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学 - 耽美小说 - 丧家犬在线阅读 - 第二章

第二章

    风喻在第一次见到他那嫂子之前,就知道这个女人很敏锐。

    那本他看完了,写的是恶俗的三角关系。话本里他和他那哥哥都对解如松情深似海一般,然而与一般的为爱反目不同,作者在全然没有见过话本主角原型的情况下,竟仿佛见过他与风叶的相处一般,把他某些心理描摹得如同他本人在写。

    他把这话本拍在解如松手上,看着对方翻看。解紫薇郎看完开头就跪了下去,风喻也不叫他起来,仅是让他接着看。解如松一目十行地看完,合上那本书,深深地伏了下去。

    “臣有罪。”

    风喻对原因心知肚明,却装模作样地笑着问:“解卿,何罪之有呢?”

    解如松道:“臣有一位朋友,与臣昔日私交甚密。数年前臣至大齐游历,遇风将军,不由赞叹其为人。适时臣并非齐臣,自以为将来必定回到梁国,便在书信中对风将军的事迹提及一二,只作分享。”

    风喻道:“你的意思是,这话本是你朋友写的?”

    解如松道:“并非如此,然而白鹭书局是她家产业,想必她一时不防,说了些臣的见闻,叫有心文人听了,回去杜撰这荒唐话本,也是有的。此事绝非她之过,然而臣有罪,故向王上请罪。”

    风喻拍掌笑道:“妙极,近来梁王对孤提及重续两国友好,又论联姻一事。孤正巧不知该寻哪家人,今日你说到这个,孤便定下来罢。”

    解如松叩首道:“王上,还请三思。”

    风喻脸上仍旧笑吟吟,不容置喙道:“人选孤已然定了,白家显贵,长女未嫁,正好合适。至于成亲的人,哈,孤的兄长尚未结亲,孤怎好先娶?解卿与阿兄素有旧情,不妨就由你告知阿兄罢。”

    解如松无法,只得再叩首道:“臣领命。”

    接下来的事皆由风喻默许,他心知解如松在他眼皮底下玩花样,却不去开口揭破。他是知道解如松为人的,当初此人才在西北有些名头,就敢为了风叶谋杀李真派去的使臣,还叫人揪不出错处,叫风喻也是拍案叫绝。况且若非解如松出谋划策,风喻未必能那么快扳倒他那舅舅。故而他心中多少念几分解如松的情,至于后来变为了何等的情,也不好说得太透。

    换个人来嫁并没什么,只要那确实是两国认定的联姻使者。更别说新郎官也默许了此事,就更叫外人无话可说。

    只是风喻很快就后悔了。

    第一次见到白家那位姑娘时,风喻并没把她放在心上。在他看来,兄长虽处处维护这姑娘,但这不过是出于他自小的教养,再加上昔日曾被践踏于污泥之中,更能与女性共情,所以待女人要比待男人更体贴数倍。

    然而第二次见面时,风喻便不再有这种想法了。

    白姑娘,或者该叫她风夫人,风叶看她的眼神比上次见面时更温柔,只要看向她,脸上总有不自觉的笑意。风喻心中有些警觉,进而是吃味。偏生易泠在此刻还打趣他,说你可见到了吧,你阿兄最喜欢的可不是你了。

    风喻没说话,他笑了笑,邀请兄长夫妇坐车一同入宫。上车时他握住兄长的手腕,自然而然地将兄长拉入车中。他一直没放开那只手,拇指有意在那只手腕上缓慢摩挲。那里曾被绳索束缚长达一个时辰,又因被缚者竭力挣扎而留下了血痕。沿着那道痕迹摸过去,风喻几乎能回想起那时兄长脸上被泪水浸透的蒙眼布。

