逼迫的样子。”

    “殿下。”楚暄砚心慌的快速踢掉鞋子,爬上床,钻进何清晏的被窝里,从背后轻轻搂住他,“我没有不愿意…我后背的伤太难看了,我怕你会被吓到,会讨厌我,对不起。”

    何清晏转过身回抱住他,低头温柔的啄吻他的脸颊,“乱想些什么,你是为我受的伤,我怎么会讨厌你呢。”

    气氛一下安静下来,时间一分一秒的度过,楚暄砚闭着眼,脑袋里闪过各种零散片段。

    回望过去的二十余年,大部分都是苦的,鄙夷、唾骂,遗忘、抛弃,都是最常有是事。可是直到现在他仿佛才真正体会到人生的酸甜苦辣,在殿下身边,就是人生百味。

    “殿下我喜欢你!很喜欢。”楚暄砚勾住何清晏的脖子,突然对他说了这句话,目光灼灼、情真意切。

    何清晏有些被他吓到了,转而又低低的笑起来,“我知道啊。”

    “不,你不知道!”楚暄砚突然激动起来,翻身压在何清晏身上,眼底的深情近乎化为实质,浓稠而泛滥,是一片晕不开的绯红。

    何清晏顺着他的发,逗猫似的捏捏他的脸颊跟下巴,等到楚暄砚的情绪略微缓和,才缓缓问道,“你告诉我,我是哪里不知道了?”

    “你不知道,我究竟有多爱你。”楚暄砚抓着他的手,贴向自己的心脏,隔着单薄衣衫,感受着手下皮rou深处的血脉流淌和心脏跳动,一下又一下,热情又guntang,“听见了吗,我心因你而跳动,如果你不爱我,它就死了。”

    “殿下不要再说什么我不爱你,不要再说你自己错了。是我自私,是我卑劣,我可怜又可恨,我守着微不足道的底线去害人害己,我不知道该怎么挽回你,也不知道要如何改变自己,但是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这次,我一定孤注一掷的去爱你。”

    楚暄砚的话语凌乱又琐碎,什么都说了的同时又好像什么都没说,仓皇又诚挚的刨白最为直接,杂乱无章的话语中,藏着一颗货真价实的心,鲜活、灵动,永远偏向自己,也永远为自己而跳动。

    “我的一切都很不堪,唯独我的心,可以干干净净的刨给你。”楚暄砚很紧张,他害怕被拒绝,害怕被抛弃,但看到何清晏那双温柔、清澈的眼睛时,所有一切都被抛之脑后,脑海里连世界都是虚幻的,唯独这双望着他的眼,最值得眷恋。

    “殿下,你感受到了吗?”

    “嗯~”何清晏轻哼一声,楚暄砚身体猛地一紧,紧接着浅浅的笑意从嘴角晕开,“我感受到了,很清楚。”

    太好了,如同久旱盼甘霖般,失而复得的欢喜再也压制不住,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眼眶滚落,楚暄砚呜呜咽咽的小声抽泣,“殿下…唔…殿下是原谅我…哈嗯…原谅我了吗?”

    “是的。”看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那副可怜样,何清晏只觉得想笑,他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原谅的他,仿佛突然一下就理解、释怀了,什么好与不好,爱与不爱,都不过是嘴上说说,表面谈谈,真正的东西是压在心底,说不清也道不明的。

    何清晏一直觉得,他给楚暄砚的是平等,是宽容,但却没想到,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国家与国家的不平等,家世与家世的不平等,性别与性别的不平等,从一开始楚暄砚就是自卑的,敏感的,处处保留自己,排斥他人。

    何清晏的喜欢太过于想当然,高高在上的牡丹哪里懂得野花的苦难,最终分不清对错,两败俱伤罢了。不过领悟的还好不晚。

    何清晏吻去楚暄砚的泪水,低声道,“要努力成长啊,我的小花,你会是我的骄傲。”

    “不要自卑,不要害怕,我会陪着你的,累了、倦了,我的怀抱永远向你敞开,要记住,你也是有人爱的小宝贝啊…”

    楚暄砚泪眼朦胧,什么都说不出,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不停的点头,趴在何清晏肩头,似乎要把所有的委屈全部哭出来。

    何清晏由他哭,金色云朵散去,黑夜终究占领了天幕,星河璀璨,群星闪闪,即使夜晚很长,但总会有光指引你,太阳终究会代替月亮驱散黑暗,那时天光大亮,你自己的光芒会照耀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