    风叶有些不适地收了收手,但阿弟并没放开的意思,他也就不再动弹。

    这时夫人抬头看了风喻一眼,那一眼满是探究,目光锐利得叫风喻都觉得被刺了一下。他忽然有了继续的兴趣,因为他知道他这个动作里的意思被看懂了。

    他阿兄的夫人,那个杜撰荒唐话本的女人,真的看得出他在做什么。

    风喻挑起了一个话题,约莫是朝堂上的什么,他自己其实也不在意。风将军听了,却立刻接话,不轻不重地骂了两句今日同他辩驳的某位文官。风喻找到笑点,便如小时候咬耳朵那样,凑到阿兄耳边,说了个朝堂上的笑话。他有意贴在兄长的耳垂处说话,果不其然,他离开时,兄长的耳根已经有些红了。

    风叶配合地笑出了声,对着夫人好奇的目光,他又把风喻的话解释了一番,听得夫人也微微一笑。

    但风喻绝对没看错,夫人在笑的时候,眼睛里并没有半点要笑的意思,像极了他自己以往假笑时的模样。

    下车时,风喻寻着机会,故意说风叶的腰带没理好,在兄长要下去的时候,将他抵在车门出,凑近了去整理他的腰带。风叶不疑有他,便摊开手让他整理,还笑着说你怎么不早些说,再迟一步,我可就全出去了。风喻装模作样地整理两下,手指自兄长腰间近乎色情地抚摸过去。风将军的呼吸微微一滞,很快又恢复正常。齐王放开手,叫兄长跳下车去。夫人伸手把风叶的领口扯了扯,回头看他一眼,脸上虽无表情,但风喻笃定她起了疑心。

    晚上,风喻照常把兄长留下。他自十五岁那年便喜欢在床上折磨自家兄长,他对兄长的种种遭遇心知肚明,但他从不会叫人看出来。他只会去重新碰那些被不止一人碰过的地方,动作轻柔而随意,却能叫兄长重新想起那些不堪往事。他以风叶的恐惧作为养料,暗自滋养心中阴暗的树苗。

    他从不越线,也不会叫风叶有所怀疑。

    因为风叶向来是不怀疑他这弟弟的。

    虽说有时风叶确实会觉得,自家弟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恶趣味,但这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弟弟,又向来对他很好,故而他从没想过,他这阿弟在某些时候的逾越与冒犯,确实是有意为之。

    风喻从小喜欢同他睡在一张床上,就连成年了也没改掉这个习惯。好在风叶一年不过回去一次,一次最多待一个半月,便又要回到驻地。陪着睡多几回,对风叶来说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反而是增进兄弟感情的途径。只是他总是被困在那三年的回忆里,约莫是触景生情,又或者是身体记忆太强烈,每当他与风喻同床,总能不合时宜地被触发过往的回忆。

    仿佛李真仍活着,他也从没有自那段噩梦中走出来过。

    那天晚上又是过去许多日子的复刻,风叶已学会了在与风喻同床时保持静默。他对于身体的反应无法伪装,但至少可以忍耐。但他很快就不记得自己做出了什么反应,又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于是第二天回到府中时,夫人迎上来给他解下大氅,便忽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她问:“子英,你这脖子上怎么有牙印?”

    风叶一怔,便笑道:“约莫是阿喻又闹小孩子脾气,以前也有的,莫名其妙就咬一口,左右也不很疼,就随他去了。”

    夫人没再说话,脸色也不太好看,负气一般回了房。

    晚上睡觉时,夫人似乎还在生气。风叶有些茫然,心想你似乎也没到来月事的时候,怎的这般喜怒无常。不过他向来知道如何投人所好,便上前含住夫人的手指,露出一种接近于大狗撒娇的表情,邀请夫人到床上来。

    他们在这方面的关系比较特别,并不局限于某一方主导。风叶做主导时总是极温柔,生怕弄痛了夫人,故而有时反而缺少激情。夫人便问他,你明知用力一些我也不会如何,至多是痛一点,那也没什么,何必这样小心呢?风叶便答她说,也许你不在乎疼,但我很在乎。

    他在少年时从未被人在这方面在乎过感受,只有无数的苦痛与折磨,他不想叫任何人尝到这种滋味。然而这话不能对夫人说,只能解释为他天生性情如此。

    夫人便捧着他的脸笑道,真想不到,你在床上是这么个人,那么叫我来主导如何,你应该不怕疼吧?

    风叶起初并不答应,然而夫人一再撒娇请求,他也就不知怎的还是被骗到了床上。但这事并不顺利,夫人的手也是文人的手,甚至连茧子的位置都一模一样,进来时的感觉太过熟悉,以至于他虽尽力掩饰,却还是没坚持到一半便哭得喘不过气。

    夫人见状后悔不迭,便连声说我们不做了,把他抱在怀里好生安慰。过后风叶自觉太过丢人,也觉得给夫人带来了不好的体验,便自己做足了准备,再主动去邀请了一次。那次的体验也不算太好,但至少风叶坚持到了最后。还留了起身给自己做清理的力气。

    夫人自那以后,许久也没再提过要自己做主导。但现下夫人不知为何生了气,风叶便以为是她不高兴自己没有陪她,便主动示弱,上前求她来做。

    于是第二天,见到兄长的风喻险些摔碎了茶杯。

    他想,也许是他太小看这个女人了。

    一场暗地里的斗争就这样拉开序幕,而处在中心的风叶,也并非毫无所觉。

    他发觉夫人自从来到长安,便对床上作弄他这件事愈发有兴趣。他身上愈发经常地被留下痕迹,且都是短时间内褪不下去的。好在夫人总还是给他留脸面的,并不在脖子上或是脸上留什么。这些便算了,只是夫人近来尤其喜欢在外面同他亲热,偶尔还要凑到他耳边亲他一口。风叶素知夫人观念非比常人,并不如何避嫌,但也还是禁不住脸上发红,心道怎么忽然又这样,怪不好意思的。

    风喻那边就更奇怪了,按理来说,他已经娶妻,小叔子无论怎样也该和嫂子避嫌。风叶倒是不在意叫夫人抛头露面,只是夫人瞒着他与风喻私下见面这种事,未免也还是太出格了些。

    这事他是不好去问夫人的,然而去问弟弟也不见得有多好。但不问便是如鲠在喉,思来想去,风叶还是趁着睡前谈话的时间,委婉地问出了口。

    他虽是委婉,但风喻同他自小一块长大,岂能听不出他的意思,当下便冷笑道:“阿兄怀疑我与嫂嫂有私情?”

    不待风叶辩解,风喻便翻身压上来,跨坐在他腰间,手指抵在他的咽喉上,做一刀封喉状。

    “我若是真与嫂嫂有染,今日便在此处把你一刀抹了脖子,对外便说你是要谋杀我,正好明日娶了她回来,岂不是更好?”

    彼时烛火熄灭,只余一点月光。黑暗中,风喻的轮廓忽然与李真的有了些许重合。因着血缘,就连他的声音都听起来像极了李真。风叶登时屏住了呼吸,他知道自己出现了幻觉,可是他没办法不害怕。

    这时风喻微微俯身,凑近他的鼻尖,说:“我问你,你服不服?”

    风叶闭上眼,他需要用尽全力才能屏住呼吸。这里不是清风院,他身上的人也不是李真,可是这句话太像了,像得怕人。他那时神志模糊,嘴里一滴水也没有,浑身上下都疼得像是被劈开过几次,也不知到底多少人来过,李真是最后一个来的,来的时候便是这样问他。

    ——阿凤,我再问你一次,你服不服?

    “是我的错。”风叶回过神,放缓了声音答道,“你别生气,阿兄再不说这种话了。”

    风喻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从他身上翻下去,躺到一边抱着他的手臂睡着了。

    风叶却一宿没合眼,他想了许多事,最后起身去门外吹风,走了足足一刻钟,才彻底冷静下来。